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掐着时间，终于在赶在地铁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挤了进去。车上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就像满是空气的薯片袋子，至少在外面看上去还是满满当当的。

经过了一站了，地铁车厢的人意外的多了起来。一十三就发了一个呆，车上的人流好似一个压缩文件被直接解压了一样，人挤得到处都是。

那些刚下班的，穿着嵌着芯片纹路的西装。名贵的西装里面的芯片是真的有作用，可以调节温度，保证凉爽，或者保持恒温。所以你就知道为什么那些有身份的人一年四季都能套上一件西装，无论严寒还是酷暑。那些穷人西装上的那些亮闪闪的，看起来像是什么高级芯片的东西，嘛，就只是个装饰物罢了。他们也买不起什么高级功能的东西，所以你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穷人，那些站在那不停的擦汗的就是，他们身上连个制冷芯片都没有。

这些西装就是不夜城的第一种衣着潮流：古典派。嘛，也许是叫这个，一十三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以【赢衫】公司为首的衣装公司，引领着古典派的走向。他们主张老式的西装也有自己的时尚，那些西装在工作的时候就像普通的衣服，在你下班后一按袖口，西装上就会显示出不同的纹路，那是制造西装的时候埋下的发光线。或是金色的虎，或是银色的狼，每一款西装都有独一无二的图案。让你完全不输给那些潮流新款，你若年岁大些，接受不了豺狼虎豹，那竹纹，云纹和山纹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往那边看还能看到一些不同颜色和发型的人，像是被喷漆呲过一样，不算奇装异服，倒也是新颖。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用了大量的透明材料，透明的立起来的衣领，透明的袖子，和透明的裤腿，而除透明之外的地方就用了大量的反光材质，或是荧光绿，或是反光金，要不就是靛蓝。一般只有街头小子会选择这么穿，为了展现他们的时尚，还有展示他们背后用细长的灯管拼成的图案。

这就是不夜城的第二种衣着潮流：新式派，一十三起的名字，也许那些街头小子用的是另外的更酷的叫法。新式派的走向由【新世界】公司为首，他们主张不羁的叛逆，以及展示自己身体原本的美。所以他们会大胆地用大量透明材料，但又会保证不该露的地方不会有任何露点，一时也说不清他们是保守还是叛逆，但就是这种复杂的设计思想，深受那些年轻人的喜爱。

古典派和新式派是不夜城的两大潮流，当然，不夜城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流派，毕竟这座城市是绝对自由的，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一十三想，他甚至可以在自己的风衣背后印一个动图上去。有很多人原意让自己衣服上的图案动起来，甚至有人在自己的背后印了个倒计时上去，戏称自己身上有炸弹，在被逮捕后真的从他身上搜出了炸弹，嘛，这就是不夜城，一切皆有可能。

但即便有这么多的流派，一十三最后还是选择了一身黑的穿着。

说实在，选择一身黑的人也有很多。多到这一类人在网上被起了个名字，叫做“未加载完全的人”，意为一个人穿着无趣，保守，没有吸引力。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就像是“未进化完全的人”一样，所以这些穿黑衣的人给那些穿着潮流的人起了个名叫做“五彩斑斓的屎”。

一十三是没有参与网上那些骂战的，他是那种穿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会这么穿只是因为习惯穿一身黑罢了，沾上血也看不出来，省时省心。

地铁上的人很拥挤，在十年前那个【大停电】（也有人叫做【极星之夜】），不夜城宣布旧城将被改建为新区【未来】后，不夜城的外来人口增长速度提升了十倍。虽然未来区经过了十年仍在建设之中，不过最近网上有很多小道消息宣称，未来区很快就要竣工了。

谁知道那个未来区是什么样子的，那毕竟是建了十年的城市。

地铁上的人们人手一把伞，他们用右手握着扶手握把，左手拄着伞当做手杖使用。伞都是长柄伞，当做手杖长度刚刚好，伞自然收缩起来，很细，并不会显得臃肿。“每个不夜城人都会为自己预留出一只手来拿着他的伞。”伞是不夜城人身份的象征，也是潮流艺术的代表。富人的伞有昂贵的材质，穷人的伞有独特的设计，伞是一个不夜城人的脸面。

不夜城白天是雨期，人们撑着伞用来挡雨。在傍晚雨停后，人们依旧会撑着伞走在街上。伞可以阻挡别人的视线，撑着伞在街上走着，整条街都属于你自己一个人，这是你在繁华城市中能轻易找到自我的方式。更别提伞还带有静音功能，在夜晚的城市里，安静的走着，真正的享受着这座城市，去除喧嚣，眼中只剩灯火。当然，记得别把静音功能拉太满，曾经就有个家伙对自己的听力过于自信，被从后面驶来的失控无人驾驶车辆直接当场创死，即使那车辆的警报声音隔着三条街的猫都能听见。

伞更重要的功能是能隔绝摄像头的捕捉，所以那些街头小子或者帮派成员也都愿意带一把伞出门。曾经有一段时间有个官员提议，应该设置法案禁止夜间打伞，以减少犯罪的可能。后被造伞公司和警方联合民众一起抗议，说侵犯了人们的权益，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在争取到夜间打伞的权利后，伞的设计又进一步大放异彩，许多伞还做了武器改造，藏刀的，当枪的。在黑街里，见到一个人，要先小心他手里的伞，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一十三也有一把伞，不过前两天因故弄坏了，只能把伞柄里的刀单独取出来先用着，明后天还得去找个伞匠去造一把伞。

一十三用他的右手拉着地铁上的把手，随着地铁一起摇摇摆摆。他旁边是一位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小家伙把头从他母亲的肩上探出来，打量着他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对一十三的一身黑的穿着感到好奇。孩子还不会说话，自然也不会觉得一十三是未加载完全的无趣之人。

一十三伸出他那只机械的左手勾住握把，将右手腾出来，放在眼前，朝小家伙做了个鬼脸。小家伙很吃这套，趴在母亲肩上嘿嘿的乐起来，似乎还想伸出小手，摸一摸一十三的机械左手。

母亲听到了她孩子的笑声，对她身后男人善意的一笑，可刚一转过身就变了脸色，抱着她的孩子向后退了退，跟一十三保持了一点距离。

周围的人被这位母亲的举动惊动，注意到了一十三这边，转而也那位母亲一样纷纷向后退去。拥挤的车厢硬生生出现了一个空白的区域，只有一十三一个人站在中间。

一十三看了看自己放在握把上的机械手，无奈的笑了笑，把左手放下，换回右手握住握把。

一十三扭头看向窗外，远处的一架外卖无人机正在朝地面扫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知死活，敢打外卖无人机的主意。

当然，世上不知死活的人还是很多的。

“嘿！嘿！嘿！看看这是谁啊？”一个声音从人群之中挤了过来，半头的黄毛，大概是哪个街区的地痞无赖，后面还跟了两个跟班，也是头发比衣服还要显眼的货色。

一十三看着窗外，不去理会他们，也许他们是认错人了呢？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机会。

“说你呢？你一个机械改造的家伙怎么好意思上地铁的？”黄毛为地铁上的人们伸张着正义。

一十三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除了自己还真没有别的机械改造人了。

以前还没遇上过这事，或者说以前自己都会注意一些不要把机械手露出来，他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

也许是因为一十三长得文静，显得弱不禁风？大概换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站在这里，这黄毛是不敢叫嚣的。

黄毛见一十三不敢回答，以为占了上风，自然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今天心情不好，要随便找个倒霉蛋出出气。黄毛往前靠了一步，后面两个跟班也近了一步，但一十三还是纹丝不动。黄毛走上前，揪住一十三的衣领。

“还给我装深沉是不是？还挂了个项链，装。。”他一用力把一十三衣领里面的项链拽了出来。

一枚银色的印有狼头的方形项链。

银卫的狼符。

“装，装备真好看啊，您。”黄毛瞬间脸色发白，把刚才想说的话连同自己的勇气都咽了下去，然后客客气气低声下气的说着，生怕眼前这个银卫一个不高兴把他的头拧下来。

黄毛把项链又规规矩矩地给一十三塞了回去，礼貌的替一十三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然后转身就跑。

“我还有事这就滚！”黄毛带着一头雾水的两个跟班逃走了。

全程一十三没说过一句话。

如果他想的话，一句话就能让那黄毛站在原地不敢离开，或者揪着他的头塞到地铁门里。但那会影响地铁的行进，所以也就算了。

下次可以试试。

【他们还是这么厌恶改造人。】一个清冷的声音出现在一十三身旁。

一十三转过身。

白发，白裙的女人，飘飘的长发散落在腰间。脸上永远带着关怀的笑容，如此温柔的表情却配着一双金瞳，如罗刹一般的暗金，边缘的金色亮的刺眼。

金瞳白发，面若圣女，眼如罗刹，充满复杂的女人，身上却有着她独有的灵动的魅力。

这女人赤着脚，站在地铁里，指甲是樱蕊的粉色。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是，她没有影子，身上的光也并不随着地铁里的灯光而改变。

一十三对她笑了笑，这是零，他幻想出来的人。

零是在那个极星之夜出现的。

在那天夜里，他出了车祸，失去了父母，左手，还有一部分记忆。虽然对过去的没有丝毫印象，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影子，但不夜城的警局资料里面清晰的记着，他们一家三口在那场大停电的黑暗中中跟另一辆车相撞，父母当场身亡，只有他幸存了下来。

从一十三还留有印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不夜城的街道上流浪了，那时他的左手已经截了肢，伤口也已经长好。说实在，自己无左的称号，估计从那时开始就被叫起了。

在这之前的记忆，一十三已经全都记不清。只知道，从自己有记忆后，那个白发白裙的女人就开始不时的出现，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她。

一十三开始还以为撞了鬼，后来觉得，也许是自己心里接受不了如此突然的变故，身体的保护机制创造出了另一个人格守护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男的的另一人格会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一十三给她取名叫做【零】，取一切空白归零之意。

一开始的时候一十三还会下意识的和零开口说话，搞得街头的其他人都以为他是疯子。十年过去了，一十三现在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和零在心里交流了。

【因为生物合成赚的更多罢了，用生物合成造一只手的造价是机械臂的二十倍不止。所以那些生物技术公司自然会去宣传一种生物技术至上的社会风气，再加上这两年机械改造者动乱严重，人们会去厌恶改造人也不是那么奇怪。如果机械臂的价格更高，或者机械制造公司更有话语权的话，那估计现在的情况会完全反过来。】一十三无奈的笑了笑，搞得现在机械改造人和贫穷与危险挂上了钩，机械臂在明面上被禁止，只有在黑市才能买得到。

一十三也没那个钱去做生物合成就是了。

【为什么不去买个手部修复？】

【我没钱。】过了十年了，一十三已经能很自然的和自己的幻想人格对话。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至少他不再孤独。

【但其他人都讨厌你？】

【随他们怎么想。】

零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一十三的头，从她十年前出现时，她就爱这么做。

而且一十三的头顶的确有被抚摸的触感，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零就这样站在一十三旁边，两个人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直到地铁到站。

【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