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零认真地问道。

“额，你穿着衣服，我没穿衣服？”

“衣服？我身上的衣服也只是个投影罢了，说实在我也并不需要衣服，毕竟我不会感觉到冷。你若要想我也可以把衣服脱了。。”

“停！”

一十三制止了零的行为，成功阻止了事态向另一个不妙的方向发展。出于礼貌，一十三还是拽了条浴巾把自己身体围住。虽然不需要衣服的人工智能零可能也不需要一十三这种礼貌。不过零似乎对一十三身上的肌肉无比好奇，一十三为了自身的安危决定还是把身体围好。

“其实你围不围浴巾都一样，因为我能直接扫描你的身体数据，所以你在我眼中。。嗯，其实穿不穿衣服都差不多。”

一十三围浴巾的手停住了，现在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对面这个在空中飘来飘去的女人是不是在耍流氓啊？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对话呢？

零将他们领到浴室来，告诉了他们这里浴室的使用方法。浴室会扫描他们的体温来自动调节水温高低，或者你也可以直接说出来：调高水温，它就会帮你把水温升高一些。浴室的花洒是声控的，虽然一十三觉得跟一个东西说话是一件很傻的事，不过今天见到的不正常的事情过多，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就算如此，刚刚一扳开花洒，水喷了他一脸，吓得他直接一巴掌按在开关上把水拍停，即使手拍在铁质开关上剧痛也没能减少他的震撼。他确实没有想到这里会出现这么多净水。一十三并不清楚一个会说话的人工智能有多么罕见，但他是知道在旧城的净水是多么稀缺的东西的。他听老王头说过，不夜城是可以直接过滤雨水使用的，所以不夜城人永远不会缺少水资源。这里大概用的是和不夜城一样的方法吧。

一十三伸出手，接了一点，清澈透明，能够直接看到手心的纹路。没有任何异味，用舌头勾了一点尝了尝，可以正常饮用。

即便一十三知道这地下的图书馆可能并不缺水，但看到如此多的净水水直接流走一十三还是会无比的心痛。平时他和小十七都是毛巾沾水擦拭身体的，哪里会这样直接用水冲洗。

这不是暴殄天物？

一十三就像一个穷惯了的人，突然过上了正常日子，还是会下意识地能省就省。

而在一十三站在关闭的花洒前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他一转身就看见零目不转睛地站在他后面，也不知道出现在这里多久了。

于是就有了上面的那一段对话。

“人穿着衣服会感到舒适吗？”

“取决于衣服的质量吧。”一十三一直穿的那一套西装就很舒服，伸展性很好，做工也合身，不愧是不夜城出品的衣服。

“不穿衣服不是最舒服？”

“也许。”一十三还没有裸奔的习惯，大家也都没有，这是个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过好像现在自己就没穿衣服只围了条浴巾，舒服吗？还行。

“那么是不是说明，如果温度适宜，人是不需要穿衣服的？”零问道。

一十三一愣，连忙解释道：“不，衣服。。并不是单单为了保暖。还有遮体的功能。”

“人为什么要遮体？”

“因为人是会感到尴尬的。。动物。”一十三说道，一十三发现自己竟意外的又找到了人类的另一种特殊性，虽然仍然不是正面的，但至少能让人类从动物朋友里面脱颖而出了。

“我们的不同之处是我不会感到尴尬？”零似乎有些困惑，说是面无表情，其实更像是不知道该使用什么表情。

这时一十三才感受到他和零之间在最底层的差别，零的表情十分灵动，但她其实并不明白那个表情所表示的意思是什么，她所展示出的更像是：大家都笑了，所以我也应该跟着笑这种怪异的逻辑。一十三能感受到这种差别，但并不能准确的描述出这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

所以一十三只是点了点头，承认道：“这是种不同。”

接着一十三就看到零的金瞳被白色的数据流覆盖，她似乎在查阅着什么。

白色数据流退去，零看着一十三，突然间脸色变得潮红，一手挡着眼睛，一手指着一十三喊道：“呀，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然后突然又红润退去，恢复冰冷的面无表情说道：“就像这样？”

给一十三看傻了都。

“刚才。。那是什么啊？”一十三有点傻眼。

“根据网络上所说，大部分的女性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是这种反应。”零解释道。

“虽然我不知道网络是个什么东西，但我劝你还是少看为好。”一十三认真地说道。

“有道理。”零也点了点头。

“所以为什么要问不同呢？”一十三问道，零似乎很在意她和人类之间的不同之处。

“因为我希望能更像人类。”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成为人类呢，当一个人工智能并不好吗。。”

一十三话说道一半怔住了，因为对面的零这回是真的面无表情了，一十三可以感受的到这种细微的不同，她生气了？

只听到零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人工智能就是为此而生的。”

零留下了这句话就化作数据流消失在了浴室里。

剩下一十三一个人留在原地沉思。

零可以跟他交流，只不过零缺少一种叫做情感的东西，所以这让零显得十分生硬，即使她的表情很灵动。

不过这里还存在着另外一个问题。

零已经开始考虑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不同了，为什么馆主还在会说人工智能做不到独立思考呢？

一十三还没感慨完，就看到小十七拉开浴室的门披着浴巾闯了进来。

“一十三！”

小十七眼眶红红的，虽然她还在生一十三的气，但是。。这里的净水也太多了。

她比一十三还要不知所措，甚至有些要急哭了。

“我们真的要用这水洗澡吗？”

最后还是一十三说这里的净水能无限使用小十七才放了心。就算如此，小十七最后还是决定和一十三挤在一起洗，这样只需要消耗一份水就可以了。

吹风机呜呜的响着。

一十三坐在椅子上，一旁桌子上站着的方头小机器人双手抱着吹风机给他吹着头发。一十三不敢乱动，抬头吹风机的热风就会糊到脸上。小十七在他旁边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僵硬地一动不动，另一个小机器人在为她服务，半长的头发在吹风机下肆意妄为的飞舞。

他们刚刚结束了人生中的一场洗礼，现在正在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

将一十三和小十七的头发都吹干，两个小机器人满意的滴了一声，直接跳下桌子离开了。

零还为他们准备了两套柔软的睡衣，大小合身，也许是刚刚制作出来的，舒适的质感。

“洗了个澡感觉怎么样？”零在空中由一大团数据流聚合出现。一十三看过去，零依旧是那副空无的灵动表情。

“感觉很好，谢谢。”一十三表示感谢，小十七也跟着点头附和。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

零拍了拍手，几个小机器人拖着一床被子和两个枕头从走了进来，熟练地在地上铺好，然后整齐划一的驶了出去。

“你们两个就在这屋睡吧，早点休息。有事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

“好的。”

零走之前打了个响指把屋子的灯关了，顺带拽了个小机器人来充当夜光小灯。小机器人站在墙角，努力让自己的方块脑袋发亮。

一十三和小十七爬进被子里。

两个人都睡不着，这一晚上真的发生了好多事。

房间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一十三先开了口。

“哼。”躺在旁边的小十七小声的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我不该。。”

一根手指贴在了一十三的嘴唇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小十七知道，一十三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她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小十七看着一十三的眼睛，说道：“永远不要再牺牲自己来帮我好吗？我自己去不夜城又有什么意义呢？五已经离开了，我不希望你再出事。”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

“我保证。”

他们两个都还没有习惯失去对方。

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但至少不是现在。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倾听着身侧人的呼吸声。

小灯的微光映在屋顶，似夜中繁星点点。

“我们如果去了不夜城，应该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吧。”小十七先开了口，将房间的沉默融化。

“嗯。”如果说的是洗浴，这里的水应该是用不完的，至少可以让他们每周这样洗一次澡。

“今晚好像不用守夜呢。”小十七躺平看着屋顶说道。

“这里应该安全。”谁能刨土挖到地下对他们造成威胁呢？

“没想到这里真的会用净水只为冲洗身体呢。”小十七是真的震撼到了。

“是啊，听说这里有过滤系统，不夜城也有这种东西。”

“洗澡，很舒服。”

“嗯。”

“真想让五也试试。”

“是啊。”

“不过，五那么大块头应该很费水吧。”

“五估计得开心坏了。”

“。。”

“。。”

“我很想他。”

“。。我也是。”

“。。”

“。。”

“我们明天就能离开旧城吗？”

“也许还要等几天。”

小十七想到了什么，起身把背包里的毛绒小熊掏出来，摆在床头。

“让它出来透透风。”

一十三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包里还有一本星空图册来着。

“明天如果有时间我们出去一趟去把书送给老王头吧。”

“还得问问馆主同不同意啊，毕竟上面那座图书馆也是他的。”

“我们还在里面嗦面来着。”

“他应该。。没有发现吧。”

（其实早就发现了）

长夜静谧，只有角落的小机器人在努力发着光。

老王头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从床上直起了身。屋子里一片漆黑，借着窗户外面的光才能依稀看清室内。老王头走到桌子旁看见上面放的压缩干粮和水，停住了脚步。伸手掰下一小块干粮，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咽下。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小口，把剩下的水和干粮摆在了门口处显眼的位置。

他踱步到书桌旁，从桌面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又摸索出一只笔来，屋子不是很亮，老王头用手从桌面左端扫到右端，又从右端摸到左端，才摸到笔的位置。

拔开笔帽，也不坐下，就站在桌子旁，开始作最后一副画。

经过的时间不长，似是寥寥几笔就结束了创作，老王头的嘴角是带着笑的，即使是他根本看不清自己在纸上画了什么。

他拿出抽屉里的胶水，在背面随意的涂抹了几下，啪的一声按在了东墙上那一排排画的最后一个位置上。

而后慢慢走回了卧室，走到那张陈旧的单人床上躺下，顺便给自己盖好了被子。

东墙上刚贴的那副画粘得七扭八歪，在其他贴得整整齐齐的画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好在这是最后一排的最后一副画，倒也没那么碍眼。

若是能将屋子照亮，你就会发现，这最后一副画真是画的一塌糊涂。无论是线条还是构图都难以形容。糟糕程度就像把掉色的黑衣服塞进了满是白衬衫的洗衣机里一样。与墙上的其他人像相比，这最后的画更像幼儿园老师教的简笔画。

画上的人的头也许是个三角形，更可能是画糟了的菱形，五官倒是端正，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脸上还特意画了皱纹。到了身体上更是离谱，直接用线条表示肢体，像个火柴人一样，还没有脖子。

说是人像倒也不对，这倒更应该是风景人像画，画的上半部分是许许多多一笔连成的五角星，还大小不一，应该是算作星空的，没有涂黑。整幅画就是一个老头，加上十几颗简陋的星星。

这是老王头给自己画的一副自画像，没有用绘画芯片。

老王头确实没有绘画天赋，也的确称不上一个画家。

他只是个老了的摄影师罢了。

在这个夜晚，老王头于睡梦中安详地逝去。

作为东墙上的最后一个人，他是不幸的。作为东墙上的最后一个人，他也是幸运的，毕竟在他逝去的第二个晚上，不夜城迎来了历史记载以来的第一次大停电，而与此同时旧城从这颗星球上永远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