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紧咬着牙在狭窄的巷子里奋力奔跑着，汗水顺头上成股留下，将领口浸湿，甚至冲刷在锁骨上。每一次落脚，腿都是钻心的疼，如同绷紧的筋肉要被生生拧断了一般。

即便如此一十三也不敢丝毫停歇，直到背后的枪声远去。

嘿，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旧城已经遍布飞行无人机，他们到处扫描，直到将躲起来的人一个个揪出来，成为守卫的猎杀对象。

可他又不得不跑起来，不然吴胖子给他争取的时间就要被糟蹋了，他身上还肩负着吴胖子带给他的未来。

他又能跑向哪里呢？

跑向不夜城去？他要能飞就好了，他就躲到云层里去，到时候跟雨一起落下来。

可惜他不能，所以他只能用两条腿继续跑。

“哈啊。”一十三扶住身边的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剧烈奔跑导致的缺氧让他大脑有些麻木，也许是因为背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流血的原因。

耳鸣导致的混沌却让他把周围的声音揉杂在一起，枪声，呼喊声，咒骂声和尖啸声混在一起，混乱的令人作呕。周围一片漆黑，远处倒是不断有光源出现，那是守卫的手电筒，要尽量避开光源前进。

“还能往哪跑？”一十三坐在矮墙边短暂的休息，还要留心周围有没有无人机的蜂鸣声，头很痛，脑壳在嗡嗡的响。

一十三屏住了呼吸，一只飞行无人机正在缓慢地接近他，或者说是在单纯地扫描这一片街区。一十三把手上了汗在衣服上擦了擦，抓起腰间的短刀。

无人机的蜂鸣声一点点贴近，就像趴在地上的勾魂使一次又一次伸出手想要抓住一十三的裤脚。

一十三将短刀掷出，短刀钉在无人机摄像头与机体的缝隙中，漂浮在空中的圆球一阵颤抖，最终还是落下。但在熄火之前，无人机的灯变成了红色，它完成了最后一次扫描，将一十三的位置暴露了出来。

“狗屎。”一十三赶快直起身，继续跑，可没跑几步就被拐角的一只脚踢中腹部，整个人直接飞了回去，撞击在地上，还蹭了一段距离。一十三的胃正在抽搐，也不知道是被踢中的胃更不舒服还是被摩擦了的伤口更不舒服。

但一十三知道接下来自己要不舒服了。

一十三剧烈的咳嗽，眯着眼睛看着拐角那边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只能看清一个带着墨镜的人影。男人走了过来，一脚踩在一十三胸口上，将一十三踩在地上固定住。

他打开枪下挂的手电，强光打在一十三的脸上。

“呦，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小男孩。”

一十三被光刺得眯起了眼睛。这是个健壮的男人，很高大，至少比自己要高大的多。即使脸上围着面巾也遮不住满脸的横肉。一十三能看见男人墨镜镜片角落里的数字：反过来的12500。一十三并不知道这个数字的意思，但他能做到的事很简单。一十三流出了眼泪用柔弱的哭腔向男人求饶道：“抱歉，您能不能放我一马。”

一十三在灯光外的左手偷偷摸向腰间的短刀，只要用刀刺中踩在自己胸口上的这条腿，男人吃痛，自己还有机会。

“好啊。”满脸横肉的男人点了点头。

枪响。

一十三半边身子瞬间麻木了，而后剧痛攀附上了他的身体。疼痛让他的面部扭曲，一十三失去了左手的知觉。这是他第一次被枪击中，子弹穿过他的左手，将整个掌心贯开。

“就你个小王八蛋还想偷袭我？啊？”男人又在一十三的左手上补了两发。

疼痛让一十三直接昏厥了过去。

终于结束了，一十三心想，他的未来到此为止了。

也不错。

甘心吗？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

赶上了，仅此而已。

就如小十七所说过的，世间一切都是由凑巧拼凑而成的。

自己尽力了，凑巧只能到这里罢了。

也不知道小十七怎么样了。

希望她能安好。

一十三渐渐沉入黑暗。

当然，未来是不会这样轻易结束的。若要如此单薄的结束，那世间只不过是又平添了一分无趣。

昏暗中从后颈传来的丝丝麻痹感传导过一十三整个身体，黑暗中一十三的意识仿佛被一团白色的暖流包裹，温润的仿佛漂浮在一池热水之中。一十三拨开水面，在水中荡漾，缓缓的随着水流飘到岸边。一十三看见了站在岸上的白发白裙的女人。

“剩下的交给我吧。”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女人口中传来。

一十三安心沉入水中睡去。

“马德，没意思，这就晕过去了。”男人踢了地上的男孩两下，确认了已经昏迷，感到无聊地啐了一声。抬起枪想要赶紧解决掉，去赚下一份外快。

还没扣动扳机，就感觉到脚上一痛。一只短刀不知何时翻开皮肉嵌进了自己的小腿里。

而这因疼痛一愣神的功夫，地上的男孩竟然直接弹射而起，男人惊吓的扣动了扳机，子弹擦着男孩的身体划过，将他西装的衣角打出了一个个孔。而男孩的拳头已经打在了高大男人的喉咙上。

“咳咳。”男人眼冒金星，捂着喉头不住的咳嗽。

第二拳印在了男人的腹部，很难想象刚刚昏迷的男孩哪来的这么大的力量。

男人脱力跪倒在地上，低着头干呕。

而一柄短刀紧接着钉到了男人的后颈里，男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永远低下了头。

零还是来晚了一步，一十三的左手受了重伤。

零盯着一十三的手腕处的肌肉，肌肉一点点绷紧，使血强制止住。一十三的左手可能保不住了，但是至少不能让他失血过多而死。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肌肉长时间紧绷会导致坏死，必须赶快处理。

零取下男人的面巾，还好那个男人死之前没有吐在里面，只沾了一点血，完全可以用。零用完好的右手和牙齿将面巾系在左手手腕上，勒紧。

做完这些处理后，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重新适应了一下这个身体。腿有些扭伤，不过并不影响，因为零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可能一十三要受一些罪。

零可以通过一十三脑后的芯片将自己投射到他的身上，不过前提是一十三要陷入昏迷，不然一十三的意识会将零强行挤出身体，而那也会对一十三的精神造成一定损伤。这倒是个很鸡肋的能力，毕竟你没法保证一十三在昏迷前不被一枪穿了头，零是没法操控尸体的，或者说已经成了尸体也没有太大操控的必要。

还好来的时候一十三还不是尸体。

零走到跪着的男人旁边，握住钉在男人颈椎后的短刀，用力下拉，直到尾椎，短刀擦着脊柱移动，发出刀划骨头的摩擦声，鲜血四溅。已经去世的男人自然是发不出哀嚎，即便他差点被短刀剖成两半。零盯着自己溅上血的手，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没有意义的举动。

她不清楚，不过她现在很不愉快。

零用脚挑起地上的枪，用完好的右手接住，转身一枪打爆了空中贴近的无人机。

当零准备瞄准射爆第二架的时候，却发现无人机蓝色的光熄灭了，垂直的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零抬头看去，半空中那些蓝色的光都消失了，如星海的无人机群一瞬即亡。

她知道，是老师出手了。

零辨别了一下方向，带着一十三的身体赶快往旧城墙的方向奔跑。

她也知道，旧城要没了。

馆主慢步走在有些潮湿的街道上，这份潮湿也不知道是因为已经停了许久的雨，还是因为今天在这个城市里喷出来的血。

这座旧城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样。一样的破旧，三十年前就是这样破。

馆主嘴里的卷烟的火光在黑夜里忽明忽暗。

三十年前旧城还没有那么多人，毕竟在三十年前旧城还是一座空城，没有像不夜城那座天幕系统来过滤雨中的毒，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危险的破地方生活，就连那些没钱的帮派小子都不愿意。

三十年前还是芯片二十年，也就是重生公司成立二十年的庆典那一天。

他领着反抗组织进攻了重生塔。

最终的结果就是，重生塔倒了一半，反抗组织成员全亡，唯独他活了下来。

他那一枪应该打中了才对，谁知道，也许是打偏了。

重升也活了下来。

馆主将嘴里的烟头扔掉，即将燃尽的烟头在地上弹跳了两下，触及到地面的潮湿，熄灭了。

馆主又从兜里摸出第二支卷烟点燃。

他又闻到了那时的烟与火的味道。

“从我跟你说起我的计划后你就开始组织这一切是吗？”重升站在重生塔的办公室里，平静的问道。

馆主背后的巨大落地窗的玻璃全都破碎了，可能有些不那么礼貌，他就是从窗户进来拜访的重升。

“你不能成功。”馆主的枪一直举着，只要扣动扳机，子弹就会贯开他老朋友的头。

下面是混乱的枪声，警报，火焰，浓烟，他的那些反抗组织同伴正在从下方以一种自杀式袭击的姿态攻入重升塔，为他争取时间。

“我还以为你能理解我。”

“别把我描述的像是个反社会的疯子一样。”馆主还想跟他的老朋友聊几句，也许那天他就应该直接一枪把重升送走，这样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不是吗？那次在听我描述的时候你明显心动了，咱们做了很多年朋友，你骗不了我。”

“。。。”

“你来代表正义？”

“不，我代表自己。”

“我还以为你会说要代表自由。”

“自由也算。”

重升平静的往前走了一步，他们间的距离缩短了。

馆主依旧没有扣动扳机。

“所以你要拯救这个世界？”

“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以及，看你不爽罢了。”

“你倒是一点没变。”重升笑出了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也一点没变，偏执的跟王八蛋似的。”

“你杀了我世界也不会变得更好，它会一如既往的糟糕。”

“这个世界已经够糟糕了，你只会让它显得更恶心。”

“不夜城二十年就成了这样，我们可以去改变这个世界！”重升又向前跨了一步。

“你过于傲慢了。”

“你也一样。”

“我们都在做自己自认为正确的事。”馆主举起了枪，扣动了扳机。

“再见。”

子弹穿过了重升的胸膛，而另一发从重升背后射来的子弹也同样击中了馆主的胸口，重升的保安已经突破了防线冲了上来。

馆主从破碎的落地窗直接跌了下去，看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天空，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没死成。

严久这位不夜城最好的医生亲自给他做的手术，手术进行了一天一夜，他活了。

醒了他才知道，严久在他的心脏里装个一块定位装置。跟心脏锁死在一起，如果拆除的话，他的心脏就会停跳。

馆主不怨严久，严久的性格就是这样，温和的老实人一个，见不得他们互相争斗受伤。会帮重升在他的心脏里装东西也没什么，毕竟严久的技术他信得过，但问题是：重升竟然没受任何伤。

“我打中你了。”馆主对来病房看望他的重升说道。

“你打偏了。”重升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就像那一枪没发生过一样，要知道如果被枪击中了胸口，没有人能活蹦乱跳的走下病床。

“。。。”

“你就安心养伤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重升推门走了出去。

反抗组织全部死亡，重生公司对外声称此次事件为能源管道爆炸。

一切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就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穿着白大褂的严久靠在他病房的窗台上，抽着烟问他。明明是个医生，病房里还有个病号，在这带头抽起烟来。

馆主陪了一根，吸了一口，皱了皱眉，他还是抽不惯这种工业香烟，不如自己用烟草卷的烟叶抽的舒服：“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我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在争什么，不过下次争取别被打碎了，不然我可拼不回来。”

严久天生就是做研究员的料，并不适合掺进这种立场争斗之中，所以馆主和重升都没告诉他自己的计划，严久也明白，所以从来都不去过问。

“嘿，我心脏里装的是什么？”

“信号发射器，重升那家伙特意为你设计的，市面上都买不到。”严久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从兜里摸出一个手环一样的东西，扔给了馆主。

“这是什么？”

“信号屏蔽器，能屏蔽你心脏里的信号二十四小时。”

“哪来的？”馆主有些惊讶。

“重升给的，他说即便不给你你也得想办法搞到手，还不如直接丢给我，让我转交，也省得两边麻烦。”严久摇了摇头，他们三个互相都太过于了解了。“所以你伤养好了想走就可以走了。”

馆主无言地盯着手里的信号屏蔽器。

“这次算他赢了。”馆主将屏蔽器扣在手腕上。

他在走之前删除了不夜城里所有与他有关的信息，包括他的名字，生平和事迹。在离开时就只跟严久打了个招呼，走的时候病房外面没有任何重生公司的守卫站岗，空无一人，重升把所有守卫都撤走了。

他启动了屏蔽器，到了旧城里他事先建好的地下图书馆里，图书馆可以屏蔽掉他心脏对外发出的信号。本来这个图书馆是用来灾害避险的，像是诺亚方舟，人类要是快要灭亡了，地下图书馆里的知识和文明可以让人类继续延续。现在倒是成了他养老的地方。

是的，他准备养老了。

本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