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地儿放，给我穿着。”

他整个人都是硬邦的，使唤人还带点没了法子才扔给她的不情不愿。

命令语气和他那天从泳池里上来后一模一样。

蒋姝抱着他的衣服看他，今天她脾气好，没直接摔他脸上。

那天他说的什么？

“看什么，转过去。”

蒋姝觉得他简直难伺候。

她转过去的时候非让她转过来看，等她转过来又让她转过去别看。

纯属有病。

她还没动作，卫诚已经自己走到她斜后方，他赤着脚走在防滑垫上，在地上带出一串水渍。

然后再没理她，直接推门进了一间休息室。

蒋姝被晾在原地，知道这一趟就是瞎折腾。

他随便，她不奉陪，没再等着他，蒋姝自己走了。

在外面遇上几个人，人看看她没问别的，要是问也还是那句话：“他让我走的。”

据说卫诚是他们的头，假传圣旨，屡试不爽。

现在蒋姝抱着他的衣服偏头，强忍住冷眼。

卫诚随便她看，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简直没皮没脸。

也是，他这种的......不叫没皮没脸，叫理所当然。

蒋姝想起于明珰对他的描述。

教科书级别的家世，祖宗都在书里。

爷爷是位元.帅，奶奶出身书香大家，有位清末民国的知名人物，是他奶奶的叔祖父。www.)

还有他外公，早先一代企业家，支持政策的带头人。外婆是当时的名媛，中英混血，倾国倾城。

母亲继承家业，父亲是当代皇商，大伯是领导，叔叔舅舅都有钱有势。

他在家排号第二，人称卫二。

是挺唬人的。

那也不能这样霸道。

蒋姝把衣服拿给他：“你穿上。”

卫诚眼皮不抬：“不穿。”

“你自己拿着。”

“没地儿放。”

蒋姝还要再说，卫诚看她，漫不经心又不容置喙：“让你穿上。”

“........”

“穿不穿？”

“........”

卫诚的眼神冷酷赤.裸.，像是提醒她还欠着他几顿饭多少钱。

他实在是难搞，蒋姝不想同他计较，更不想打破她刚刚沉浸的美好寂静夜晚，憋屈这一张俏脸勉勉强强拽着他的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卫诚被她这英勇就义的样取悦到，他偏头笑了下，碾了碾指尖。

刚才的烟没抽完被他掐了，现在有点上瘾。

“你住哪栋？”卫诚问。

“这不是我家。”蒋姝说。

卫诚再打量，玩笑道：“借宿被人赶出来了？”

“嗯。”

卫诚愣了愣，也只有一秒，他一点不正经：“没地方去？跟我走？”

他不是君子少年，她也不是良家少女。

从西沟到现在折转多次，有什么意思都心照不宣。

蒋姝转开话题：“你本来想几号？”

卫诚也不避让：“29号。”

只有个日期，没说他等了她一下午的事。

“我手机在那天上午丢了，卡也坏了。”

这是蒋姝对他爽约的解释。

卫诚看她，不信也没再抓着不放，只说：“跑得挺快。”

得了，算完一账又来一账。

蒋姝看前方的树影：“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来是我让你来的，”卫诚嘲讽，“走也是我让你走的？”

他当时不过是想穿上衣服再和她算账，好心好意顾虑她，从更衣室里出来却没了人，还一耙一耙对他倒打。

低估了她没良心的程度，他还像个笑话一样当好人。

蒋姝不理他的言外之意，她看远处车灯大亮，有人归家。

“几点了？”蒋姝问。

卫诚看表：“十一点十三。”

蒋姝点点头

秦玉怎么还不回来，她不想再和他坐在这里。

人却不放过她，再问一遍：“跟不跟我走？”

“嗯？”他盯住她的任何一个表情细节，诱哄，“跟我走。”

蒋姝自然不如他的愿，表情如常，如暮冬寒春结薄冰的平静水面，没有一丝涟漪裂纹。

“我不喜欢小的。”

好没技术的回绝，但卫诚不在意。

“我小不小，你看不出来？”他好得意。

仍然看她：“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

内容一点不纯洁，而蒋姝仿佛高冷圣女，通身都是性冷淡，“你高二我高三，你当然比我小。”

“我比你大怎么办？”卫诚胜券在握，“你就跟我走？”

蒋姝咬紧银牙，当然不可能。

“你几月生日？”他问。

蒋姝没说话。

“九三年二月。”卫诚自报生日。

“你是九三年四月还是九二年四月？”

不是询问，是想到她又要编假话的嗤笑。

知道出生日期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卫二。

他倾身靠近，势在必得：“叫不叫哥哥？”

蒋姝被他烦得眼刀要杀人，卫诚不给她再次推他的机会，自己起身离开。

空气再不稀薄，蒋姝披着他外衣的后背却发热。

眼前飞过一只小虫，头上人在说话，打趣她。

“小朋友，十一点半了，睡不睡觉？”

“不跟我走，给你家长打个电话来找你？”

卫诚话刚说完，西三栋方向有人脚步匆匆往这边来。

还有保安打着晃眼夜视灯，匆忙紧张。

“你家长来了。”卫诚说。

说罢自己避开，往来时方向走。

蒋姝赶紧把他外衣拽下来要还给他，卫诚已经离得不近不远。

那边的人已经快找过来，蒋姝来不及追上，只能压低了声音叫他：“卫诚！”

前事有因，她不能被秦玉看见她和一个男生拉拉扯扯。

卫诚听见声音转头，往回走一步：“反悔了，跟我走？”

“........”

蒋姝真想看看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的衣服，”蒋姝把衣服脱下来才觉出夜晚凉意，她递给他，“谢谢。”

卫诚看一眼她拿着衣服的手，手指纤长透白，扇形九分袖露一截细腕，镶花边衬得美。

“就这样谢？”

他没接自己外衣，余光看见有个老太太向这边来，转身走，“叠好了再给我送。”

这是什么奇怪要求？

蒋姝现场给他叠，卫诚不理已经再次走远。

“你在几班？”蒋姝赶紧问。

卫诚没答，留个问题让她自己猜。

他现在拿回衣服，她还怎么主动找他？

他说了几班她就去几班，再随便托付给一个人，这岂不是太轻松。

想垂杆的不止他一个，可只有他一个，能被她主动打听找寻。

鱼游到了身边，便离咬饵不会远。

“蒋小姐。”

蒋姝手里还拿着卫诚的衣服，听见声音看过去。

找过来的是王老太太，她今天回了李家，听说李灏的舅妈姨妈来了又赶紧赶回来。

秦玉也是赶忙回来，两个人统一战线送走了吴家的人，刚松一口气，被个小保姆告知蒋姝被张树华赶了出去。

她们本都以为蒋姝在房间里没出来，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小保姆替蒋小姐委屈，义愤填膺把吃饭时的事都说了出来。

王昆园看见秦玉当即脸色铁青。

王昆园是老人精了，秦玉和她说过蒋姝脾气好性子软，看起来确实这样。

美人脸，小姐身，苦情命，良善心。

住进来这些日子，和她打招呼用“您”，怕生不敢随意近乎。

熟了些又主动请她去吃饭，帮她倒水喝，俨然敬她当长辈，丝毫无差池。

可王昆园直觉不对。

一个敢被车撞的女孩性子有多软？

能软到任人冷落磋磨，甚至赶出门去也不在意？

她不清楚这姑侄之间的藕丝秘密，但秦玉确实关心则乱，蒋姝值得深思。

“王奶奶。”

蒋姝去迎她，倒像是她来找王昆园。

王昆园走近，看见她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件黑外衣，也看见刚才和她说话的少年。

“你们回来了？”蒋姝说。

无意间把她们归为一起，她把王昆园当依靠，认为她值得相信托付。

父母不在身边的十七岁女孩小心寻爱，满眼星河正对老人自有的慈爱。

“回去吧。”王昆园说。

“嗯。”

蒋姝走到她身边，自觉搀过她的胳膊。她小她老，夜晚路黑，她要爱护老人。像是发自内心，没有什么不对。

且仅此而已，还是小心翼翼，一句话也不多说。

王昆园隔着衣服能觉出她手指冰冷，蒋姝也触到温热。

她赶紧往一旁挪了挪，才问，“我姑姑也回来了吗？”

还先一步解释：“我刚才遇到了同学，他好心给了我衣服，但我不小心给他弄脏了，得洗干净再还给他。”

“王奶奶，”李家别墅在不远处，蒋姝停住脚步，王昆园转眼看她。

蒋姝求她，“您可以不告诉我姑姑你看见了男同学吗？”

王昆园没说话。

蒋姝垂下头：“我姑姑她不喜欢......”

“蒋小姐。”

王昆园倏忽出声。

她没有抽身避开，而是抬头看蒋姝，平静庄严，像在审查她合不合适再进李家的大门。

一层窗户纸被捅破。

蒋姝松开了搀着她胳膊的手。

“您不用叫我蒋小姐，”她的手掩回卫诚的衣服里，路易登威的夹克被她当个暖手宝。

“不用多想，我确实是被赶出来的。”蒋姝说，“没反抗是因为我没反抗的立场，你们家的人对错是你们判定，我只是个外人。”

王昆园看见一个外壳的两个人。

或许秦玉对，那个委曲求全的确实是秦娅，但她也有错，因为现在眼前的姑娘叫蒋姝。

蒋姝迎面直视她：“您也不用紧张我在李家有什么目的。”

“我对李家没有任何想法，也并不想在这里当个多余人。”

“您大可以去把对我的想法和他们说一说，可是您也没有证据，我也确实没做什么。您不能因为我受过刺激就这样误解我。”

“就算您真误会，我倒是没什么，总觉得对您不大好。”

“您是李家的半个长辈，有名有姓的老人家，何必和我过不去。”

“不出意外我不久就能离开，我知道您看不上秦家，我也看不上。”

蒋姝勾唇轻讽，“是我大言不惭，可您也不能完全否定，我以后一定没用。”

“今天我先谢谢您，您实在不放心我也不怪您。”

她稍稍躬身，话说完。

穿着纯良碎花睡衣，其实手里的黑衣更衬她。

王昆园笑了。

她精神矍铄，确实更喜欢眼前这个。

大户小户里都有些腌臜事，敞开了说白了，遇见同性不一定是棋逢对手，还可瞬交同盟。

“我确实看不上秦家，”王昆园说，“不太喜欢你姑姑——”

“也不太喜欢你。”

蒋姝冷淡表示知道。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王昆园问。

“贵舍的保姆真的很低级，”蒋姝戳重点，“对李灏，是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