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缱沉默地看着她。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的心已经跳得超乎寻常。
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前来,但少年的自尊太强,使得他无法让心上人看出自己神情中的窘迫,只好冷着一张脸。
“记得。”
话音冷淡至极,细听之下却带着些许的轻颤。
他紧紧攥着掌心,有些气恼自己为何用这样冷漠的嗓音同她说话。视线悄悄扫过她的脸,见她眼睛红红的,手心攥得更紧。
他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天多谢你背我回来,害你淋了雨……这是姜汤,还热着,你快喝。”她将碗端给他,目光不猝不及防撞见他的手,指缝间流下一缕鲜红的血丝。
“你的手……”愫愫想要去够他的衣袖。
“无事。”他将手极不自然背在身后。
她没有预兆的靠近,让他耳尖漫上淡淡的胭红。沈缱从未和人如此靠近过,更何况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他思考下一步动作之前,僵直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愫愫看见他后退半步,心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涩。但很快这股心绪被理智压下去。
她不能如此自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让他喜欢上她之后,又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歧路。
今日已算出格,断不能有下次。
愫愫扬起一丝笑,待他接过装着姜汤的碗,默默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沈缱不敢直视她,只能低下头,看她微微摆动的裙角仿若清池漾动的涟漪,步履徐徐,环佩声声。
青石板路延伸至竹林尽头,她的身形与满目的苍翠融为一体。他以为她要消失了,但她却突然转过头,浅笑看着迟钝的他。
“这汤是我亲手熬的,可不许不喝啊。”
少女的笑容太过明媚动人,让他来不及躲避便融化在她的笑容里。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被竹林隐没了踪迹。
沈缱像一根木桩呆呆站在原地,耳尖红得几欲滴血。浑身的血液像是煮沸了似的,流入心间,热得发烫。
她真好看。
他读过的所有诗文,没有一句能描摹出她半分的颜色。
许久许久,久到屋檐下的铃铛响过第三声,沈缱终于端着碗推门而入。
日色透过微敞的门,穿过大半间屋子,投射在角落里,木架上一件褪了色的褶衣兜住光,淡灰的墙上便细细撒下了沙雨般碎密的影子。
那只青白色的瓷碗被静静放在桌子上,与周遭极不相称。他望着那瓷碗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它不属于这里。
沈缱端起碗一饮而尽。
愫愫面前摆放着一张密密麻麻的纸,写满了她前世的记忆……还有她前世的仇人。
现在是开皇十年的仲春,离她死的那一年还有不到七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愫愫卷好纸卷,藏在袖中,回身戴上幕离出了门。
“阿浮,你和斯湫留下看家,我出去一趟。”
“姑娘!”阿浮匆匆忙忙从后院奔出来,却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只有声音回荡在庭院里。
斯湫闻声也追了出来,两人一高一矮站在门边,面面相觑。
阿浮后知后觉摸了摸脑袋,说道:“姑娘……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许是受惊后转了性子?”斯湫接过话头。她找郎中问过了,姑娘在倒下之前那书生的手护住了她,所以没有大碍,只是惊吓过度。
子不语怪力乱神。赵玄言是儒生,连带着下人也都践行儒家之道。斯湫虽然心有疑虑,但根本不会想到自家姑娘已经换了一个人。斯湫心思已是缜密,她想不到,阿浮自然更加不会往这里想。于是两人都只是觉得姑娘只是受惊后转了性子,也未再过多探求。而赵玄言因公务繁忙,一年内父女两人都未见过几次面。
愫愫记得,朗州发大水的这一年,她就只见过爹爹一面,瞒过他易如反掌。
她要去的地方是朗州第一酒楼春风阁,她没有记错的话,他爹爹,在春风阁里藏了人。
春风阁是她外祖薛家开的。爹爹将人放在这里,一是为了那两人的安危着想,而是不愿让外祖怀疑。他一辈子就只会有娘亲一个妻子,这是当年他亲口许诺过的。
将她们放在春风阁是在监视她们。无知若她都看得清现实,那两人却看不出,反倒以为爹爹给了她们嚣张的底气,愈发张狂。
非笨即蠢。
前世她只愿求得清闲,不愿与她们打交道,她们便以为是她在故意躲着她们,让她不得清闲,时不时生出些事端来。上辈子若不是这两人,她就不会那么早失去爹爹,也不会寄人篱下,受尽旁人冷眼。
她们二人是她前世悲剧的第一个推手。
春风阁的伙计们都认得她,一见她来,便要引她去平日里常去的厢房。
愫愫站定,将幕离垂下。
“多谢薛二哥,今日我是来找人的。”
薛韶立刻心领神会,带着她上了三楼最里的一间厢房。两人在门口站定,薛韶含着笑意道:“愫愫可要二哥找些人来?”
“君子以德制人,以理服人。”
薛韶哈哈大笑,朝她一抱拳:“那二哥我便静候佳音了。”说完就离开了。
愫愫推门而入,对着正在绣花的一大一小,直接将手里的纸啪得一声拍在桌上。
“给你一千两,滚出朗州城。”
章玉姿认出了这张脸。自古女儿肖父,她眉眼和赵玄言长得太像。
迟疑片刻后,她悠悠起身,倒上一杯茶。
“原来是愫愫姑娘,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么?”她将茶杯推给愫愫,捂嘴轻轻笑着,“想当年我还抱过你呢,如今都长成了大姑娘了。”
章玉姿能带着女儿在宋家这个龙潭虎穴里生存十多年,又设计让赵玄言做她的靠山,不可能没有一点心机。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花,相反,她相当有手段。
她心里清楚,要想要赵玄言娶她做续弦,赵愫愫是她必须要弄走的拦路石。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还没有找这小贱蹄子的事,她倒是先找上门了。
“不记得。”愫愫打断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在我面前,有些话就不必说了。”
“愫愫姑娘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母女俩还有什么好争辩的呢?”章玉姿装模作样拈起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长长叹道:“我们从丹阳来投亲,从一个富庶之地来到这个蛮荒之地,无非就是看着你们赵家人为人恩义,是可信的人家。只要有个住处,有口饭吃,我章玉姿就是当牛做马都省得。可你想用钱财将我们打发走,要是外人听说了,该怎么瞧我们母女俩?准该说我们是见钱眼开的势利眼。我这可怜的女儿,又该如何嫁得出去?愫愫姑娘,您行行好,别赶我们走……”
章玉姿一边假惺惺擦眼睛,一边窥着愫愫的神情。见她不言语,心里甚是得意。
当牛做马,哼。现在全朗州都知道她是太守的表妹,她赵愫愫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指使她这个明面上的长辈,除非她不在乎她今后的婚事。
天下女子就没有不在乎自己婚事的。
章玉姿一心想着如何毁掉赵愫愫的名声,而她的女儿宋蕴目光像是粘在了那张纸上,片刻舍不得移开。
一千两!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都够她买多少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了!
到手的钱,娘舍得,她可舍不得!
宋蕴心里暗暗思量,突然计上心头。“娘,您过来。”她拉住章玉姿的衣角,将她拉到屏风后。
屏风后,两人窃窃私语许久。
过了半刻钟,两人终于出来。章玉姿脸上不见方才装可怜的神情,露出了伪饰下的真实的面目。
“好,我答应你,不过……”她压低声音,警告道:“为了我女儿的婚事,你断不可将此事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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