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木脸色苍白的推开了门，僵硬的走了出来，行动得就像关节没有上油的机械玩偶。她强撑着走到一十三旁边，看了一十三的脸一眼，然后转身伏在门口的花坛围栏上干呕。

“喂喂，为什么还特意来看我一眼啊。”一十三把烟掐掉，摆了摆手，怎么搞的像他长得很恶心一样。

李子木伏在矮围栏上，身体轻微的颤抖。眼睛轻轻一合，脑海中就满是那女人胸腔里的内脏，内脏还在未停止的机械心脏的带动下规律地抖动着。但最让她感到不适的是，那女人的微笑，都已经把她做成这样一幅画了，为什么还要特意让她微笑起来，为了展示那些人的艺术令人欣喜吗？真是让人想要把昨天的早饭都一起返出来。

但她还是强忍住了，干呕了几下，没有吐出来。若是连这点程度都接受不了，那以后还怎么继续下去？她在那个女人面前站了很久，尽可能的将全部的画面都记在脑内，生怕会错过什么细微的信息。即使大脑尖叫着拒绝，但她还是把东西硬塞了进去，这些画面会一直保存着，直到这次案件结束，她才会把这些扔掉。

一十三看她不舒服，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女人跟他预想的一样坚强，完全不让自己显示出软弱的一面。一十三鼓励着她，说道：“你第一次见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我当上银卫后的第一个案子，那比这还要惨，要知道那次是个碎尸案的变态疯子，我们踹开门冲进屋子，一进门，满屋的风干肠的味道。”

李子木终于没忍住，吐了出来。

一十三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回事，怎么给人鼓励吐了呢？不是，我真的很关心她的，真的。话说这么算下来，他和老林的打的赌到底算谁赢了？

不是一十三没有共情能力，而是一十三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和普通人是完全不同的。第一个案子结束后，所有一起行动的人当天晚上都吃不进去饭，而一十三拉着狗哥就去喝啤酒吃烤肉开庆功宴了。对于那些血淋淋的场景，一十三甚至没有任何感触，再加上后来见得越来越多了，大多数人都会被迫习惯。就像老林，可以面不改色的坐尸体对面嗦面，那个面还是在现场翻出来的。

一十三走到一旁的自动贩卖机里，刷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刚吐完正用纸巾擦嘴的李子木漱漱口。

“你还会这么好心？”李子木怀疑的看着一十三，不敢接，生怕一十三在里面下毒。

“你要想听我还可以再给你讲一个。”一十三微微一笑。

“闭嘴吧你。”李子木抢过一十三手里的水，打开瓶盖，漱了漱口，然后转头吐在了花坛里，尽可能的去除掉嘴里的味道，喉咙依旧被胃酸刺激的生疼。

李子木直起身，呼了一口气。

“谢谢。”李子木感谢道，必要的礼貌还是要的，她可不会扭捏的在这做作，该表达的就当场说清。

“嗯，不客气。”

在客套完之后，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一时不知道该拿什么起头。

“你家境不错为什么要来当警察呢？”一十三先开了口。

“额，你怎么会觉得我家境不错？”

“看脸，还有傻楞的气质。”一十三评价道。

“傻楞的气质是什么？”李子木眯起了眼睛。

“咳，不低的身体强化等级，最少也有个E级，再加上一系列的格斗芯片，这些都不是一个刚入社会的人能得到的东西。”一十三赶紧改口，生怕这女人给他来个过肩摔。

“我家家境还行吧，不过家里并不支持我干这个。”

“所以你离家出走了？”

“。。”

“嗯？”一十三就随口一猜，还中奖了。

“。。”

“真的假的啊。”

“毕竟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家里无关。”李子木初出茅庐的脸上带着生硬的倔强。

“嗯，的确。”但你要知道一个普通人不靠关系能进警局是个多么不容易的事，更别提还是个女人，再加上老林也对她颇为照顾，综上所述，李子木的家境可不是一句还行就能解释的，她父母为她铺了一条很长的路。

“所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当警察。你要知道这个时代的警察并不代表正义，他们的作用只是维稳。甚至为了更高的赏金，有的时候警局会放任罪犯制造更大的混乱。”一十三对警局的看法一直都不怎么样，虽然他是给警局打杂的。但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脱离警局，即使会被以违反雇佣合同为名当场通缉。三卫的合同期限一直都是无限长，一辈子的打工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银卫私底下会被黑街的人叫做条子的白毛狗了。

“每个人的正义都是不同的，我只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情，只警员这一身份比较适合。至于警局的人怎么做与我无关，总要有人去做正事的。你能说我这么做是错的吗？”

“讨论对错没有意义。”

“确实如此。”

两个人的对话就此打住，一十三也没资格去评价别人的生活如何，他甚至都过不明白自己的日子，又怎么弄能去为他人的方向提出微不足道的意见呢？他只是觉得可惜，说实在的，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感到可惜。

“嗯，确实如此。”一十三只能低声的认可这句话。

“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当上银卫？我得承认，我对银卫了解的不多少。”李子木询问道，她刚入警局都不久，更别提对黑街会有多大的了解。她对银卫的了解确实不深，往大了说她也不过是在反对自己心里所勾勒出来的银卫罢了，李子木自嘲的笑了笑。

“三卫都是在街头上打出名声的，又比较好管的一些人，警局雇佣他们，让他们跟黑街上的人去狗咬狗。街头出身的，从小就开始接活，最开始给个馒头就什么都干了，去偷东西，或者杀人，一个馒头就够，被抓住就算命不好，反正街上的孩子多。”

“孩子？街头哪来那么多孩子？”

“街头的孩子多的就像狗身上的虱子似的。你也没机会去看看不夜城的贫民区，在紧挨着老旧城那片，现在的未来区旁边，那边的城区在地图上甚至没标出来。现在不夜城黑街里的狠人基本都是从那里面出来的，我也是。”

“。。。”李子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没人管，毕竟那片区域名义上不在不夜城城市规划里，所以也没分配条子。都是一群穷到无法无天的人，搞改装枪的贩子，搞人体机械改造的黑医，犯事了躲进去的逃犯，什么人都有。里面没有一个人可信的，都是上一秒跟你笑呵呵地勾肩搭背，下一秒就割了你的腰子卖给器官贩子。”一十三似乎想到了自己十岁后的一段日子，那段经历属实有趣，笑了笑接着说道：“尤其是那些孩子，一个个更不是东西。不夜城的孩子早熟，但价值观都有些问题。孩子动起手来就没轻没重了，不像两个帮派的大人，虽然不对付，但能和平处理就和平处理。孩子只知道下死手，他们没觉得自己有未来，所以从不考虑未来的事。人活着的时候只是一块肉，死了之后更是。”

李子木被听到的消息震撼，也不知道该不该反驳一十三这种像是现编出来的呓语一样的话。

“后来孩子大了，知道了自己可能有机会能活的稍微长一点儿的时候，他们就会离开那片街区，出去找个帮派，独狼在黑街上是活不久的。”

“你也加过帮派？”

“我在烛龙里面呆过一段时间。”

“烛龙？那个不夜城最大的帮派？”

“对，那里面的人还不错，说话还好听。”

“后来呢？”

“后来就糊里糊涂的当上了铜卫，再后来就进阶了银卫。”一十三这段说得含糊不清，就像写通俗烂了尾的写手一样。

“街头的人都在追求什么呢？”他们过得仿佛是和李子木截然不同的生活。

“名声。他们想让自己成为大人物，然后被这所城市记住，善名也好，恶名也罢。”一十三用一句话总结道：“越是觉得自己活得微不足道的人就越害怕自己被忘记。”

“就像那些有称号的大人物一样？”

“对，称号也算一种。有一个黑街上的称号是你成为大人物的第一步，有许多人混了一辈子都没有个称号名。”

“就像你的那个。。”李子木说说声音就小了下来，她在考虑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无左】也算一个。只不过这不算恶名也不算善名，要硬说算个中庸的丑名吧。”一十三当然知道那些人的看法，不过他是觉得无所谓。

“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个称号吗？”李子木担忧地问道。

“怎么会，称号自然是随时改的，取决于黑街上其他人对你的看法，你要出了名，做的响，人们自然会给你个配得上的名号。银卫基本人人都有。对了，你们林队也有名号。”

“林队？他的名号是什么？”

“【林中鹰】。”在林中飞不高的鹰，这是评价很高的称号，因为黑街上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他出了林子，就能展翅高飞。

一十三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抬手示意李子木安静，他看向街区的拐角方向，大喊了一声：“谁！”

一个黑影瞬间蹿了出来，飞扑到一十三面前，被一十三一脚踢在腰上，踹了回去。

黑影打了个滚，晃了晃脑袋，伏在地上，弓起了腰。

而李子木已经打开了网环的手电筒功能，从手腕射出一道光源将那个黑影照亮。

那是一条狗，或者是像是狗的东西。也许过去是一条尖耳朵的小猎狗，现在是由钢铁和肉拼成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四条狗腿都换成了机械腿，在除了关节的地方都涂上了红漆。狗的身体体大部分都是钢铁，一块块拼接在一起，有棱有角的，颜色还不一样，改装的就像是那种抽象的艺术画里走出来的犬，身上既能看出三维又能看出二维，杂糅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艺术感，更别提它那两只眼睛还并非机械眼，一双肉眼嵌在一组机械当中，显得更像是从脸里凸出来一样。而这样的狗的钢铁尾巴末端，还装了一朵红色的机械玫瑰，随着狗尾巴的摆动，一抖一抖的。

“这是我今天见过的第三恶心的东西。”李子木说道。

“第一是那女人，第二是谁？不会是我吧。”

“那女人排第二。”在说这话的同时，李子木已经掏出了枪，对着那只机械犬扣动了扳机。

“如果这就是玫瑰教会眼里的艺术，那他们都应该出门就被大卡车创死。”一十三也给出了简短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