笔在纸上勾勒的摩擦声音渐渐平息，就像震耳欲聋的交响曲进入了尾声。若是不夜城的评论家，定要为这一幕赋上跨时代的意义，并给予艺术性的赞美，好在一十三不懂美术，更不懂评论。一十三只能看到一十三所看到的，老王头在欣赏自己的画，就像手捧着一颗星星。

这个老头注视着自己刚创作的画，眼中大概是喜悦的，似是欣慰，又掺杂着遗憾，老王头大抵是没有创作出完美之作，但这画应是还能让他满意的。

老王头沉浸在画作，一十三盘算着时间。

屋内的时光似乎有些混乱，让一十三无法判断时间流逝了多少。让老王头画画是否已经过多的占用了他们能够探索无序的时间呢？这让一十三有一些焦虑。

若是要给人分出三六九等，一十三是一定要被归于庸俗之类的。但没办法，这里是旧城，旧城不允许存在静止。就算是老王头画出传世之作，也改变不了如果一十三今天不进无序探索那明天他们将无可避免饿肚子的事实。

但既然已经在这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了，一十三决定索性还是让老王头把画画完。

老王头啪的一声将一次性笔的笔盖扣好，把笔轻轻放在桌面上摆正，为创作画上句点。

他坐在椅子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灰色西服的衣领，而后将手臂伸长，把画递到一十三面前，淡然的仿佛在送出自己创办的展览的请帖。在确认一十三接住，并将画拿稳了之后，老王头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成果表示满意。而后他又一次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直挺挺向前，砰的一声倒在了桌面上。

“卧槽！”

这回一十三是真吓坏了，他来不及看手里的东西，把画给小十七一递，赶忙跑到桌前查看老王头的情况。

小十七也顾不上看画，拿着画也跑过去，看到一十三站在桌子前不动了。

“老王头他。。。。”小十七听到背对着自己的一十三缓缓开口。

“他怎么了？”小十七有些忐忑。

“他。。。睡着了。”一十三转过身，脸上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老王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得香甜且安稳，还带着微微的鼾声。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画完画后竟直接沉沉的睡去。

他们把画放在桌子一旁，合力把老王头搬到了卧室的床上。两个孩子力气够大，老头也足够轻，虽然搬的时候难免会发生拖拽，但老王头一直没有被惊醒。

老王头睡得安详，如同婴儿一般的精致睡眠。

小十七给老王头垫上枕头，一十三给他盖上被子，忙活了一圈他们才记起还有张画被忘在了桌子上。

一十三和小十七走回书桌前，画慌乱中被正面朝下扣在了桌面上。刚才两个人都没看到画的内容是什么。

一十三站在桌面前竟意外的有些紧张。

“嗯，为什么不看看？”小十七把头探过来。

“总感觉会有奇怪的东西跑出来啊。”一十三把手放在画纸上，食指隔着画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就像小声地敲击着陌生人家的门，生怕惊扰了住户会使其恼怒。

“他是画了个潘多拉的盒子进去是吗？”小十七无奈地说道。

一十三掀起画纸的一脚，意外的并没有触手伸出来。一十三一咬牙一用力，将画纸翻了过来，此画历经时隔五分钟的埋没终于得以重见光明。

一十三和小十七都怔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隔着头骨直接叩击了灵魂，脑中只剩不断回响的空灵钟声。

些许泛黄的白纸上是一副速写，黑色的笔迹刚刚干涸。同样是两把椅子，穿着西装的男人正襟危坐，即使英俊的脸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但依旧难掩眼中的羞涩与紧张，大概是不怎么习惯这样的场合，有些无措，只能挺直腰板，手却不自觉的偷偷整理领口。旁边穿着金蝶纹黑裙的女人黑色中长发披肩，相比旁边的男人，她就显得更加自信与张扬一点，两条细长的腿交叉堆叠，自然地微笑挺胸抬头，手却悄悄搭在旁边男人的腿上，眉宇间还能看出那瓷娃娃的影子。两个人大概都二十岁左右，正是能被青春牵住缰绳的年纪。

画上这两个人和一十三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只不过画上的衣服尺码大些。

“画大点是指这个吗？”小十七看着画里依旧平坦的女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画中人的相貌跟他们比还是有些许的不同，但这无疑是长大后的一十三和小十七。

这纸上的画面很像一十三在落满灰尘的箱子里翻出的照片，几个人坐在镜头前，将他们所拥有的一刻时间锁死在已经泛黄的相片里。里面的人大概都已经死去，但相片却保留下来，感觉就像废弃美术馆里被遗留下来的假画，承载着不被在意的历史。

这画上是什么呢？一十三看着画中的自己，有一个词哽在嘴边，将脑海中的记忆反复撕开又揉搓到一起，捏成一团，最终也没能还原出心里那个词的形状。

一十三只能用粗浅的语言给出描述。

老王头用他的摄影技术给十年后的他们照了张相。

老王头仿佛拿着照相机，示意一十三和小十七摆一个帅气一点的姿势。一十三甚至能想象到站在镜头后的老王头看着新鲜出炉的相片，骄傲且高兴地竖起大拇指的样子。

“一十三，我们能不能把这幅画带走？”小十七抬头看向一十三，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如同沁了墨汁的圆玻璃弹珠。看起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张画。

“当然，老王头不是说送你一张画吗？”一十三觉得老王头还是很希望小十七能喜欢他的画的。

“可是他画了两张哎。”把两张都拿走是不是不太好。

“另一张就当送我好了，我觉得他不介意。”嘛，毕竟总不能给刚睡着的老王头喊醒，问问他行不行吧。

小十七将画拿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她背包里的防水透明袋子里。背包本身是防水材质，但多一层防护总是有作用的，毕竟水滴总会想方设法的钻进背包里躲雨。小十七的透明塑料袋子里装着她最珍惜的物品，说实在只是一些飘轻的东西，毕竟些许的重量都会给移动带来负担，所以她喜欢的泰迪熊玩偶只能永远的被遗弃在无序里。不过在离开之前小十七用布把泰迪熊身上擦得干干净净，还给它扣了个纸箱上去防止落灰，即使她永远无法带走它。

透明袋子装不了什么，几张老王头给一十三画的画像；两朵在柜子里找到的小黄花干枯标本，已经在颠簸中碎了叶子；一根坏掉的白色发卡，是五送她的，还有一块从衣服上剪下来的布，上面留有一十三用笔画的小乌龟，一十三确实不怎么会画画。

说来一十三也有一个相同的透明塑料袋子，不过一十三什么也不喜欢，所以他的袋子更多还是在帮小十七装东西。几张老王头给小十七的画像；几张小十七自己画的画，小十七画画还有模有样的，一张白纸条，上面是一十三的字迹，记着小十七的泰迪熊的地址。

“走吧，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出发了。”见小十七已经把袋子放回包里，一十三拍了拍手，从背包里拿出两块压缩干粮和一瓶水摆在桌子上，当做是这两幅画的稿费。

离开之前一十三还去看了老王头一眼，他依旧睡得安稳。

“再会。”一十三披上雨衣，低声喃喃道。

再会，是旧城最好的祝福语。

同一时刻，不夜城。

第三研究所。

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白色圆形机器人飘浮在半空中，机身正中内嵌镜头蓝色数据流光闪烁，扫描记录着方形实验舱中的数据。

透明的方形实验舱中，一只猴子被锁在实验椅上，刚刚苏醒，显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就连一旁的机械臂向它靠近都没有反应。机械臂带动针管，将针头扎入猴子被剃了毛的手臂中，突然的疼痛让猴子有些激动，它猛烈的扭动身体却丝毫无法挣脱开实验椅上的铁环。针管中的橙色液体被推入猴子体内，扭动的猴子的表情突然怔住，像是被人拍下了静止键。它的头一节一节的后仰，如同被搬动的机械拉杆，只是没有咔哒咔哒的声响。猴子的头扭到再也无法往后时停下，双眼睁圆，嘴巴仰天向上，发出凄惨的刺耳的啸叫。而后被锁在实验椅上的猴子开始浑身颤抖，仿若刚刚启动的汽车发动机。它青筋暴起，全身肌肉一块一块的异常隆起，就像被人强行粘在一起一样。没过多久，猴子就停止了啸叫与颤抖，只不过此时被锁在实验椅上的已经是另一种东西了。怪物体型已是原来的三倍大，肌肉健硕，双目赤红，脸色变成不正常的黑色，如同被在皮下血管注入了墨水。

它一捏手臂，实验椅上的铁环直接被肌肉撑断，掉在地上。怪物双眼狰起，血液从眼角缓缓流出，一踏地面，银白的合金地板直接变形。它一拳轰击在玻璃方舱上，玻璃没有丝毫变化，不过这并不影响怪物不断攻击玻璃，直到紫红色血液从七窍中被一点点从挤出体外，将地面铺上一层血毯。怪物用头撞向防护玻璃，咚的一声闷响，仿若在透明面上炸出一朵红色太阳花，怪物的头蹭着玻璃向下滑，又为太阳花补上的一条红色的茎。可惜缺了两片叶子，不过怪物已经死了。

实验舱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一头高价打理的黑色卷发，精心修剪的胡子，还特意做了眉，身上的白大褂干净的能直接当蒸笼上的屉布。与其他不修边幅的研究员相比，他更像是去台上走秀，或是店里坐台。

“五分三十七秒。”身后的一个研究员拿着记录板走过来向他汇报。

男人头也不回，透过玻璃反射他能看到研究员眼中的敬仰与畏惧。男人不被察觉的勾起了嘴角，沉默不语。

“所长，五分三十七秒。”玻璃反射的研究员脸上带上了一点忐忑，身高也不自觉的短了下去。

男人依旧站在那不动，他享受让人等待的乐趣。

“所长，五分三十七秒，比上次持续时间多了快二十秒。”研究员的声音已经彻底低了下去，脸上被不安与惶恐铺满。

男人终于转过身来，脸上栓上歉意，又挂上尴尬却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啊，不好意思有些走神了，可能是昨晚研究做的太晚了。实验结果不错，你上次多了二十秒呢，继续努力，准备下一次实验吧。”

研究员终于放下心来，仿若是刚刚成功从被锁住的高温汗蒸房中脱困，即使被汗水打湿，脸色缺氧涨红，也会自然的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好的所长，谢谢您。”研究员猛地鞠了一躬，打心里感激，而后赶忙去收集数据。

他要努力工作，不能让所长的期待白费。

楚所长，第三研究所的领导人，年少有为，六年前年仅二十九岁就当上了所长。引领了不夜城生物科技的发展，励志研发技术突破人体的极限，人人都相信他会成为下一个“重升”，他自己也同样这么认为。

“楚所长，有人找您。。。”

耳机中传来了新来的秘书的声音，还没说完就被楚所长低声打断。

“有预约吗？”

“啊。。”

“没有提前预约就让他回去先预约。”

“嗯。。”

“我时间排的很紧，告诉他我最近很忙。”

“所长。。”

“有话快说。”

“是重生公司的人。。”

“。。。”

“所长？”

“赶紧安排在我办公室招待好了，我这就过去。”

这个新秘书难成大事。

楚所长默默关掉耳机，转身狂奔。

一旁还在记录数据的研究员看着楚所长三步并两步焦急离开，感动的热泪盈眶。不愧是所长，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自己留，刚忙完这头就要赶去下一份工作。

想到这，研究员记录数据的手都勤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