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已确认。”

一道道白色的感应门快速的滑开，楚所长在白色的研究所通道里努力奔跑着。楚所长奋力向前扑进，身上的白大褂在后边狂舞着追赶。好在这是一条通向他办公室的专用通道，平时只有他自己使用，不然他还要费尽心思向路过的人编造一个合适的借口来堵上他们的嘴，毕竟奔丧般地跑动还是有那么些不符合常理。

跑到头终于见到了自己办公室的棕色木门，凤凰棕木的，光这扇门就能抵一个研究员的三年工资。楚所长将手搭在木门的把手上。这最后一道门没有任何防护或是身份识别。若要有人能闯过重重防护感应门到了他办公室前，那这最后一道门是木的还是钛合金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楚所长呼吸仍未平复，肺里的氧气还得好一会儿才能追上他。也许他应该在门口花一些时间整理一下仪容仪表，才能显得庄重。楚所长用手拉住自己的领带，将它扯得乱了一些，然后一把拉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嘛，这些大人物其实更喜欢看人们急忙赶来的样子，这样才能彰显出他们身份的高贵。如若不是因为楚所长刚花钱做的头发，他肯定还要将头发弄得乱一些，才更显得尊重。

楚所长拉开门，正对着门的那头就是他的办公桌，办公桌后即是用一整块玻璃构成的巨大落地窗。进门的左侧是一排紧贴着墙的柜子，里面摆放着瓶瓶罐罐的生物组织标本。或是连带着神经的眼球，或是血管交缠的粉嫩大脑，又或是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哪一段肢体，截的镜面般整齐光滑。各个标本都保存的完好，在罐子正中漂浮着。这算是楚所长的一个怪癖，喜欢收集稀有生物的组织标本。因为这个，大部分研究员都选择在线上汇报工作，而不愿意来办公室当面交流。新来的秘书第一次进来汇报工作的时候连腰都在颤抖。

一个金发的男人在门右侧的沙发上正坐。仅仅是简单的双腿并拢挺直腰板，即使是坐在客人的位置，却依旧轻松随意的将整个屋子的焦点挂在了他的身上。一把黑色长柄伞倚在沙发旁，上面的水珠正被伞的自清洁系统慢慢烘干，外面还在下着雨。黑色公文包放在男人手边，重生公司的配枪在里面。楚所长看着金发男人黑色西装胸口左侧的标志竟意外的有些紧张。断裂的倒八字，重生公司的标志。明明自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现在却让他回想起自己报名研究所参加第一次面试时的忐忑。

坏了，我成客人了。

搞不好他还真是客人，毕竟六年前是重生公司出资帮被毁掉的第三研究所做的重建。所以莫种意义上身为所长的他还真是在为重生公司打工。但六年过去了，重生公司还是第一次派人上门。

“抱歉，在忙着实验，也让您久等了。”楚所长随手关上门，向前走了几步，像金发男子表示出系统性的歉意。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坐。”金发的男人微微一笑，展示出机械般模板化的礼仪。转而又变回面无表情，似乎刚才的笑容只是程序运行到这了不得不执行。如果不是楚所长还能看到男人的呼吸，他一定会以为重生公司派了个了个机器人来跟他谈话。

楚所长转过头找了一圈，一时竟不知道应该坐在哪。平时有人来他办公室汇报，都是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汇报人坐沙发，有个主次关系。而今天他总不能坐办公桌后面耍大牌吧。

“嘿，黛丝。”楚所长对着半空喊了一声，将屋子的语音助手唤醒。

“我在。”屋子机械的女声清脆的回应。

“给我张椅子。”

“好的。”

地面发出细微的机械结构活动的声音，楚所长身后的地板分割出一个圆形，然后缓缓的上升出一个金属圆柱，高度刚好是一个椅子。

只不过这直上直下的圆柱不像是椅子，像是天桥下面的石墩子。楚所长往上一坐，神似天桥地下拉电子二胡的。

形状还好，高度也舒适，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个圆形是不是切的有点太小了。

楚所长必须夹紧双腿才能让自己在椅子上坐稳不滑落下去。

坏了，这下更像是来面试的了。

楚所长努力坐稳，这拘谨的感觉让他记起被捆在机械椅上的那只猴子，那个大玻璃实验箱跟自己的办公室差不多大。他呼出一口气，看向金发男人，做着必要的开场：“我非常信任重生公司，但是常规的身份确认流程还是要走的。”

“当然。”

金发男人挽起袖子，露出左手手腕上的黑色机械手环，右手在手环上方一划而过，手环被唤醒，黑色机身上金色纹路如同呼吸般一闪一灭，而后一个方形的数据流被投射在手环正上方。

网环，每个不夜城人都有的通信设施，用来互相交流，查阅记录数据，连接娱乐与生活，随时随地畅游万维网。楚所长手上也有一个，这东西的价格取决于手环的光滑程度，光滑程度越高价格越贵，像他们手上这种光滑似玉镯的就是最高价位款。而穷人就只能用那种有棱有角的贫民款网环，外观就像给自己上了个手铐，重量更像。顺带一提，网环是重生公司发明发售的，独占专利。

数据面板上黑色的数据流自上而下将屏幕铺满，一个断裂的倒八字如同摇着提灯从雾夜中走出，浮现在屏幕上。

金色。

楚所长呼吸一滞，差点一口咬了舌头自绝于世间。

这金色的标志并非完全的静止，若是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看，你就会发现这个金色的符号是由一个个微小的金色齿轮构成，一个扣着一个拼接在一起，一个带动另一个转动，辉映着经过计算的恰到好处的金光，就像是鳞。这符号完全是活的，并非死物。

这更像是一个艺术品。

很少有人会去冒充重生公司的人，一是身份识别标志复杂难以复制，二就是标志上面承载着的天价版权费。

要是你不小心使用了重生公司的标志，那你就可以去洗一个热水澡，泡一杯热茶，然后舒服的坐在沙发上，等全副武装的版权特别行动小组踢碎你家的门把你送去局子里接受罚款了。

就算你去了阴间，版权特别行动小组也能给你抢救活，罚完款再送回阴间。专人接送，服务周到。

标志的颜色代表了身份的尊贵程度，像最低级的绿色普通员工要是用了最高级的红色就是僭越了，是必须要踢出公司顺带附上一本合订的罚单的。

红色只有一个人能使用，那人只能是重生公司的重升重总了。就像自从重生公司建立以来，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重总】一样。

而金色，代表的是重家继承人。不夜城给予金色标志的权能其中的一条是，支付即免费。凡是与支付这个词沾边的，不夜城都将给予免费。简单的说就是说用金色权能出门做公交车不用刷卡了，到超市想拿什么拿什么。

然而到现在为止金色的权能也只有两个人拥有。

即便重升如此成功，一手建立起了重生公司这一庞大到垄断了世界八成财富的商业帝国，可着依旧无法改变他身上少嗣的诅咒。重升今年大概八十多岁，只有一个病逝的儿子给他留了两个孙子，大的三十，小的二十。

而这两个人总有一天要继承重家的商业帝国。

这么看来金色属实是尊贵而麻烦的颜色。最近还有传闻重家要出现第三个金色，是重升儿子在外面的私生女，不过那毕竟是传闻，不能乱讲。

“黛丝，一级信息防护。”

当金色亮起那一刻，楚所长瞬间做出反应将屋内的人工智能唤醒。伴随着整个房间发出的紧密的机械运转声音楚所长将身体一点点坐直。房间的结构正在发生改变，如同恢复不了原状的魔方被胡乱地拧动。棚顶下落，地板上升，合并在一起，紧贴着木门铸出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巨大的落地窗也被活动的机械结构交错着铺满。屏蔽信号荡过整个屋子，所有的电子设备一点点失去效果。房间一时间黑了下来，而后天花板发出柔和且微弱的白光，那是楚所长花大价钱淘来的荧光石，在黑暗中能发出奶白色的光亮。办公室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密室。

楚所长将两个袖子卷起露出胳膊，将左手手腕上的网环摘下来，放在脚边的地面上。然后看向对面的金发男人：“我向您保证今天的谈话半点儿都不会泄露出去。”

这只是个表示尊重的方式，若不是今天气温有些微凉容易感冒，楚所长倒是不介意脱的精光来证明自己身上没有录音设备，不过对面估计也不愿意见到他光洁的屁股。但说实在这证明不了什么，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把录音设备植入自己的手臂里，粘在沙发地下，藏在自己屁股底下这根根本坐不稳的狗屎柱子里，毕竟这是他的屋子。但是都说了，这只是个表示尊重方式，仅此而已。

他不敢录音，对面知道他不敢录音，他知道对面知道他不敢录音。。

虽然金发男人依旧面无表情，但楚所长还是从这人的眼中读出了满意的神态。嘛，对于这些人来说过程跟结果同样重要，他们要的是完美的体面，就像瑞奇牌香烟应该从头部截去十七分之三使用那样。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金发男人一晃手腕，将网环投放出来的数据屏收回。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用手指不断敲击网环光滑的外壳，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仿若钟表指针跳动的咔哒声。

气氛随着间隔相同的一下下敲击而变得凝重。楚所长端坐起身体，接下来要谈的才是重头戏，不过对面是重生公司，除了陪睡之外的一切要求他都可以接。。。

“我想借您藏在办公桌下面保险柜里的东西一用。”

要不，您再考虑一下陪睡？

“您说什么，保险柜？”楚所长犹如第一次在词典上接触到保险柜这个词，用手指抵住纸面一个个字读过一般。他将眉头皱起合适的角度，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保险柜，你看这哪有保险柜啊。

“您应该知道人体改造实验在明面上是违法的吧。”金发男人将十指缓缓交叉搭在腿上，慢慢后仰用沙发靠背撑住身体，他似乎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黛丝，二级信息防护。”

又一道铁门落下，那面铁制的墙壁离楚所长又近了一步，屋子的空间被挤压的更加狭小。

无声的屏蔽信号将房间注满。这次，房间里的电子设备才真正失去了效果。

楚所长看着脚边的网环，上面显示出代表信号缺失的红色纹路。汗水顺着后背流下，被裤腰处堆叠的衣褶舔舐干净。楚所长，坐在细小的金属柱上，思考着人生。该用怎么开口才好呢，若是用‘今天天气真好啊。’起头，倒是有些不太庄重；若是用‘好，我这就以死谢罪。’来开头又未免过于正经。

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对面是带着答案来问问题的，自然要让对方把该说的话说完。

“您将那些欠了债的械工做了人体改造，还将其中一部分出售给了慈善家扔进了旧城。”金发男人果然不需要楚所长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下去：“虽然那些械工一个个都欠了债，但不夜城还是会为他们留有最基本的人权。无论怎样，人体改造实验在明面上都是违法的。”他又重点重复了一遍。

男人露出了和蔼的微笑：“楚所长，您也不希望这事被曝光使整个第三研究所名声扫地吧。”

什么三流剧情里才会出现的垃圾对话。楚所长倒是可以继续嘴硬，不过那只是在浪费时间。对方都能查到他桌子下面的保险柜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没理由不知道他的这些小小兴趣。他确实随手改了几批械工，那只是自己的个人爱好罢了。其中的残次品被高价出售给了慈善家，毕竟赚钱不容易，废物利用还是要做好。不过就算是残次品也能当生物兵器用了，慈善家那老东西竟然用那些械工作为拍节目用的道具，真是暴殄天物。

楚所长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金发男人。

“这是威胁？”

“不。这是交易。”金发男人坐直了身子，“军方对您的这些改造商品很感兴趣，重生公司可以替您牵线。只要您把那个东西借我们用一下。”男人用手点了点楚所长的办公桌。

楚所长双手一撑大腿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跺了跺脚，坐的太累腿有点麻。金发男人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楚所长做着他的康复训练。终于，楚所长活动完毕，双手抹了抹，像是把手上看不见的脏东西抖到了地板上。他抬起头，看向男人。

“重总知道这事吗？”

楚所长问的并不是做改造实验这事，他猜到了重生公司想要干什么。

金发男人脸上的表情凝住，而后表情拧成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就像在公共澡堂见到了城里最出名小丑的裸体，感到有趣又荒诞。

金发男人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读出口：“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