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姝遇见卫诚是在西沟，那些发生在西沟的事要从几月前说起。

那是2010年7月28日，阴天有雨。

蒋姝把自己关在家里研究那一沓厚文件，她把每个人都挨个看过，仔细做笔记一样刻进脑子里。

有人来敲过几次门，蒋姝统统不理。

等到快下午一点，蒋姝把全部文件一通扫进牛皮纸袋里，她去洗了把脸，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

锁门时遇上邻居杨文玉出来放垃圾，杨文玉看见她明显一愣：“小姝你在家啊，中午给你送饭怎么没开门？”

蒋姝也猜到是她，钥匙拧过最后一道锁：“不好意思杨姨，我中午在睡觉，可能没听到。”

“快下雨了还出去？”

“嗯，我去买东西。”

筒子楼道闭塞狭小，又因天气潮湿，门口的垃圾异味开始蔓延。

蒋姝早已习惯这黑黢黢的楼梯间和墙角的蜘蛛网，她也没嫌弃掩鼻，下楼前自然把垃圾袋提了起来。

杨文玉看见赶紧阻止：“哎不用......”

“没事，”蒋姝笑笑，“杨姨再见。”

那时天阴沉到像世界末日，昭示着人的心情。

连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无赖都不在外面乱逛，街区空荡荡，而蒋姝不回头。

她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往小区外走，远离身后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

左侧有个卖东西的杂货铺，右边是公交站。

蒋姝往右走。

公交车在终点站停下，蒋姝戴一只口罩深入西沟破巷。

那里是整个北都最破落贫穷的地方，滋生恶臭与流氓。

交好定金，蒋姝并不急着走，她知道人有话要说。

果然——

“姐你这不诚心啊，带着口罩不给人看脸，怎么信你？”

“你信钱就好。”蒋姝说。

“哪能啊，”人讪笑，“这不是怕你是警察，故意让我们哥俩进去。”

“警察不这样冲业绩。”

“姐——”

蒋姝不听他说完，抬眼看人掐住下半句话。

她把口罩摘下来，美貌迷人眼，不费吹灰之力再谈一桩别的生意。

谈完生意雨已经下起来，无遮拦或是顺着屋檐淌下，淅沥哗啦落在旧巷子的破碎路上。

蒋姝穿白T牛仔，撑一把黑伞隐进雨幕里，宛若孤魂野鬼混进人间的开篇。

谁能想到，艳鬼进人间的第一件事是讨伐小妖，却中途遇上一尊落难大佛，她还主动冒充了一回菩萨。

可后来想想，大概率的相遇总是猝不及防，总有一方要被另一方需要。

比如她和卫诚。

蒋姝从巷子里往回走，在拐角处发现一个人，白T黑裤，很高，倚着石墙。

狭窄巷檐遮不住风雨，他微侧身子躲在狭窄下，脊背微弯，落魄可怜，好像掩耳盗铃。

蒋姝再往前走，才发现他不是没站直，是快要站不稳。

他脚下扔着一件黑色夹克，浸在雨水汇成的溪道里。

人低着头，咬着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宽布给自己缠胳膊，能动的手上带块腕表。

骨节分明的手，做工精致的腕表，相得益彰的显眼。

蒋姝不过路过多看一眼，没想到人也在这时抬头。

他松开嘴里的布料，蒋姝看见那是一只袖子里衬。

也是这时才发现，他长得过于出色，堪称极端英俊。

只是脸色白到虚，右边衣服上隐有血迹，还满眼戾气。

雨势逐渐凶猛激烈，窄檐已然承受不住汇集的雨水重量，形成水柱哗哗往下淌。

没什么好看的，蒋姝不想停留。

她刚要走，却看见他慢条斯理拽着剩下的布料在手掌缠紧，而后抬眼睨她。

人的语气不屑：“看什么？”

周围没人，蒋姝停住步子，确定他在对她说话，

他没有礼貌，口气让人火大，还好她早修身养性，不与街上疯狗计较。不格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只是他话音刚落，檐上水流急速下淌，“哗啦”一声，对着檐下人当头浇下。

白T恤瞬间全部湿透，离得近能看见他胸膛纹理肌肉。

人被浇得愣住，疯狗变成落水傻狗。

蒋姝目睹全程，眨眨眼，赞同这报应不爽。

“看什么？”

蒋姝再没急着走，她把话原封不动奉还，轻蔑口气都一模一样。

他还在看她，眼里戾气更重。

蒋姝丝毫不惧，反而幸灾乐祸：“还没看够？”

他一头一身的雨水惹人嘲笑，脚边是污浊水流。

而这巷子地势不平，蒋姝撑着伞站在高处仅湿鞋底，处境压他一头。

她个子高挑，不怀好意勾唇一笑就是顶天的漂亮。

卫诚眼神晦暗不言，只当自己却被雨浇得火气全无。

他头一回倒霉到家，被人坑到这鬼地方还挂了彩，沦落到撕衣服给自己止血的地步。

不知道那帮孙子会不会找过来，也不知道这女的和他们是不是一伙。

人在窘迫时候多疑，蒋姝站在那太突兀，像是个给人引路的标志牌。

卫诚不再看她，勒紧掌心布料。

蒋姝没等到回话，像是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好，本来出了口气要走，却看见他衣服上晕开被稀释的淡红。

身上有伤，原来是疼得说不了话。

蒋姝突然想到刚才人问她：“这样是不是缺德？”

她突然间大发善心，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窍。

再反应过来，手里的伞已经罩在他头顶。

人像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还是不言语，蒋姝抬头看清他的表情，不像是疼得难受，倒像是不好琢磨。

她发觉自己多事，只是不好再把伞拿开。

总不能一件好事也不做，那她真是完全脱离原来，活得太没意思。

“走吧，”蒋姝主动说，“往后有家诊所。”

卫诚没动，一点不给面子。

“快点。”

蒋姝直接催促，她赶时间去收妖，没耐心和他耗。

小诊所里只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夫，解开缠紧的布料才发现已经洇血一片，消毒后擦干净，看清长伤口和大处擦伤。

好惨一个男的，蒋姝不再看他的伤，她索性好人做到底，还帮他付了医药费。

大夫找出药来叫他去里间包扎，蒋姝没过去。

她抬头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再管不了这路边捡的人。

雨已经停了，蒋姝刚走几步接起电话，陈飞远直接问她：“你在哪？”

蒋姝对人的态度凭人而定，没礼貌的人在她眼前都是疯狗。

电话静了一瞬，陈飞远注意到自己态度，像是走开几步，放低姿态再说话：“姐，你别去，我找人给你揍他。”

蒋姝面无表情赐他一个字：“滚。”

接着直接把电话挂断。

他又打一遍，蒋姝接都不接把人拉进黑名单。

地方空阔，站蒋姝对面的一群混混流里流气。

为首的手里拿着条金链子，小小心形吊坠，隐约刻着字。

“给我。”

蒋姝离他几步远，冷漠开口。

吴友龙看她这态度不爽，看看她那张脸又没办法，还是想当个执着不认输的舔狗。

“蒋姝你他妈就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和陈飞远好了，你看上他哪儿？我怎么比不上......”

“少放屁。”

蒋姝冷声打断。

“操，”周围不止一个小弟，吴友龙抹不开面，“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用你给我脸？”

蒋姝抬眼盛气凌人，气势压他一截。

“你到底是他姐还是他马子？”吴友龙拿着手里的项链晃了晃，“你今天答应我，我就给你。”

“吴友龙，”蒋姝再没耐心，说他惨死的前辈，“你知不知道李强。”

吴友龙和其他小混混听见这个名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西沟三中的，谁不知道李强？

蒋姝今年高二，高一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天仙。

那时候她还不这样刚硬，相反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能倒，转学到这贫民窟，猜测传言满天飞。

这小破地方哪有这样的女的，一个个都两眼放光想凑上一凑。

李强当时高三，是学校老大。

他看上了蒋姝，天天放学在校门口堵人，非要染指这小天仙。

可他还有个女朋友刘丽，高三大姐，被蒋姝抢了校花名号憋着气，又觉得要被抢男朋友。

事实是蒋姝从没理过人，上课学习，下课回家，不和人多说一句话。

却抵不过刘丽非要欺负人，撕书泼墨水，堵人打骂，拍照羞辱，怎么坏怎么来。

当初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蒋姝被欺负的事，可她就没脾气，逆来顺受。

也不怪她，她反抗也没用，直接被刘丽找人按着扇耳光。

西沟三中破得和土堆一样，没几个学生正经高考，老师也不管，上学放学走个过场。

被欺负了快一年，蒋姝在高一下学期离开，有人说她要转学了，有人羡慕她脱离苦海。

而一个月后，蒋姝再次回到三中。

转学离开成为泡影，她比之前更苍白。

刘丽和李强又来骚扰，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次真的要完。

某个晚上，李强喝了酒回学校堵她，有人看不下去找了老师，找过去没找到可怜女孩，找到瘫在墙边的李强。

蒋姝捅了他两刀。

接着是刘丽。

她带着人来找蒋姝讨说法，直接从三楼楼梯上滚了下去。

蒋姝站在楼梯口俯视，要去扶刘丽的人被她眼神吓住。

那一年三中大换血，李强没死，刘丽害怕。

高三流氓销声匿迹，蒋姝成了三中大姐。

她还是美若天仙，独来独往，却像个怪物无人再敢惹。

但并不妨碍更多的人为她前仆后继。

吴友龙也被她这事迹吓到过，此时眯眼装帅，硬着头皮讪笑，“我比李强对你好。”

“给不给？”蒋姝再说一遍。

“你他妈——”

“你想挨几刀。”

“操，”吴友龙觉得她真是油盐不进，干脆讹她，“陈飞远欠我钱——”

谁知蒋姝一点不在意，点明告诉他：“那你去找陈飞远。”

吴友龙难堪：“你他妈别仗着我稀罕疼你，你今天要不留钱要不留人。”

“来都来了，你还装个屁清高。街上随便来个男的都和你有一腿....”

谁知他还没说完，身后好大威压——

“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