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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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1

在市郊一个阴冷的旧仓库里, 两方人正在交涉,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谁也不让步。

你来我往之间, 言语越发激烈,完全不像是谈判,倒像是掐架。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先推搡了一下, 很快,两边的先头人马就叫嚣着缠斗在一起。

直到其中一方开了一枪, 随即纷纷掏枪,势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不, 这根本不是谈判,而是趁机找茬, 要将对方灭个干净, 恐怕双方都是这么想的,先杀人, 再抢货或是钱。

当这个想法跳到钟隶脑海中时, 他立刻寻找到遮蔽物, 随即四处张望, 像是在找什么人。

不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在叫他,遂侧头去看, 那是他的同伴陆俨。

两人的目光很快对上, 在暗中打了几个手势,一个说情况有变,另一个说请求支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也不知道是哪颗子弹打中了废弃的金属罐。

不过一秒的空隙, 那金属罐就毫无无预兆的炸飞, 浑浊的气体很快散开。

有人喊道:“有毒,快走!”

可惜已经晚了。

自这以后,爆炸声此起彼伏,火星四溅,气体遇到明火很快发生化学反应,出现越来越多的爆炸点。

仓库的烟雾越来越浓,钟隶用袖子捂住口鼻,艰难的在雾气中寻找陆俨的身影。

可如今还站着的人所剩无几,倒下的人不是被击中,就是中了毒气昏厥过去。

渐渐的,钟隶也体力不支,他不仅觉得晕眩,仿佛还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令他一下子栽到地上。

捂住口鼻的手松脱了,他没了力气,眼前焦距也逐渐失准。

这时,他隐约听到在那团团迷雾和各种呻|吟中,传来一道声音,是在喊他。

“钟隶!钟隶!”

钟隶很想应,却根本使不出力气。

直到有一声爆炸声响起,比之前更大,更剧烈,四周的杂物也开始燃烧,仓库也逐渐蔓延成火海。

钟隶意识模糊间,只觉得那些灼热的气体粘在他的皮肤上,他被包裹着,连气都透不出来,随即从高处掉落一块重物,一下子压在他的脚上。

他闷哼一声,只听仓库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发出声音。

有人冲了进来,应该是来找他们的。

他们在浓雾和火光中搜索着,很快找到了一个,其中一人冲对讲机叫道:“我们找到陆俨了,还没找到钟隶!”

对讲机里的人似乎说了什么,他们便将陆俨先抬了出去。

可他们刚出去,下一阵剧烈的爆炸又一次来袭。

钟隶周围的火越烧越旺,离他越来越近,空气里的温度几乎要把人烤熟了。

不会儿,他就晕了过去。

……

钟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回来的,他只觉得疼,浑身都疼。

他的意识时有时无,有时能听到有人说话,有时就只待在黑暗中,脑子里回荡着过去许多事,许多人。

钟隶还记得,那个重要转折点是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午后。

那天,他到墓地给父母上了几炷香,重新将掉色的字描绘了一遍,便一路驾车回到市区。

他父亲早亡,母亲于几个月前病故,后来他就一个人生活,平日两点一线,不是在警队宿舍,就是去禁毒支队训练和执行任务。

这样的生活,既简单又充满危险。

每一次执行任务,他们面临的敌人都不同。

敌人狡猾多端,手段阴狠毒辣,全国每年都有几百名缉毒警察牺牲在前线。

有的因任务而牺牲后,连墓碑上都不能留下字迹,家人也不能去祭拜,对外更不能暴露他们的名字,只怕贩毒者会报复其家人。

钟隶如今无父无母,一个人生活,独惯了,也没有什么值得来往的亲戚,就只有两个朋友,陆俨和薛芃。

陆俨和他同在禁毒支队,而薛芃则是刑技实验室的痕检员。

钟隶总在想,若是有一天为禁毒事业献出生命,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会有谁在心里祭奠他,又有谁能代他在父母坟前上柱香?

钟隶一边想着,一边将车停稳,谁知刚下车,就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上来。

钟隶站住脚,下意识生出警惕,却见为首的男人面带微笑,上俩便问:“请问,是钟隶钟先生吗?是许长寻先生叫我们来的。”

许长寻,这个名字钟隶并不陌生。

这个人在江城叱咤风云多年,多次上过财经新闻,同时也是他们禁毒队的关注对象之一。

江城禁毒多年,至今仍有几名重要毒贩,因为缺少有力证据而逍遥法外。

上头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切莫打草惊蛇。

再往下追查下去,竟然发现这些毒贩和许长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事实上,就在几个月前母亲的病房里,钟隶也见过一次许长寻。

当时许长寻正要离开,和从门口进来的钟隶刚好打了个照面。

不过几秒,钟隶就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而许长寻似乎比他还要惊讶,看他的眼神也是古怪的。

直到许长寻离开,钟隶走到母亲床边,本想问她,可母亲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人有些迷糊,嘴里还说着胡话。

她一会儿说“我刚才见着你爸了”,一会儿又说“我有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钟隶听得糊涂,忙着安抚母亲,就没有问起许长寻。

而如今,许长寻的人找了上来。

为首的那个人说,钟隶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

钟隶表面上未动声色,心里却是暗暗吃惊的,只是他吃惊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这些人竟然知情。

他是O型血,而他父亲是AB型血,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钟隶静等下文,直到那为首的人忽然来了一句:“我们已经做过鉴定,许先生也亲自问过您的母亲,证实您是许先生的儿子。”

自这以后,钟隶的脑子里就是嗡嗡的。

他盯着眼前这群人,没有一句反驳,也没有过激的举动,他就只是皱着眉,消化着这些讯息,直到冷静下来,开始思忖这件事的真实性。

再后来,钟隶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我刚才见着你爸了。”

这是胡话,也是真话,是母亲被病魔折磨的精神错乱时,无意间透露的真相。

直到那些人准备离开,钟隶终于开了口:“什么鉴定都与我无关,这件事我不认,我的父母已经离世,我没有其他家人。”

为首的那人似乎也料到了他不会接受,只说:“我们只是把话带给你,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钟隶根本不信。

翌日,钟隶就将情况告诉禁毒支队队长林岳山。

这件事他经过一夜的思考,已经想得很清楚,纸包不住火。

事情若是真的,他必须要提前报备,而不是藏着掖着,处于被动地位。反过来事情若是假的,那这件事更要知会林队,以防许长寻背后会有什么阴谋。

当然,这件事是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许长寻并不知道他已经在禁毒支队的关注名单上,他更没有理由对一个缉毒警玩这一手,这是非常容易拆穿的。

林岳山得知此事之后,远比钟隶来的要震惊,他也没有立刻给钟隶答复,只让他不要将此事对任何人提起。

钟隶应了,心里却并不踏实。

其实他和林岳山心里都有数,许长寻若是无意认他,也就不会去他母亲的病房,更不会派人来告诉他。

这之后,恐怕还会有其他动作。

这件事过了不到一天,钟隶就被林岳山叫到办公室。

林岳山的意思是,已经和上级领导通过气,他们也商量出一个结果。

其实钟隶心里已有准备,而他想的和林岳山所说的也完全吻合——卧底。

林岳山说,这项任务比较特殊,也不像过去那些卧底任务一样隐秘,它是完全暴露出来的,因为许长寻知道他是警察,他不需要改换假身份。

许长寻要认他,是想用他,却也会防着他,他们之间不会有真正的父子情深。

而这项卧底任务也没有具体的开始时间,钟隶更不需要改换身份,只要许长寻再度出现,他的任务随时都可以开始。

说完这番话,林岳山便让钟隶回去考虑清楚。

可钟隶却一动未动,就站在那里,目光平定的说:“报告林队,我愿意接受任务!”

林岳山有些惊讶,因为钟隶连犹豫都省了。

“你可想好了,这件事不仅艰难,而且还有危险,甚至会危及你的生命。”

钟隶只说:“就算我和许长寻有血缘关系,我们也不是一路人,我们信仰不同。每一个缉毒警的目标,都是天下无毒,无论毒贩是亲人,还是朋友,他们都是国家和社会的危害,理应被除掉。”

……

时间一转,很快又到了钟隶和陆俨执行任务的前一天晚上。

任务内容就是,他们会在线人的安排下,伪装成毒贩里的一员,前去某仓库交涉。

而就在这天晚上,钟隶和陆俨、薛芃三人,就在陆俨的小宿舍里吃火锅,这也是他们三人的传统。

趁着薛芃去洗手间的时候,在客厅里备料的钟隶,突然对陆俨说:“等吃完饭,我送小芃回家的路上,就跟她表白。”

陆俨的眼睛里有惊讶,也有一点慌乱。

可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压住了。

钟隶只笑着说:“过几天咱们就去执行任务了,我想先把女朋友定下来,要不然等我回来,她被别人追走咋办?”

陆俨垂下眼,半晌没有言语。

钟隶又道:“我知道,我是跟你说过要公平竞争。所以要是我被拒绝了,那你的希望就很大了。”

这话落地,薛芃就出来了,他们的话题也到此结束。

只是这天晚上,陆俨异常的沉默寡言。

薛芃没有看出异状,因他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钟隶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钟隶若无其事的笑着,维持着往日阳光的人设,并没有人看出来他的焦虑和不安。

事实上,他的心里早已天翻地覆多日,每过一天他都在想,许长寻何时会出现,他的任务会在哪个契机点开始?

如此日复一日,他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直到这一天,在陆俨的宿舍里,钟隶跟他摊牌了。

而在回家路上,黑夜中,他就站在路灯下的黑暗处,叫住了薛芃,问她:“你能否做我的女朋友?”

但就在这个瞬间,就连钟隶自己都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他后来仔细想过,或许是因为他时间不多,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失去眼下的朋友,他和陆俨的公平竞争是否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他既不想失去朋友,又希望有一个薛芃这样的女朋友。

也许再过不久,他会以其他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会离开警队,会与他们为敌。

而这层误会可能要等到任务结束,或是等他牺牲以后,才会解开。

……

过去的片段在脑海中翻转着,直到钟隶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他和陆俨一同执行的任务最终以失败告终,也不知道是线人消息有误,还是什么原因,那两方人马根本无意交易,他们就是奔着要对方命,将钱和毒品全都独吞的念头去的。

谁知两方人想到了一起,全都准备了枪支。

在爆炸和火光中,他被从仓库后门进来的另一伙人抬了出去。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一早就备好了防毒面具和武器、装备,同时也赶在警队第二次冲进仓库之前,将他找到。

他的腿被重物压着,无法脱身。

他们就将他的小腿砍掉,将他送到医院进行急救。

钟隶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的,有那么几次清醒过来,都是因为止疼药劲儿逐渐退去,身上剧痛难以遏制。

而他也在极度痛苦之中,看明白几件事。

将他带回来的人,为首的叫康雨馨,她是康尧的女儿,授意她的则是许长寻。

他身处的病房设备精良,看模样不像是地下医院。

能将他送到这里而不惊动警方,说明这家医院隐私保护非常到位,而且还和许家有很深的联系。

至于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和此前的想象相差甚远,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归”许家。

再睁开眼,他已经变成许景昕。

许景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药劲儿又一次褪去,他在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有人来到床前,安静的看着他。

他吸了口气,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防护服且戴着口罩的女人站在那里。

她的眼睛里有着惊讶,也有一闪而过的狼狈,以及不知为何升起的愧疚。

单凭这双陌生的眼睛,许景昕就非常肯定,他不认识她。

她说:“抱歉,我吵醒你了。”

许景昕没有应,他又闭上眼,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痛苦。

这之后,又过了一天,他再度陷入昏迷,再度见到过去很久的画面,仿佛还见到了父亲和母亲。

冥冥中,他有种预感。

或许此刻他的身体,正在经历生死的考验。

而他可能会因为并发症而死在这张病床上,而不是为禁毒而死。

……

许景昕并不知道的是,这天晚上十点,他在病床前见到的女人,此时刚赶到重症监护室外。

见到周珩,神情焦灼的康雨馨立刻应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煞白着脸说:“他的情况很不好,医生的意思是,如果不继续用药,加大药量,他恐怕撑不到天亮。但是……”

周珩问:“但是什么?”

康雨馨垂下眼,声音很小:“但是用了药,也只有三成机会。药劲儿太大,也会对他的身体造成重创,可能还会留下后遗症。”

听到这,周珩反手抓住康雨馨,语气倒是坚决得多:“那你还等什么,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康雨馨抬起眼,那里面有着慌乱,但更多的是惊恐:“这种决定怎么能让我来下?我是他的谁?万一要是因为用药死了,许家一定会找我的麻烦!”

周珩皱了下眉,问:“你不是有林明娇的电话么,打给她。”

康雨馨急道:“打过了,她说,说这件事她也拿不了主意,要去问许先生。可是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她都没给我回信。我再给她,她就关机了!”

周珩一顿,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就像是康雨馨不敢担责任一样,林明娇同样不敢。

林明娇可是不止一次的告诉许长寻,许景昕没有大碍,早晚能恢复,许长寻必然也多次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他。

林明娇满口答应着,可是在具体实施上,却是将所有都压在康雨馨头上,就是怕万一有个不测,她也好找借口摘清责任。

如今林明娇关机了,就让康雨馨来拿主意,若是许景昕熬过去了,这件事自然可以翻篇,她们谁都不会告诉许长寻。

但若是许景昕没熬过去,那林明娇也有理由,就说自己手机没电了,说康雨馨是私自做决定,在电话里根本没有提过此事,就只是报喜不报忧。

而刚才,康雨馨在情急之下恐怕也没想过要录音,事后必然说不清。

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一层,周珩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康雨馨要将她叫来。

这种事康雨馨不可能通知许景枫和许景烨,或许她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而且即便通知了,他们多半也不会理。

谁会在这种时候上赶着背锅呢?

康雨馨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在电话里没有告诉她详细情况,而是等她来了再说。

这下,她不仅摘不出去了,还能替康雨馨挡一道,再做康雨馨的证人,证实许景昕确实情况危急。

思及此,周珩没由来的生出一点怒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康雨馨和林明娇一个个的竟然还在玩心眼。

人还没死,她们就开始想着铺后路了!

只是周珩生气归生气,却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她闭了闭眼,等冷静下来才开口:“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必须用药。用了,许景昕还有机会活,不用,就是等死。”

这话落地,周珩也没给康雨馨说话的机会,很快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拨打许长寻的手机。

可惜,电话无人接通。

再一看时间,许长寻可能已经睡了。

康雨馨见状,当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珩冷眼看着她来回走动,手上却没有停,一遍遍的播着许长寻的号码。

若非她早一步听说康雨馨的背景和如今的图谋,如今见状,恐怕还真会以为康雨馨是在为许景昕着急。

一旦许景昕死在里面,康雨馨必然吃不了兜着走,那她要替父东山再起的筹谋就真的白做了。

周珩垂下眼,不再拨打许长寻的电话,很快走向重症监护室。

康雨馨始料未及,连忙跟上。

从里面迎出来一位医生,周珩上前便说:“可以用药。”

医生很快应了,不会儿,手术同意书也递到跟前。

周珩没有犹豫,签了字。

直到医生走进里面,周珩脚下一转,来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平静得出奇。

康雨馨也来到跟前,不敢置信的问:“你怎么签字了,要是万一……”

“从现在开始,就不要想那个‘万一’。”周珩却将她打断,说:“你我都要期盼,他能挺过这一次。”

康雨馨说:“这是自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周珩扯了下唇角,却是冷冷的,“你把我叫过来,不就是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后果吗?”

这一次,康雨馨沉默了。

她别开脸,隔了片刻才转回来,说:“我承认,我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件事我扛不起,我也输不起。”

周珩冷笑着:“既然知道,那你还担心什么。现在字是我签的,出了事,也是我去和许先生交代。”

周边边说便将手机拿起来,递给她看,那上面有六个电话都是拨给许长寻的。

周珩继续说:“我不是先斩后奏,也不是私自拿主意,我有打过电话请示,可他没有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许景昕都等不了,所以我作为他的大嫂,只能先救命要紧。再说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是许家人都来了,也只能签字,难不成还要看着他死么?”

周珩此言一出,康雨馨顿时没了言语,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周珩旁边坐下。

她们一个低垂着头,一个安静的看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就这样安静了许久,直到康雨馨忽然出了声。

“我也知道这件事没有别的办法,可这个决定我就是不能做。我不像你,你是周家人,你有底气,你还有周楠申那样的父亲,而我的父亲,他早就护不了我了……”

周珩没有接话,如今已经签过字了,她也静下心了,这才开始思忖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

可以肯定的是,许长寻不会责罚她,许景昕和他没有感情,而她做的决定也是出于先救人的立场。

再者,她这边还有程崎这条线,以及周家,许长寻冲着这两点也不会对她发难。

若是周楠申责问她,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她也可以说,是按照他的吩咐办事,是为了接近康雨馨,也是为了许景昕。

今天的事她若是不管,以后恐怕无论做什么,康雨馨都不可能交出药方。

可是反过来,今天她帮了康雨馨这么大忙,就等于直接换取信任,日后再谈什么都好说。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头向后靠着墙。

也不知道怎的,当她将各种筹谋算计从脑海中清理出去时,第一个跳进来的画面竟然是许景昕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他分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他那双眼睛,却是那样的坚定、平静。

这样的人,不该就这么死了。

22

Chapter 22

这个晚上, 周珩就一直留在医院里,和康雨馨一起等待结果。

前半夜,重症监护室里正在忙着救许景昕, 到了后半夜,他的情况终于好转,算是渡过了这次难关。

周珩松了口气, 却没有立刻回家。

这一晚,康雨馨也和周珩说了很多话, 她是在有意靠拢,也是在套交情, 和之前相比,防备和警惕也少了些, 毕竟两人如今也算是共过患难了。

周珩很是疲倦, 大部分时间就只是听康雨馨念叨,她倒是很少表达意见, 就连康雨馨多次提到她父亲时, 周珩都没有直接点出“康尧”这个名字。

等到天蒙蒙亮, 周珩在休息室眯了一小会儿, 醒来时,康雨馨已经将早餐买了回来。

周珩笑着看她如此殷勤,只觉得有趣, 就和康雨馨一起吃了早餐, 随即两人再回到重症监护室,听医生说许景昕的情况很稳定,周珩这才彻底放松了神经。

周珩无意多留, 临离开之前, 只对康雨馨说:“今晚的事谁都不要说。既然人没事了, 那就行了。”

康雨馨接道:“放心,我明白。”

周珩笑了笑,转身就走。

只是刚来到电梯前,就和正从里面出来的于真撞个正着。

于真见到周珩当即一怔,遂很快打招呼:“周小姐,你来看许总吗?”

周珩却慢了半拍,这才想起来许景枫还在医院里装孙子,她说:“哦,本来是想去看他的,但我看错时间了,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起。我还有事,晚点再来。”

于真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小媳妇的模样。

周珩侧着头,瞅了她一眼,忽然说:“对了,景枫有没有提到如何安排你的住宿?”

“提,提了……”于真有些紧张,“原本说是宛新苑,可我,我不想住那里,我还想在许总的公司继续上班。”

周珩安静了几秒,眼神里逐渐多了一丝笑意:“你不想住宛新苑,是因为不喜欢那里的‘风格’,还是因为觉得太‘拥挤’?”

于真很快就听懂了周珩的用词,所谓风格,自然指的就是二奶们的日常,而“拥挤”说的就是许景枫在那边的“东西二宫”。

于真头更低了:“都不喜欢。”

她的声音虽然小,可周珩还是听到了,当下一笑,觉得于真还有点硬气,竟然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周珩不紧不慢的提了第二套方案:“这样吧,景枫在南区还有一栋别墅,最近刚拾掇出来,过段时间你就可以搬进去。那边也有枫叶有限的投资,环境没那么复杂,也许你会喜欢。”

于真:“这,这合适吗?”

“只要他觉得合适,那就合适。这样安排,‘你们’上下班也方便。”周珩边说边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电梯门开了,周珩走进去,再转身对于真笑了下。

门板逐渐合上,于真也终于抬起头,盯着周珩。

这一刻,两个女人的目光对上了四分之一秒。

也就是因为这四分之一秒,于真忘记了继续掩饰,或者说是她收的太快,刚好令周珩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周珩眯了下眼睛,直到电梯来到一楼,她心里也有了数。

哦,八成又是一个别有图谋的。

只不过看到归看到,这种事周珩是不会提醒许景枫的,他既然好色成性,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她微微扬起笑,走出电梯时,手机发出一阵震动,一下子进来好几条微信。

周珩脚下站住,刷开手机一看,还真是又惊又喜。

微信都是袁洋发来的,没有文字,只有照片,而且就是蒋从芸在酒会上和一个男人的有趣互动。

在人前,他们的手暗中勾着,在角落里,他们又抱在一起,激情拥吻。

最后两人是前后脚离开的,坐着不同的车,方向却是一致,最后还进了同一个别墅区。

而最主要的,是这个男人的身份。

饶是周珩想象力再丰富,也从没想到他头上——慈心医院的院长,廖启明。

说起这个廖启明,也是一个人物,他当年起家就是从做家庭医生开始的,因为医术不俗,也因为他很会和富人们打交道,很快就赚到了第一桶金,成立慈心医院。

而这家医院的背后投资者,就包括许家,和掌控江城化工业的霍家。

直至今日,廖启明仍是许长寻和霍廷耀的私人医生。

再回顾昨晚,周珩这才明白,为什么许景昕状况有变这么大的事,院方竟然没有叫来廖启明,以廖启明和许家的关系,得知消息必然会来坐镇,也必然会亲自知会许长寻。

恐怕院方是通知了的,只是廖启明太沉迷于蒋从芸的魅力,根本顾不上。

想到这,周珩又是一笑,回复袁洋说:“果然精彩,可惜只有一集,只有一个男主,我觉得还不够过瘾。”

她倒不信以蒋从芸的野心和魅力,只会跟一个院长鬼混。

隔了几秒,袁洋回了:“明白,我会继续让人盯着。”

两人正说到这,忽然间,急诊通道那边就传来一阵动静,救护人员和医生推着一张担架,正在快速往急诊室冲。

这在私立医院可是少见的,而且还这么紧要,必然是医院的大客户出了事。

周珩往那边张望了两眼,正琢磨着是谁,就见穿着便服的廖云川也从大门口冲进来,行色匆匆,显然是刚从家里来。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几步上前,将他拦住。

廖云川明显吓了一跳,先前根本没有看到周珩。

只听周珩问:“廖医生,刚才送进来的是谁?”

廖云川欲言又止,又看了看周围,遂将周珩拉到旁边,小声说了句:“是霍家老大,车祸。”

霍家老大,那不就是霍廷耀的儿子霍骁么?

周珩没有作声,直到廖云川说:“我要先去忙了。”

周珩醒过神,只点了下头,看着廖云川飞奔向急诊室。

要说霍家,表面上和许家的交情并不算深,起码比不了周家,但霍廷耀和许长寻,一直有私下聚会的传统。

就因为这层关系,两家晚辈也有机会在聚会上碰面。

霍骁这个人,周珩是有印象的,他比起他那个弟弟霍雍,真可以说是青年才俊,样样出色,而且性格谨慎,一点都不像是能玩出这么大车祸的人。

所以说么,这场车祸还真是耐人寻味。

……

说起来,这可真是神奇的一天,许家的儿子经历九死一生,刚刚捡回一条命,霍家的儿子却又面临生死考验。

然而周珩回到家,就将霍骁的车祸插曲抛在脑后。

她先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就拿起手机联系程崎。

电话响了好几声,终于接起来,程崎一上来声音就是要死不活的:“干嘛?”

周珩说:“不是说好了今天带你熟悉业务和环境么,我这里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呦,你还知道想起我,这都几点了?”程崎开始挑理。

周珩疲倦的吸了口气,跟他陪着不是:“我昨晚一直在医院,刚处理完事情,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程崎轻笑:“医院?许景枫嗝儿屁了?”

周珩下意识翻白眼,随即也好笑道:“还没有,让你失望了。好了,别废话了,什么时候出发?”

“哦,你下来呗,我的车就在楼下。”程崎说。

周珩起先还不相信,随即走到窗边往外一看,果然下面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周珩没有耽搁,很快拿着包和手机下楼。

等她走出大门,就见程崎穿着飞行服夹克和休闲裤倚靠在车门边,双手环胸,唇角带笑,鼻梁上还架了一副能当镜子照的骚包太阳镜。

等周珩走上前,程崎站直了,直接拉开驾驶座的门,跨了进去。

周珩绕到另一边,坐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这才问:“你没带司机?”

程崎说:“我车技很好,不需要那玩意。”

周珩没接话,从包里拿出各部门用来装饰门面的资料,递给他:“这些你随便看看吧。”

程崎皱了下眉,接过来时还带了点嫌弃,随即当着周珩的面快速翻了几眼,扔到一边:“什么垃圾,鬼才信。”

话落,他侧过头,抬起一手将太阳镜往下扒拉到鼻尖,露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又道:“这就是你做的功课,拿来糊弄我。”

周珩却是气定神闲,目光缓慢扫过他因为转头而紧绷的脖颈肌肉,以及清晰分明的下颌线,随即对上他的眼睛,说:“我当然另有安排,走的还是不寻常路,你会喜欢的。”

程崎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正要开口,周珩却将她的手机递到他面前,说:“对了,既然消息是你提供的,那么现在有收获了,我也应该与你分享。”

程崎挑了下眉,目光从周珩的脸上挪到手机屏幕上,只一眼,就笑出一口白牙。

这一张张的,全是蒋从芸和廖启明的“合照”。

周珩就维持原有的姿势,不动声色的划拉屏幕,直到展现完所有。

“精彩么?”周珩问。

程崎的眼睛弯了:“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够狠的。”

周珩应了:“是又如何。”

“难怪我喜欢你。”程崎淡淡落下这句,很快发动车子。

周珩只一顿,未动声色,将手机收好,目光扭正,看着前方路面。

这之后好几分钟,两人都没有再交谈。

等过了第一个路口,周珩将目的地输入到车载导航里,就听程崎问:“第一站见谁?”

周珩说:“营销部齐总,业务方面他最熟悉。”

程崎摇了摇头:“不好。”

周珩扫了他一眼,又道:“那么,市场部张总。”

程崎说:“我不喜欢男人。”

周珩垂下眼,笑了:“那就姚总好了,他女儿姚心语你也见过,她还让我跟你问好。”

安静了两秒,程崎没说话,只是对着车载导航挑了下下巴。

周珩意会,将姚总家的地址输入进去,随即给姚心语发了微信说:“你的问候我已经带到了,程先生很想见你,和你父亲。我们现在正在去你家路上。”

这话刚落,周珩的电话就响了。

是林明娇。

电话接起,就听林明娇说:“昨晚董事长很早就休息了。他前阵子精神不好,昨晚难得困得早,我怕打搅他,就将手机调了静音。你找他什么事?”

周珩“哦”了一声,平静道:“也没什么,老三差点没命,医院那边需要家属拿个主意,这件事我只能来问爸爸。”

林明娇安静了片刻,声音压低了:“那现在怎么样了?”

周珩笑道:“自然是过关了。不过这件事,我不会跟爸爸说,以免他担心。”

林明娇松了口气:“也好,既然过去了,那就翻篇了。”

周珩又是一笑,笑的林明娇有些尴尬。

两人没有多说,林明娇很快找了个借口挂断。

安静了几秒,周珩正在回味刚才她那难得一见的慌乱,这时就听程崎问:“老三是谁?”

周珩说:“许长寻的第三个儿子,最近才找回来的。他受了重伤,这会儿还在慈心医院。”

程崎又问:“多大了?”

周珩说:“具体不清楚,但应该二十多岁。”

隔了几秒,程崎笑了:“这事儿你没觉得奇怪?”

周珩说:“当然奇怪,失散这么多年,根本没有感情,许长寻也不像是顾念亲情的人,突然把人找回来,图什么?”

程崎接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老三,过去的身份有利用价值。另一种,就是许长寻在‘养蛊’。”

周珩一顿,顺着这条思路细想,倒的确有这种可能。

过去说“养蛊”,指的就是将毒虫放在一起,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最毒的。

而现在企业里的所谓“养蛊”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培养同类型的产品和人才,再将这些产品和人才放在有限的空间里,产品和人之间自然会产生竞争,相互吸收能量,最终优胜劣汰,提升综合实力。

思及此,周珩说:“许景枫的确是扶不起来了,尤其是这一年,他的劣势非常突出,好色、粗心大意。许长寻对此必然早就心里有数,知道他不是合格的继承人。至于许景烨么,能力是有的,手段也够毒辣,可他这一年太过专注于对付许景枫,沉迷内斗,公事上却只求稳妥,没有大的突破,目前也看不出来能否胜任继承人。”

程崎接道:“许景烨斗垮许景枫是迟早的事,只要许景枫完蛋,继承人就是许景烨的。可是斗一个许景枫也证明不了他的能力,许长寻多疑善变,肯定不放心。”

所以,这才选择加入一股竞争力?

周珩没有接话,脑海中盘桓着她所熟悉的商界人士的故事,类似这样在家族内斗中挣扎出一片天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只有在人精中拔头筹,将来才可以与市场竞争。

毕竟市面上的那些大佬也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一个个都是“毒王”。

然而话说回来,周珩记得康雨馨说过,许景昕眼下并不认许家,接下来要说服他认祖归宗才是最难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面对富可敌国的许家,许景昕为何排斥?

思及此,周珩说:“‘养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还真和他的身份有关。你不是人脉很广么,去查查他。”

这后半句听上去轻描淡写,却听得程崎当即“啧”了一声:“又想利用我。”

周珩轻笑:“这怎么是利用,你难道不好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或许老三对你也有用呢。”

程崎没有拒绝,只问:“你怎么不去问周楠申?”

周珩说:“我就是现在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许长寻是在养蛊,而他是在钓鱼。”

程崎投来一眼:“怎么讲?”

周珩说:“他拿我当池塘里的鱼,每次扔鱼饵只扔一点点,既饿不死我,也撑不着我。这样一来,只要他投饵,我就会凑过去,恨不得一次吃个饱。可他每次都要留一手,就拿一根线牵着我。”

听到这,程崎笑了:“我说你怎么这么配合,我一问老三是谁,你就和盘托出,原来是等着我去挖后面的事。”

“我只是建议,你要是不感兴趣,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周珩同样笑着回,语气软了半截。

程崎斜睨了一眼,哼到:“你这招对我不管用,别演了。”

这话一落,周珩立刻变脸,转过视线不再理他。

……

眼瞅着目的地就要到了,周珩的手机却又一次响起,还是一个陌生号码。

周珩起初还以为是广告推销,直接将电话按掉。

但不过几秒,电话又打来了。

那边,程崎正念叨着:“你可真够忙的。”

这边,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就听到一个带点口音的女人声音,上来便说:“周……周小姐……这里出,出人命了!”

女人声音又慌又乱,还很虚。

周珩反应了两秒,终于将这声音和人对上号,应该就是负责照顾米红的保姆阿姨王姐。

想到这,周珩脑子嗡的一下。

随即就听王姐说:“米,米小姐,她睁着眼,躺在地上,好像是……死,死……死了……”

周珩连忙追问:“你确定?”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敢去碰她……”

周珩闭了下眼,也来不及捋清楚情况,只一句:“我马上来。”

随即切断电话,对程崎说:“停车。”

周珩的声音虽然冷静,却是被她强行压出来的,那尾音的颤抖骗不了人。

程崎将车停靠在路边,转头问:“出什么事了?”

周珩深吸一口气,一边刷着手机准备叫车,一边说:“许景枫的一个情人出事了,保姆说人死了,我不敢肯定,我现在就得过去。你自己去姚家吧。”

谁知这话刚落,程崎就将周珩的手机拿开,随即对上她惊讶的目光,说:“行了,我和你一起去,路上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那姚家呢?”周珩也没犹豫,边问边将地址输入到导航里。

就听程崎应道:“废话,当然是放鸽子了。”

随即油门一踩,车子很快冲向大路。

23

Chapter 23

当周珩和程崎赶到米红的别墅外, 只见大门敞开着,保姆王姐就手足无措的待在台阶上。

见到两人,王姐立刻扑上来, 她的脸色还是白的,说话语无伦次:“米……米小姐她……”

周珩拍着王姐的肩膀安抚她,很快说道:“别慌, 我们先进去看看。”

周珩话落,就抬脚迈进屋里, 同时深吸一口气。

果然,就像王姐说的一样, 米红的尸体就躺在客厅的地上。

周围是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挣扎痕迹, 包括沙发罩被拽下来半截, 还有卷到一边的小地毯。

桌上碰倒了水杯,水流出来撒了半桌, 而另外一半桌子上散落着一些白色粉末, 有一部分被这边的水冲散了。

至于米红, 她躺的位置刚好是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上, 拖鞋被远远的踢开,身上的衣服也沾了白色粉末和水渍,她肢体扭曲, 披散着头发, 发梢蒙住了半张脸,却依然可以看到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而米红的唇角,还残留着白色痕迹。

这种种迹象都显示出, 米红在死前曾经经历过痛苦且剧烈的挣扎。

就在周珩驻足观察的同时, 程崎也跟王姐要了一双新的工作鞋套, 套好后踩进屋里,只靠近了沙发区几步,就在外围蹲下。

随即他拿出手机的相机模式,将屏幕放大,就利用手机镜头当放大镜,隔着几米远逐一扫过米红的尸体和周围环境,看得再仔细不过。

周珩没有理会程崎的动作,她就站在另一边,以远观的方式环顾整个屋子。

一开始她的脑子还是混乱的,如今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不由得开始回忆昨晚和米红接触的细节。

然后,她看到藏在沙发角落里的手表和碎钻首饰的盒子,有一半盖在沙发罩下面,而另一边却露出上面的半截LOGO。

周珩吸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曾浮现出要将它们拿回来的念头,毕竟这些是她和米红的私下交易,表上还有编号,购买者是她的名字,这一定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可再一转眼,周珩已经放弃了此念头,拿出手机的同时,问对面的程崎:“我准备报警。”

闻言,程崎抬了下眼,起身说:“报吧。”

……

就在警方赶到之前,周珩和程崎离开了屋子,就和王姐一起留在外面。

周珩也没闲着,她很快打了几通电话,分别是给许景烨、林明娇和周家,将情况简单的描述了一遍,让大家心里都有个数。

米红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米红的个人行为,或许是她吸毒过量,自作自受,可往大了说,却有可能将许家和周家都牵扯进去。

毕竟出事的地方是宛新苑,媒体都知道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附近时常有镜头埋伏,一旦让这些人知道死的是米红,还是吸毒而死,那就一定会联想到许景枫。

等周珩打完一圈电话,警车也到了。

北区分局出动了不少人,除了刑警和民警,还有技术人员,在了解清楚初步情况之后,就将现场围了起来。

刑警和技术员就在现场勘查,而民警则开始走访附近各家,包括跟物业调取监控。

屋里,技术人员正在进行完初步采证和拍照记录。

周珩就站在院子里,接受一名刑警的询问。

周珩没有丝毫隐瞒,将自己昨晚曾经来过的事也一并告知。

她心里很清楚,这里的监控拍到了她,而她留下的手表和首饰也是铁证,她若是装傻装失忆,故意不说,都会令警方将调查方向放在她身上。

而她并不想惹这种麻烦。

而此时,宛新苑的清静早已被这番动静所打破,不少邻居走出来,站在院子外张望和小声议论,还有人拿着手机拍照。

周珩下意识转了个身,躲开镜头。

这一转身,也正好令周珩看到屋里的景象。

四个技术员正在客厅取证,还有两个技术员以及刑警从楼上走下来,他们似乎发现了一些东西,手里的证物袋已经满了。

周珩颇为冷静地望着这一切,脑子里盘算着利害关系,直到目光一转,和一个女痕检的目光对上。

两人对视不过一秒,周珩就波澜不惊的移开视线,这时就听到旁边的刑警问:“你昨晚来这里做什么?”

周珩声音很低,语气很淡:“因为这栋房子许先生准备收回来,我来通知米红。临走之前,米小姐说喜欢我刚买的手表,想留个纪念,我就送给她了。”

刑警听到这话,神情一顿,又仔细看了周珩一眼。

周珩却不卑不亢,既不心虚,也不躲闪,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下一秒,刑警看向屋里,叫了个名字:“薛芃!”

就见刚才那个女痕检转过身来。

刑警问:“沙发那是不是有块表,拿过来看看。”

薛芃点了下头,将已经装进证物袋的手表盒拿上,递给刑警。

刑警问周珩:“是不是这块?”

周珩扫过表盒上R字开头的LOGO,点头:“盒子没错,里面的表需要对编号才知道。”

刑警眯了眯眼睛,问:“你说这是你送给米红的?”

周珩又一次点头:“对。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碎钻的首饰。”

听到这话,刑警和站在一旁始终面无表情的薛芃,交换了一个眼神。

刑警将证物袋还给薛芃,薛芃又看了眼周珩,便回到屋里。

而这之后的问题,周珩的回答都十分严谨,完全找不出一丝破绽。

直到现场取证完毕,警队将别墅暂时封锁,告知周珩,可能后面还需要她的配合调查和口供。

周珩应了,转身便上了程崎的车。

……

车门打开,周珩刚坐进去,就听程崎慢悠悠的撂下这么一句:“你被警察盯上了。”

这话他不是张嘴就来,刚才做完笔录,他先一步回到车上,隔着一段距离瞧着这边,将很多细节都看在眼里。

周珩被刑警问询了很久,仿佛她说的事很值得深究。

而刑警这个职业本就善于怀疑,当疑点出现时,他们会变得尤其敏锐。

再说大部分刑事案都是直截了当的,没有那么多曲折的悬念,也没有几个犯人顶得住刑警的气场和眼神。

周珩却从头到尾都淡定极了,这一点本来就很反常。

周珩系好安全带,说:“我只是照实说,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谬,像是隐藏了内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昨晚我的确来过,如无意外,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米红的人。”

最后一个人,往往是重点关注对象。

程崎将车开上大路,嘴里不咸不淡的说:“许家的风气还真和谐,竟然还有正房探访情人的习俗。”

周珩安静的翻了个白眼,说:“不是探访,是请她走人,顺便还留下一套首饰和一块表做纪念。那块表是我昨天刚取回来的,编号对应的是我的名字,警方随便一查就会知道。与其等他们发现这一点,我还不如自己先坦白。”

“哦,有首饰,还有块表。”程崎笑道:“这么重的礼物,倒像是和平分手。”

周珩转头看他:“不是。”

程崎接道:“既然不是,那就是她拿住了许景枫什么把柄,否则你为什么要割爱呢?”

说到这,车子也在红绿灯前停下。

程崎将头转过来,一脸无害的对上周珩的眼睛。

隔了两秒,周珩才勾了勾唇角,将他的意图戳穿:“你不如直接问我好了,拐弯抹角分析这么多,也不嫌累得慌。”

程崎挑起眉,狡猾极了:“好,那我直接问。”

周珩也没藏着掖着,只捡重要的说:“她是姚总的奸细,被我发现了,许景枫的意思是让我请她走人。可昨晚扯皮的时候,她狮子大开口,看不上我选的那套首饰,我没办法,就把手表给她了。”

“她敢开口,你就敢给?嘶……”程崎发出古怪的一声,随即说:“你听听自己的话,觉得合理吗?你就是这么跟警方说的,难怪会怀疑你。”

周珩挪开眼神,倒是冷静得很:“怀疑我什么呢?如果他们将调查方向放在身上,最终的结果也只能证实,是我为了让米红不要出去乱说话,而给了她一点‘封口费’罢了。刚才的现场你也看到了,她明显是吸毒过量致死,那些东西我从来不碰,更不是我给她提供货源,怎么都不会算在我头上。而最主要的是,我都已经把表给她了,又何必杀人呢?反过来,若是我杀了她,又为什么要把表留下呢?”

正是因为这番逻辑,刚才周珩才决定将昨晚的事告诉警方,一块表和一盒首饰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这时,绿灯了。

程崎笑着将车开上大路,嘴里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现在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

周珩也露出一抹笑:“都是生活所迫。”

程崎扫了她一眼,接道:“不过我劝你,还是要知己知彼。米红虽然死了,可她背后都与什么人来往,毒品的来源是什么,除了勾结姚总之外是否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事虽然现在没有妨碍到你,但还是要有个数。”

隔了两秒,周珩意会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会牵扯出大风波。万一波及到我,我只有提前知情,才好早做准备。”

程崎笑道:“至于风波能有多大,就要看知情者会不会玩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案子恐怕不只是吸毒过量那么简单。”

周珩半晌没说话,脑子里却在琢磨程崎的意思。

或许这个案子只是个意外,但万一要不是呢,万一是人为呢,这个背后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为什么要杀害米红?

想到这,周珩脑子里飞快地略过好几个人,包括许景枫、姚总和姚心语,甚至还有许景烨。

可是当这些人逐一出现时,又很快被她推翻了。

不,他们都没有作案动机。

许景枫如果要杀人,也不会让她跑这一趟,再说他昨天才知道米红的事,根本没时间安排。

许景烨就更必要了,他是消息的受益者,根本没必要杀害米红。再说,米红不是他的人,也不知道他的秘密,就算要动手也不会是他。

至于姚总,哪怕米红有姚总的把柄,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她昨晚来得突然,连米红都吓一跳,姚总根本不可能知道暗桩已经被戳破,所以米红到昨晚为止还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姚总再狠,也不会清理掉一颗有用的棋子。

想到这些,周珩发现思路突然断掉了,因为就她所知,和米红有牵扯的人就这么多。

程崎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米红必然还有其他社交关系,或是不为人知的联系,而那些人或许才是重点。

周珩很快拿起手机,给袁洋拨了个电话,全然没有避讳程崎的意思。

在电话里,她将事情快速交代了一遍,让袁洋去调查,而且不只是表面的,还要深挖,甚至是过去几年间的。

直到电话切断,不过几秒的间隙,程崎就甩来这么一句:“你倒是不见外。”

周珩一顿,笑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干嘛防着你呢?”

听到这话,程崎勾唇笑了,扫过周珩,并不太认真的问:“哦,既然这样,那除了蒋从芸劈腿之外,还有什么见闻,你随便捡几个说说。”

“还真有。”一说到这,周珩想起来了,“霍骁你知道么,他出车祸了,很严重,现在应该还在慈心抢救。”

“霍廷耀的长子,霍家的继承人。”程崎精准的说出霍骁的身份,对此事倒没有大惊小怪,随即话锋一转,撂下结论,“呵,霍雍干的吧?”

霍雍就是霍骁的弟弟,性格暴戾乖张,在商场上毫无建树,早已养废了。

这样一个人,是断不可能拿到继承权的。

除非,霍骁死了。

周珩接道:“你倒是很敏锐,我也觉得是他干的。”

只是刚聊到这,周珩的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是姚心语发来的。

姚心语说:“我和我爸跟公司请了假,在家里等了你们两个小时,你们人呢?周珩,你可别耍我!”

周珩见状,不由得笑出声,随即回道:“刚才被事情耽搁了,马上就到了,稍安勿躁,乖。”

姚心语又发了几句过来,可周珩一概没理。

……

几乎同一时间,许景枫在接到周珩的电话没多久,就急匆匆的从慈心医院出来,坐上车走了,连于真都没带。

而后他的车一路未停,上了高速后经过几个收费站,竟然直接离开了江城。

这件事许景枫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只给周珩发了信息。

周珩见了,只在心中冷笑,回道:“好,这边我会看着办,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许景枫是为什么,恐怕米红家里那些毒品上,也留下过他的痕迹,比如指纹什么的。

等到警方展开调查后,早晚就会找上许景枫,跟他了解情况。

吸毒虽然不构成犯罪,却是违法的,一经发现,除了拘留和罚款之外,还会勒令强制戒毒。

许景枫在江城也算是名人,别看他玩的开,却是个极其要脸的人。

一旦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和情人躲在屋里吸毒,哪怕米红的死与他无关,这件事也会在圈内激起千层浪。

到时候,他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话说回来,如今已经东窗事发,纸是包不住火的,许景枫就这样跑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出了事就逃避,这点还真是可笑。

周珩对许景枫的下下策并不关心,直到程崎的车开到姚家,她便若无其事的下了车。

再一抬眼,对上迎接出来且满脸热情的姚总和姚心语,瞬间就恢复到许家准儿媳妇端庄秀丽的模样。

姚总迎上程崎,将他请进屋:“哎呀程先生大驾光临,快请里面进!”

姚心语慢了一步,等周珩踩上台阶,和她走成并排。

两人挨的很近,同样在笑,举手投足透着亲切,乍一看还以为是闺蜜。

姚心语看着前面两个男人的背影,小声打听:“什么事耽误这么久,这个时间都能开出城了。”

能把周珩和程崎一起耽搁在半路的,必然不是小事。

姚心语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可能,最后都推翻了。

谁知这时,周珩淡淡落下四个字:“米红死了。”

姚心语脚下倏地一顿,转头瞪向周珩,仿佛见了鬼。

周珩也停下来,侧身笑而不语的看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疑惑。

姚心语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显然,她没有提前收到风,米红的死也与她无关。

隔了几秒,姚心语收拾好表情,快速眨了几下眼,开始装傻了:“米红?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是谁啊?”

周珩笑着靠近她,一副旁观者的姿态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好。总之,警方现在正在调查死因,很快连她的背景和人际关系也会逐一挖出来。咱们就等着看吧。”

24

Chapter 24

这之后, 姚心语一直处于惴惴不安当中,哪怕程崎来了,她也没有积极表现, 对程崎和姚总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

反观周珩,却是淡定自若,一边喝着茶, 一边听程崎和姚总聊业务,你来我往, 话不挑明,用的全是暗语。

周珩细细琢磨着程崎的话术, 直到程崎递过来一个眼神。

周珩意会了,便起身去解决内需, 给足了时间让他们独处。

姚家的佣人将周珩带到客房的洗手间, 周珩慢条斯理的洗了手,整理好自己, 还对着镜子补了淡淡的一层妆。

等时间磨蹭的差不多了, 周珩推门出来, 就见到不知何时追过来的姚心语。

姚心语八成已经等候多时, 脸上焦躁尽显。

周珩挑了下眉,故作不解的拿她打趣儿:“怎么,你也要用么?你房间里的马桶堵了么?”

姚心语耷拉着脸, 全然没有心情开玩笑, 上前两步,挡住正要离开的周珩,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们俩几乎一般高, 周珩望着她眼睛里的忐忑, 看得出来她是在力持镇定, 也懒得再跟她打哑谜:“知道什么?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卑鄙的多么,竟然往许景枫床上塞女人。”

事实上,接近许景枫的女人别有意图,这种事周珩并不惊讶,可她却想不到安排米红的是姚家父女。

虽说美人计在商场上很常见,可姚家父女无名无分,竟然愿意干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

“你果然知道。”姚心语缓慢地点着头,往后错了一步,又问:“那米红是怎么死的,自杀,他杀,还是被你们逼死的?”

你们?

周珩玩味着姚心语的字眼,面上故作惊讶,顺着她的话茬儿说:“你怎么会这么想,逼死她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现在警察刚介入案件调查,真相如何谁都说不准,你怎么就急着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呢。”

姚心语却是半信半疑:“不然呢,你们知道了她的来历,她就死了,怎么会这么巧?”

“哦,她是什么来历,你倒是说说看。”周珩慢悠悠的打太极。

这下,姚心语不说话了,她吸了口气,突然换了个话题:“那程崎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周珩轻笑出声,眼睛里却不见一点笑意,直勾勾的看着姚心语:“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姚心语说:“我也是女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俩绝不只是朋友,你们有一腿。”

这话落地,周珩笑眯了眼。

姚心语的直觉还真是准,倒有点让人刮目相看了。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一直藏在周珩记忆深处的画面,也在此时浮现。

那时候,她已经回到周家多年,在周楠申的安排下和周珩上同一所私立高中。

那个学校是很讲究派系和背景的,周家有投资,有底子,那个真正的“周珩”周大小姐,在学校里就可以横着走。

而当时的她还叫周琅,她没有一个朋友,和同学们交流也不多,偶尔会听到背后有闲言碎语的议论,偶尔也会因为私生女的身份而被欺负。

不过“周珩”这个人是很有意思的,别人若是欺负她,被“周珩”瞧见了,“周珩”一定会出面阻止,甚至还会给对方一点教训。

但若是在家里,“周珩”给她使绊子可从没手软过。

后来她想了想,那大概是出于一种“自家的狗只有自己能打”的心理吧。

而就在那个时期,章严云,也就是现在的程崎,也已被人收养多年。

收养他的人似乎家境不俗,虽然他很少提到那家人,但据周琅的观察,他们对他很好。

章严云平时闲的没事,就会在周家和学校附近徘徊。

周琅一有机会就溜出去和他见面,所有吃喝都是章严云买单。

每次短短的一两个小时相处,却是她那几年最开心、放松的时候。

有那么一次,章严云突然跟她开玩笑,说:“哎,长大以后给我当媳妇儿吧?”

周琅差点将嘴里的饮料喷到他脸上。

随即周琅惊魂未定的问:“你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章严云就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她说:“废话,要不然我干嘛喂你吃喂你喝,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吃饱了撑的才会给别人养老婆。”

周琅当时心口跳的很快,她眨了眨眼,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才又白又胖。”

章严云咧嘴乐了,眼神不正经瞅着她的身材:“你现在是有点干巴瘦,不过也开始发育了。再等两年吧,该有的都会有的。”

那语气,说得好像她很着急一样。

周琅当即憋红了脸。

这些细碎的片段一闪而过,再开口时,周珩便对着姚心语淡定的撇清关系:“我和他,只是普通的交情。我是周珩,是许家的准儿媳妇,他是程崎,是许家有意拉拢的掮客,周珩与程崎只谈交易。”

姚心语不屑道:“切,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要是被我抓到把柄,我再去董事长那里告一状,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周珩笑了,带着点不怀好意:“你最好相信,要不然那些你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也会传遍整个集团。”

其实她这话是在诈姚心语,她根本没有姚心语的把柄,她手里只有米红的录音,而且还来不及听。

不过按照常理推断,米红为姚家父女做事,或多或少会知道他们一些事,只是姚心语并不知道米红是否将这些告诉了她。

她要利用的,就是姚心语的猜忌和担忧。

姚心语安静了片刻,又飞快的眨了几下眼,在那个瞬间里,她脑子里过了一些事,进而下意识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周珩抓住了这个瞬间,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姚心语却嘴硬道:“我有什么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心语啊,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周珩语重心长的开口了,还边说边朝她靠近,眼神更是深不见底,“我说,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要有个底线吧?”

这一次,姚心语没了话,她看着周珩胸有成竹的模样,所有细微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了。

周珩这时收了笑,话锋一转,开始与她“交心”:“说实话,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你喜欢景烨,让自己的父亲为他铺路架桥,这我能明白。可是这几年你也没能和他成就好事,连个女朋友也没混上,你图什么呢?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将来集团是他的,你就能成为下一任董事长夫人?万一到头来你是为他人做嫁衣,你心里冤不冤呐。”

周珩的话恰恰说到了姚心语的痛楚,也是她一直在逃避的现实,无论她在外面人勉强如何装相,她心里一直都没踏实过。

许景烨是个狡猾的男人,他从不许诺她未来,却又让她认为他们是有希望的。

想到过去种种,姚心语的脸渐渐白了。

周珩将此看在眼里,却没仁慈的放手,而是继续捅刀子:“米红的事,受益的只是许景烨一人。等警方调查出来,许先生就会知道,她是兄弟俩内斗的一颗棋。以许先生的风格,他会认为许景烨很有手段,‘知人善用’,而许景枫就是因色误事。但是对于你们姚家呢,你猜他会怎么想?”

对待自己家人,自然是和外人不一样了。

一旦许长寻知道这件事是姚家父女办的,他一定会很不高兴,因为他们的行为直接显露了许景枫的无能,丢的却是他许长寻的脸。

他可以原谅许景烨,却不会原谅损人不利己的姚家父女。

……

同一时间,正在客厅里“闲聊”的两个男人,此时也正说到美国名人兰斯基,在二十世纪早期是相当危险的人物。

之前周珩坐在这里,程崎对姚总关心的事是一概不提,全然一副防着周珩的模样。

结果周珩这一走,程崎就提到了兰斯基。

其实在前面对话里,程崎就已经听出来姚总的担忧,如今国内正在严打,尽管很多公司背后都在搞偷税漏税和洗钱的小动作,但若是真的追究必然一抓一个准,就看抓谁了。

这一年来,别说是许长寻了,就连姚总都隐隐感觉到长丰集团似乎是被政府盯上了,这时候要是谁露出小辫子,那就会被拎出去当典型。

长丰集团也因为上了某个名单而多项业务受阻,程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姚总一边暗搓搓的希望程崎是个护身符,可以帮长丰集团找出另一条路,另一边方面又不免担心,生怕一个闹不好,连他都会抓进去。

当然,姚总的担心和试探,也是许长寻的授意。

程崎看到了这一层,便提到了兰斯基此人。

至于兰斯基最“传奇”的一点,不是他如何圆滑,能游走在□□和政府官员之间,将关系平衡的极其微妙,也不是他创造了“谋杀公司”,干走私,投资赌场,而是因为他一直到八三年去世,都没有因为任何罪行受过一天的□□,所有对他的犯罪指控最终都化为泡影。

也就是说,当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干的事也极度危险,可这个人就是天生运气好,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十足的灯下黑。

就因为这点,很多同行都将他视为守护神,就像很多做生意的人拜关公一样。

至于程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洗钱”二字,就只是说:“其实不管干哪行儿,都需要一个守护神,兰斯基就是我的守护神。”

姚总很快意会,转而又想到,程崎的路子是美国过来的,或许在那边他背后也一个“兰斯基”坐镇,否则这么一个年轻人,是如何蹚出来的路子?

姚总正想到这,程崎就轻描淡写的撂下一句:“生意上的事看上去弯弯绕绕很复杂,实际上就是简单地以物易物。那些黄金、珠宝、借记卡、股票、债券、支票、稀有货币,都是物,只要弄清楚门道,根本不需要受限于金钱的形式,就可以自由转换。”

说白了,洗钱的阴谋就是对金钱流向的设计。

而黑色收入就是要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洗白,变成可以光明正大使用的干净的钱。

当然,任何痕迹都会留下证据,变成数据,是有风险的。

这之后,姚总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全都是在旁敲侧击的打听程崎的路子,以及这其中的风险。

程崎只说:“风险自然不会小。如果要追求低风险,那就将它们‘放’在那,永远都不要动。只要一直处于放置状态,既不分层也不整合,那就是安全的。”

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静止的钱,不转化也不流通,永远都不能花。

姚总笑道:“程先生请别见怪,现在集团情况特殊,我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多问几句。”

程崎说:“姚总的担忧我很能体会。不过风险么,承担它的人是我,我自有我的办法去摆平。”

隔了两秒,程崎眼中划过一丝锐利,又道:“当然一分钱一分货,风险越大,劳务费就越高,这个道理你们都应当有个数。”

姚总一顿,随即笑问:“那不知道程先生的收费标准是……”

程崎说:“原来光景好的时候,我会收三成,现在么,情况特殊,我又要铤而走险,最低也不能低于五成。”

五成?

姚总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了。

“这……这恐怕……”即便上惯了谈判桌的姚总,也开始结巴了,“这我得先问问董事长的意思,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同意……你也知道,现在赚钱不容易……”

姚总的反应全在程崎预料之内,他只微笑着将其打断:“一边是放着不能动的十个亿,另一边是有机会将它们变成可以自由消费的五个亿,这就跟变魔术一样,把死的东西变成活的。如果这件事很容易,随便找个阿猫阿狗都能办,外面那些人也不会满世界找我了。当然,这个劳务费是有点高,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我不勉强你们,等过了这段时间,自会有下一家占住名额,我不愁没有生意做。”

一听到这话,姚总又连忙往回找补:“不不不,程先生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个人呐,就是格局小,也就只能跑跑腿,干点传话的工作,要说最后的决定么,还得董事长来拿。”

程崎接道:“哪里的话,姚总为人谨慎小心,处处为集团着想,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许先生必然都看见了。”

姚总听了,心里瞬间舒服的多,连个外人都瞧见了,何况是许长寻。

这之后,两人就算是聊开了。

虽说程崎半点没透露自己的背景和门路,却一连讲了几个有趣的小故事,包括“洗钱”这个词的由来,包括几百年前欧洲人为了追求者中“来得容易”的钱,而去当海盗,以及后来毒贩逐渐代替海盗,洗钱活动上了岸,毒贩们又是如何用洗衣店和便利店来将钱洗白的,等等。

再加上程崎有副好口才,听的姚总津津有味,全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而此时的周珩,已经离开了客房,她边下楼边给袁洋发了一条微信,说:“米红的来历很值得深究,若是你不知道从何查起,不如就从姚心语入手。她已经露出破绽了,心里虚,下一步一定会试图弥补,露出更多马脚。”

这边信息发出,周珩也回到客厅,抬了抬眼皮,微笑着走向沙发。

程崎见了,也顺势起身,说:“和姚总聊天十分愉快,尤其是您对长丰集团业务的阐述和独到见解,令我耳目一新、受益匪浅。可惜今天时间太晚了,我很期待下次与您见面,到时候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

姚总先是一顿,随即也跟着起身,一边腹诽着程崎这小子还真是个两面派,刚才还是大爷,这会儿就装起孙子了,一边也不得不陪笑说:“哎呀,这是哪里的话,程先生学识渊博,后生可畏,今天的浅谈真是意犹未尽。那就这样,咱们再单约?”

程崎笑的仿佛大尾巴狼:“好,单约。”

周珩垂着眼睛,用余光将两个男人的装相收入眼底,等程崎走过来,她脚下也跟着一转,不动声色的和他一块儿走出门口。

……

等回到车上,周珩见程崎一直噙着笑,便问:“这算是谈拢了?”

“正事一个字没提,聊的全是废话。”程崎说。

周珩斜了他一眼:“那你把我支开做什么?”

程崎笑道:“虽然没有聊正事,却成功传递一个信息,也算是洗脑成功。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向你未来公公汇报了,说——别看程崎这小子花样儿多,但办这种事,还真需要他这样不走寻常路的,靠谱。”

周珩听了轻笑声,一时只觉得他自恋到家了:“姚总这个人重男轻女,一向不看重女人的能力。你趁我离开的时候向他传递信息,他肯定认为你是信不过我,怕我耽误事。这样一来他就会更倾向认可你的说辞。看来你已经做了功课,难怪第一站要选姚家。”

程崎并未否认:“若是我先去拜访其他人,这个姚总知道了,肯定要琢磨。他的职位虽然不是最高的,可这一年来却是跑许家最勤的狗。现在他稳住了许长寻、林明娇和许景烨这三座大山,只要他去耳边吹个风,可比你说一百句都管用。”

听到这话,周珩顿时“不乐意”了:“呦,合着就是拿我当垫脚石啊,嫌我人微言轻了。”

程崎语气一转,又往回找补:“哪儿能啊,这叫术业有专攻,你有你的优势,但要说到做宠物,姚总才是行家。”

周珩别开脸,再一想姚总“汪汪叫”的模样,很快又笑了。

程崎见状,话锋一转,又问:“那你呢,你离开那么久,闺蜜叙话去了?”

周珩安静了几秒,才说:“哦,姚心语这姑娘,我挺喜欢的。”

25

Chapter 25

“哦, 姚心语这姑娘,我挺喜欢的。”

听到周珩的话,程崎只投来古怪微妙的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态的?”

“你才变态。”周珩啐他, “我是喜欢她的性格,虽然有些小毛病,小计较, 但总的来说,还是单纯、可爱的。比起姚总那种油滑的泥鳅, 姚心语也就是爱生气的小兔子。”

“啧啧啧。”程崎阴阳怪气的学了句,“小兔叽。”

周珩又是一个白眼过来:“你是不是……”

可“有病”二字还吐出, 她的手机就响了。

周珩拿出来一看,表情微变。

程崎见状, 问:“出什么事了, 这种表情。”

周珩醒过神,说:“哦, 那个把许家老三带回来的女人康雨馨, 她的问题可真不小, 刚才还去见了霍雍。”

程崎也没想到这一出, 先是惊讶,随即笑了:“霍雍竟然联合外人弄自己的大哥,该说他愚蠢还是聪明呢, 啧。”

周珩没有接这茬儿, 只说:“我倒是觉得是康雨馨太过聪明,竟然投奔了三家。”

程崎冷哼道:“她这是自作聪明。既然你都能发现,你说许长寻和周楠申会不知道么?”

一说到周楠申, 周珩想起一事:“对了, 我现在用的人叫袁洋, 他爸爸原来也住在小白楼,现在已经过世了。袁洋是周楠申派给我的,人很机灵、能干,无论我让他调查什么人,他的办事效率都一样快。”

闻言,程崎只无声的笑了下,不置可否。

周珩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袁洋既然是周楠申派给我的,那么他的调查网络,必然也来自周家。恐怕我交代给他的事,他同样会转达给周楠申。”

程崎说:“既然知道,那你还敢用他。”

周珩笑了:“我用他,是因为我没有别的人可用,也是因为我要借他的口,告诉周楠申一些事。”

比如,蒋从芸偷人。

比如,康雨馨背后都在与谁做交易。

再比如,姚家父女利用米红在背后搞的小动作。

说到这,周珩语气一转,笑容远比刚才柔和得多:“不过有些事,我不希望周楠申知道,也不能经过袁洋的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程崎先是皱眉,随即扫过来:“你就直接说让我帮你呗,干嘛矫揉造作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珩收敛了些,没理他的嫌弃,继续说正题:“那你帮不帮?”

程崎笑了,不答反问:“你要查康雨馨什么事?”

周珩说:“她是一个变量,一个永远不会明确站队的棋子。无论投靠哪一方,那都不是真心的,这一点我们很像。我要与她交朋友,就要事先知道她的底细,了解她这个人,必要时候还可以制造一些小麻烦,拉近我们的关系。但我做这些事,绝对不能让周楠申洞悉。”

“哦。”程崎应道:“你是打算培植自己的筹码了。”

周珩说:“当然,我也不会白让你帮忙的。你不是一直想打听廖云川的底细么,我会帮你盯着。你随时都可以把林曾青介绍给我,这样万一她在他面前露了馅,我还能帮个忙。”

程崎没有立刻接话,过了几秒,算是考虑过了,这才点头说了句:“很公平。”

周珩又是一笑,正准备再趁热打铁,就在这时,她的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这一天天的,可真不让人闲着。

程崎说:“接吧,我今天没事儿了,放你回家。”

周珩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周家大宅,再接起来一听,竟意外的听到陈叔的声音,而且还很慌张:“小姐,夫人让我跟你说声,请你务必回来一趟!”

周珩垂下眼,心里有了数,嘴上却在装傻:“出什么事了,你先把话说清楚。”

陈叔呀低了嗓子:“是先生,他,他怕是要打死夫人!”

哦。

周楠申知道了。

周珩提了口气,同样紧张道:“我知道了,我立刻回来!”

等电话切断,她再度看向程崎。

两人目光对上,一个笑的讥诮,一个笑的狡猾。

随即就听周珩说:“好了,我要换场登台了,明天见。”

……

周珩叫了辆车,直奔周家大宅。

车速虽然很快,她却一点都不焦急,而是迫不及待。

就在半路上,周珩还脑补了各种“激动人心”的场面,幻想着蒋从芸狼狈不堪的模样,就像当年她母亲梁琦一样。

哦,还是不一样的,她母亲是被迫,蒋从芸却是自食其果,而且也只是打一顿,也没要她的命。

等下了车,周珩步入表面上看似宁静祥和的前院,接着就见到陈叔急忙从屋里出来。

见陈叔满脸焦灼,周珩只抬了下手,将正准备说话的他打住,只问:“原因待会儿再说,先告诉我爸爸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理?”

陈叔一顿,想了想,摇头:“这倒没说,就是现在把夫人关在屋里了。”

周珩垂了下眼,知道自己演戏要演全套,便用一种凝重的口吻说:“我知道了,后面的事交给我吧。”

谁知周珩刚抬脚,就被陈叔拦住。

陈叔情急之下,还抓住周珩的手肘。

周珩没有挣扎,就听陈叔压低了声音说:“小姐,我知道你们有嫌隙,可是这么多年,夫人对你算是不错了。很多事,她也一直在护着你,你……”

陈叔的话没有说完,周珩便看过来。

陈叔猝不及防的对上那冰冷的目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那个经历了绑架案,整日神神叨叨、战战兢兢的小可怜,已经变成如今这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强人。

平日她看似温和,与世无争,凡事都听蒋从芸的,倒也没什么特别,但偶尔也会流露出的神态,像是变了个人,令人心生胆寒。

几秒的沉默,陈叔下意识屏住呼吸,抓住周珩的手也松开了。

随即就听周珩轻声回道:“我这么快赶回来,就说明我要帮她了。谁对我怎么样,我心里都有本帐,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改变看法。陈叔,你最近可有点糊涂了。”

陈叔心里一咯噔,动了动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凉,好似在某个瞬间看到了周楠申。

周珩没再理会他,直接抬脚进了屋。

周楠申此时就在书房,周珩没有去二楼看望蒋从芸,而是目标明确的往书房走。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此时去看望蒋从芸,在周楠申眼里就等于感性超过理性,而她去见周楠申,则意味着公事公办,意味着谈判。

这两者之间差距可是很大的。

……

书房里,周楠申就坐在沙发中,闭目养神。

周珩敲了下门,听到他的回应,这才推门而入。

周楠申见是周珩,第一句便是:“你回来得倒快。”

周珩将门合上,不紧不慢的在他对面落座,面色沉着,声音更是冷静:“我听说您找人打了她一顿,我就知道应该是袁洋把事情报给您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原本也没报多大希望可以抓到把柄,也忘记嘱咐他暂时保密。您的身体刚好点,就害您生了这么大的气,是我的不是。”

周珩这番话可算是“讲究”到家了,听的周楠申也不由得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

周楠申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儿,一时有些恍惚,好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瞧过她了。

半晌,周楠申开口了,却没有提蒋从芸,而是说:“其实你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有野性,你心里没有规矩,你有自己的一套法则,有时候会干出破格的事,但有时候也会让人惊喜。这些年,你成长了不少。”

周珩没接这茬儿,只问:“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周楠申又是一笑,说:“我还没决定,不如你来出个主意。”

周珩挑了下眉,对上周楠申的眼神,忽然间明白了,这是周楠申在试探她,看她是急于泄愤呢,还是能沉得住气。

而且她猜,周楠申早就有了决断,只是按下不表。

若他真的决定处理蒋从芸,她这会儿也不会被关在屋里了。他们也不会有这番谈话。

小不忍则乱大谋。

周珩脑中划过这句话,轻声道:“那就放了她吧。”

“放了?”周楠申有一丝惊讶,却又很好奇周珩的想法,“她干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竟然要原谅她?”

“放,不等于原谅。您若是想算账,这会儿也不是最佳时机。”周珩笑道:“她的身份是您的妻子,我的‘母亲’,要是您就这样将她送去小白楼,让她消失在众人面前,对外又该怎么解释呢?最主要的是,她还有用。”

周楠申没接话,眼神却也没有离开过周珩,他是在探究,也是在测试。

到此,周珩心里总算有了点数,便将此前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再说,她偷人的事,您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都能相安无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今天就突然发作了。难道,是特意打给我看的,给我捅破的事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周珩笑容渐深,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戏谑。

以周家的情报网来说,周楠申怎么会不知道蒋从芸偷人,偷的还是廖启明。

周楠申却没动怒,而是笑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周珩接道:“您才说过,我心里没有规矩,我又何必装作有呢。既然您是打给我看的,那就是卖个人情给我,待会儿我就上楼去安抚她,告诉她您已经不气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当然,表面的翻篇不代表真正的翻篇,从此以后,蒋从芸都不可能再抱着侥幸心理干这种勾当,在这个家她永远是理亏的,而且还欠了周珩一个人情。

周楠申缓慢的点了下头:“你现在是有出息了,脑子也很清楚,倒没有因为生活在这样安逸的环境,就失去嗅觉和思考能力。”

野猫就是野猫,哪怕家养了,也会残留着野性。

周珩却打趣道:“这样的环境叫安逸么,我倒是觉得危险无处不在。”

这话落地,很快周珩就将这两天的事情简单汇报给周楠申,除了袁洋已经透露的部分,还包括许景昕险些丧命一事。

周楠申听后,夸周珩做的很好,相信这件事稍后康雨馨就会告知许景昕,借此拉拢周珩。

随即父女俩又聊到米红案,周楠申就一句话:“利用这件事,给姚家一点教训。”

前几年周楠申病着,姚总就上蹿下跳,如今周楠申好了,自然要跟他算清楚。

周珩应下这件事,便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刚走到门前,周楠申的声音就飘了过来:“你刚才说,我知道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珩一顿,转身的同时,笑了:“哦,我猜的。”

周楠申打量了她一眼,只点了点头,再未多言。

……

周珩离开书房,脸上的笑容也倏地落下。

她自然不会告诉周楠申,她的猜测根据,全是来自蒋从芸和周楠申的性格和风格。

对周楠申来说,女人和家庭关系不是最重要的,他当初能牺牲梁琦,如今就能牺牲蒋从芸,只不过不是现在。

而她,周琅,梁琦的女儿,也始终记得母亲生前受过的屈辱,就算永远都找不到杀死她的凶手,也要将那些账一笔笔讨回来。

当然,杀人是不需要自己动手的,如今借袁洋的手,将蒋从芸的丑事毫不遮掩的透露给周楠申知道,就等于铺垫了第一步。

这样一步步积累下去,等埋下去的刺越来越多,等到蒋从芸逐渐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都不用她煽风点火,周楠申自己都会动手。

至于利用袁洋这一点,周珩自问还是跟周楠申学的。

打从袁洋被派到她身边,她就心生疑窦。

袁洋对周楠申忠诚,是因为他对他有知遇之恩,还将他送出去念书、成才,而对于她,则是因为他以为袁生是病故的,最后还是她料理的后事。

还有,因为她是周楠申的女儿。

可事实上呢,在其他人看来,袁生是死在她手里的。

尽管这件事没有人会说出去,更不会有人告诉袁洋,它却已经成为了周楠申利用袁洋牵制她的把柄。

若是她不听话,或者有背叛之心,周楠申就只需要将这件事告诉袁洋,“借刀杀人”。

相信袁洋就算再报恩心切,也不会连“杀父之仇”都不顾了。

这些时日,周珩正是因为想清楚了这一点,才越发“放心”用袁洋去办事,将袁洋背后的消息网利用的彻底。

既然袁洋可以做周楠申的耳目,那么她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来试探周楠申,这才叫有来有往。

自然,她这些小动作八成周楠申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故意找人打蒋从芸,还闹得这么大,连一向老练的陈叔都坐不住了。

这就是周楠申给她的回应。

想到这里,周珩已经来到蒋从芸的房门外。

陈叔就站在门边,原本脸上的担忧之色,在见到她时逐渐散去。

陈叔吸了口气,问:“怎么样?”

周珩不动声色的伸出手,说:“钥匙给我。”

陈叔意会,很快将钥匙交出去。

周珩将门打开,又道:“这里交给我吧,我和母亲聊一会儿,事情就算翻过去了。”

陈叔一惊,但同时也算松了口气:“真的?”

周珩只笑了下,直接将门打开。

就在她进屋的瞬间,陈叔说了句:“小姐辛苦了。”

周珩脚下顿住,侧身时,以余光扫他:“原来陈叔说话这么好听呐。”

……

卧室里,蒋从芸如一滩烂泥瘫在床上,她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头发蒙了半张脸,露出来的皮肤有淤青,有红肿,真是满身的狼狈。

周珩将门关上,不紧不慢的靠近那张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母亲梁琦的模样。

那时候母亲也像现在一样,浑身都是伤,可她没有哭,也没有灰心,她从楼上下来,抱着她,轻声安慰她,让她不要怕。

再看蒋从芸,此时正瞪着一双眼睛,透过发丝的间隙,牢牢地盯着她。

周珩立在床尾,声音平缓:“没事了,爸爸的意思是翻篇了。”

这话落地,安静了好一会儿,蒋从芸闭上眼,嘴里却发出“哼”的一声。

随即蒋从芸从床上撑起身,语气虽然虚弱却带着愤恨:“说得好听,能真的翻篇么?”

周珩轻叹道:“不然你想怎么样呢,除非爸爸失忆了,否则他就不可能真的忘掉,你也没必要强人所难。再说,这件事根本没有更好解决办法,不如就让时间来冲淡。”

蒋从芸“咯咯”的笑起来,直到那动作牵动了伤口,她才皱着眉停下,只说了三个字:“王八蛋。”

周珩说:“这回你也的确让他做了一次绿头王八。”

蒋从芸扫过来,眼睛里带着笑,甚至还有点挑衅和得意:“可不止一次。”

“哦。”周珩挑起眉梢,也跟着笑了,随即还鼓了两下掌,“不止一次,却只‘捅破’了一次,那你还赚了。”

蒋从芸别开脸,将头发一下下捋顺,再开口时却换了话题:“今天的事我记下了,算是我欠你一次。”

这话从蒋从芸口中说出还真是不易。

周珩假客气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

周珩话落,转身就要走。

蒋从芸的声音追了上来:“对了,康雨馨将来会和毒品扯上关系,你爸让你接近她,却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小心别让她把你带进沟里。”

周珩在回头的瞬间,忽然明白了点什么,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是爸爸亲口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蒋从芸先是惊讶,随即明白了,骂道:“合着他是在坑我!”

以蒋从芸的脑子,一下子就能想通,周楠申是在分化她和周珩的关系,制造出一种互相隐瞒的感觉。

周珩微微一笑,说:“他才大病初愈,缺乏安全感,难免多疑,这也很正常。”

“你懂什么,他一直就是这种人,他比谁都能算计!”蒋从芸恶狠狠道。

周珩没接茬儿,尤其是这种纯发泄的言辞。

她走出门口,直接下了楼,来到门口时就见到袁洋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周珩迈出门,陈叔从后面追上来,问:“小姐,不留下来吃饭么?”

周珩倒有些受宠若惊,随即笑道:“不了陈叔,我还有事,改天回来再看你们。”

直到陈叔将周珩送出门,车子开上路,周珩拿出手机刷了几条信息。

这时,就听到袁洋轻咳了一声。

周珩抬了下眼皮,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袁洋吸了口气:“姐,今天的事是我告诉周先生的,我提前没跟你打招呼,对不起。”

周珩笑了:“说什么对不起,你没做错。这件事也应该让爸爸有个数,我不怪你。”

袁洋松了口气。

半晌,周珩又道:“对了,康雨馨那里的调查可以暂时缓缓。现在你要集中人手和精力,重点调查米红的背景。命案不等人,越快越好。”

“是,我明白。”

自这以后,周珩再没言语。

虽然她还不知道能利用这件事如何给姚总一个教训,心里却已经生出一股预感,这件事或许会成为一个转折点,一个改变当下局面的契机。

至于能否抓住它,就各凭本事了。

26

Chapter 26

后面两天, 周珩走过场一样的交了“作业”,还为程崎引荐了和长丰集团业务相关的各个老总,程崎也一路演到底, 给所有老总留下不错的初印象。

当然,老总们可能也是装出来的。

这个圈子里,谁不是当人一套背人一套呢?

再一转眼, 周珩被叫去公司高层的周会,以往她是不会被通知到场的。

周珩做足了准备, 将三天的进展进行简单汇报,并在周会上回答高层们的问题。

也就是在这个周会上, 周珩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刁难和挑剔。

首先,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女人。

在职场上, 每一个人都不会公开承认自己是重男轻女的。

可真实的情况是, 越往高处走,女性主管越稀少。

不过在这场会议上, 他们针对的还不只是性别, 更多的是她的背景和身份。

她是周楠申的女儿, 这里有些人曾经怕过周楠申, 也曾经吃过他的暗亏,一朝被蛇咬,难免心生忌惮。

可如今, 周楠申已经卧床几年, 这里的人还不知道他已经初见“康复”,曾经装在他们内心的恐惧和记恨,这会儿就要借题发挥的发泄到周珩身上。

还有一点, 她是许景枫的未婚妻, 那个消失了三天的胆小鬼。

他们都以为她是靠许景枫未婚妻的身份才走到今天, 而现在这个靠山不在,还以一种非常拙劣的借口请了假,放她出来顶住各方所有压力。

以上种种心思交汇在一起,就形成了周会上众人“一致对她”的微妙氛围。只不过在态度上,大家都是温和的,需要细品的是那些明褒暗贬的潜台词。

这不,周珩刚回答完一轮问题,坐在右边的孙总就开口了:“这几天小周真是辛苦啦,听说你把这位远道而来的程先生照顾的非常好,以前只是在公关部做个闲职,真是屈才了。对了,景枫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已经收到消息,知道许景枫放在宛新苑里的一个情人死了,而报警的人正是周珩。

周珩看向孙总,说:“景枫有事出差了。”

孙总又道:“出差?可是海外部业务这块儿一直是他在负责,虽然今年做得不太理想,不过既然有程先生来帮我们解决问题,他怎么能不出现呢,这也太不重视了。”

这位孙总,一直觊觎海外部这块,暗地里也没少搞小动作,就是希望能插上一脚。

以往许景枫在这里,孙总还算收敛,今天就周珩一个,他就开始来劲儿。

自然,能知道这些老总们背后的花花肠子和小九九,还多亏了前一天晚上和周楠申的那通电话,令她有机会考前恶补。

周楠申还说:“对付这些人,不能伏低做小,不可一味讨好,要硬气,要随时准备举起拳头。但也不能总是出击,要打一拳再给一个台阶下。”

周珩将孙总的心思看在眼里,也没客气,就站在会议室的大屏幕前,面带微笑地说:“您刚才还说我将远道而来的客人照顾的非常好,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不重视呢?到底怎么做才叫重视,不如您说一样,我做一样。”

孙总瞬间没了话,而周围的老总也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周珩一上来就这么冲。

周珩不动声色的扫过所有人的反应,包括对面首座难辨喜怒的许长寻,以及坐在许长寻左手边,正挑眉看来的许景烨。

随即就听孙总对面的方总说:“小周啊,孙总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对待上宾,自然要拿出风范,哪能让你一个女人去冲锋陷阵啊,这传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那就要看传出去的是什么话了。”周珩微微一笑,又看向方总,“我在前面也不是冲锋陷阵,只是打好第一枪,后方有集团和众位老总坐镇,哪能让你们跑到一线去干苦力呢?或者我的工作有什么疏忽和遗漏,大家也可以指出来。我经验尚浅,还需要各位不吝赐教。”

这话落地,许景烨笑了。

周珩扫了一眼,刚好捕捉到。

孙总这时说:“你也不用太敏感,我就是担心怠慢了客人。”

周珩垂下眼,接道:“怠慢谈不上,但也不必太把这个人当上帝。这位程先生是来帮集团的,不是来献爱心的,他付出努力,就要回报,我们要做的就是和他谈判,甚至要讨价还价,分毫必争。如果现在就处处礼让,那么真到触及利益的时候,我们是否还有底线和余地往后退?”

这话落地,席间有少数几位老总点了点头。

这几人周珩也暗暗记在心里,就和周楠申透露的基本吻合,他们都是更注重个人利益和账面分红的,而不像方总和孙总,更在意的是如何将这条线抢到手。

想必姚总也已经将程崎的价码转达给许长寻,这些老总必然也经历过几波激烈的讨论,意见还没有达成一致。

有不少人眼下都站在反方立场,认为除了程崎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出路,没必要理会他的狮子大开口。

而这些人的心思和反应,也都在周楠申的预料之内,他的意思是,做戏做全套,一定要让这些人认为,她表面上是在笼络上宾,看似很想促成合作,实际上却一直在维护集团的利益,与所谓的上宾周旋。

当然,最终的大方向依然是要促成这件事,只不过是否能成,都不是周珩说了算的,那么在这个过程里她就可以尽情的发挥演技。

成了,她有功,不成,她也笼络了人心。

……

周会结束后,众人鱼贯而出。

周珩却没有着急离开,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扫了眼记本上的报告,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咖啡。

咖啡已经凉了,她一边喝一边皱着眉,只觉得那冰凉苦涩的液体滑过食道,流入胃里,不仅完全不解渴,反而更难受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又一次开了。

周珩抬眼一看,进来的人竟然是许景烨,他手里还端了个纸杯,里面冒着热气。

许景烨挂着浅笑走过来,将纸杯放到她手边。

那是一杯红茶。

周珩端起杯子,吹掉上面那层热气,小心翼翼的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口腔里似乎舒服了些。

周珩呼了口气,笑了:“谢谢,我正需要。”

许景烨身体斜坐在桌边,一手随意放在大腿上,低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冲,敢当面顶撞那几个老东西?”

周珩说:“你知道的,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会很想做自己,听到不爽的话,就要怼回去。”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许景烨笑着指出重点,“现在你手里的这条线,可是让很多人都眼馋的。”

周珩又喝了口茶,说:“我知道,所以就算我今天再礼貌、客气,他们也不会买单,最多也只会认为,我是个好拿捏的。”

隔了几秒,许景烨眯了眯眼,那双眼睛里划过一丝狐疑:“你对这件事这么上心,该不是为了我大哥吧。”

周珩眨了下眼,将纸杯放下,交叠的脚尖在地上点了下,椅子就转了半个圈,令她正面对上许景烨。

她仍在笑,却丝毫没有掩饰表情里的野心和决心:“对我来说,这场周会不是汇报工作,也不是走过场,我要注意的不是自己的衣服是否正式得体,或是能为许景枫挽回多少分数。我为的只是我自己,我要让他们记住我是周珩,不只是这个名字,还有我这个人。总有一天,他们在我面前都得小心翼翼,心生畏惧,却又不得不向我靠拢。”

此言一出,许景烨许久没有说话。

他先是惊讶,但很快消失,随即又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瞳仁微微扩张,好似被什么话“刺激”到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十分欣赏此时的周珩,自信,却又不盲目。

许景烨笑容渐浓:“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做到?”

周珩说:“敢不敢打赌,以后我会经常出现在这间会议室,这里对我露出笑脸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会影响更多人。”

这一次,许景烨低笑出声,他是真的愉悦。

周珩再次端起纸杯,将热茶缓缓送入口中。

直到她喝了小半杯,对上他的目光,却见他仍是在笑,而且始终看着她。

周珩问:“你在看什么?”

许景烨说:“今天是你生日,咱们出去吃饭吧。”

周珩一顿,说:“我有事。”

许景烨飞快地问:“比生日还重要么,难道你今天要跟我大哥登记?”

周珩安静了。

她还记得,真正的“周珩”是极其重视自己的生日的,她每年都会搞生日Party,会呼朋引伴,会享受众人的追捧和簇拥。

那个“周珩”还说,会比生日宴会更重要的就是她的结婚典礼。

半晌,周珩才轻声道:“以前的周珩不在了。她身上受了伤,这里也受了刺激。”

她边说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在许景烨神情微怔时,继续道:“她现在害怕被人包围,也享受不了吵闹的环境。”

许景烨的笑容终于落下,神色中透出一丝落寞,直到起身时,将双手插进口袋,又在瞬间收拾好情绪,淡笑道:“就咱们两个,不去人多的地方,没有众目睽睽,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这样,咱们就老地方见,晚上八点。”

这话落地,许景烨便抬脚离开。

周珩一个字都没应,就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等那扇门合上,这才再度看向笔记本。

笔记本旁边的手机上,这时蹦出来一条信息,是林明娇发来的:“来一趟董事长办公室,姚总也在,我们在聊米红的案子。”

……

周珩收拾好东西,很快坐电梯上楼。

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她也大约有了心理准备。

林明娇已经在跟她通气了,尽管用词很含蓄,却提到了姚总和米红。

这就说明,那天在姚家,她和姚心语的一番对话,姚心语事后已经告诉了姚总。

尤其是她暗示姚心语,她知道一些他们父女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事都是从米红那里得知的。

以姚总的风格来说,他不可能保持沉默,除非他心里没有鬼。

只要他有,他大概率就会选择恶人先告状,或是借题发挥,利用米红的事来反咬她一口,还能顺便针对许景枫。

当这样的预判成型时,周珩也迈进董事长办公室。

许长寻就坐在办公桌后面,林明娇和姚总各站一边,三人脸色都很严肃。

见到周珩,许长寻开口了:“小珩啊,你来的正好。你来说说,那个叫米红的怎么处理?”

周珩来到桌前,站定了却没急着开口,只是眼神转动,瞟向林明娇。

林明娇这时接道:“虽然这次的事是意外,与咱们都没有关系,警方那边初步判定也是吸毒过量而死,排除了他杀可能。但米红这个人到底还是和景枫有过关系,以免将来这件事传出去,被媒体大肆渲染,咱们现在就得未雨绸缪,想些对策出来。”

说到这,姚总就开始煽风点火:“是啊,这些关系警方早晚能调查出来。而且现在不只是景枫,就连我们家心语都受到牵连。也不知道是谁对我们有这么大恶意,竟然怀疑这个米红和心语有关,要把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视线……”

周珩忽然开了口,将姚总的话打断:“这件事关系的不是一个人,就算将来被媒体炒作,也不是景枫或是姚心语的新闻,而是长丰集团的新闻。无论是影响力还是知名度,集团公司的损失会是最大的。”

这话才是说到点上,也是许长寻最关心的。

许长寻皱了皱眉,看向周珩,只问:“那天你在现场,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珩对上许长寻的眼神,平静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米红吸毒身亡。这是一件命案,也是毒品案……”

可周珩的话还没说完,这次姚总反过来将她打断,还伴随着一声冷笑:“说的倒是轻巧,外面那些人会这么想吗,警方会这么想吗?米红是许景枫的情人,整个集团都知道,而且米红吸毒,这样调查下去,就会查到许景枫身上!还有,我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周珩扫了一眼许长寻,见他眉头皱的更深,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于是周珩转向姚总,开始反击:“姚总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前一天把毒品塞给她的吗,还是说你要暗示那些东西和景枫有关。为什么你要冲着我们来,如今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栽赃!”

姚总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言。

他原本就有点着急,加上出事以后,周珩又和姚心语说了那样一番话,他是又着急又心虚。

方才在周珩来之前,姚总也是一边叫屈的吐苦水,一边试探了许长寻的意思,知道许长寻对许景枫“跑路”的行为十分愤怒。再加上许景枫这一年屡战屡败,许长寻早就对他失望透了,所以姚总便火上浇油,趁机再踩他一脚。

谁知周珩话锋一转,就把他的心思点了出来。

姚总立刻转向许长寻,说:“董事长,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林明娇这时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好,自己人可别先打起来。阿珩说得对,现在要想解决问题。”

说到这,林明娇看向周珩,问:“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周珩轻点了下头,说:“米红出事之前,景枫已经有好几天没去过宛新苑了。他一直在慈心养病,跟这件事半点不沾边。他现在出去躲避风头也好,警方很快就会知道与他无关,也不会追着不放。若是警方需要配合调查,我会出面,至于媒体那边,还得林总您来周旋。”

林明娇倒是十分认同周珩的建议,她很快对许长寻说:“阿珩说的有道理,我这里会继续跟进,做两手准备,一边去压消息,一边准备爆料,只要更有劲爆的新闻出现,再给点好处,那些媒体也不会死咬着咱们不放。”

“可是……”这时,姚总又忽然说:“景枫过去经常出入那里,肯定留下不少自己的私人物品,万一那里面还有公司的材料和机密……”

周珩微微笑了,眼睛里带着刀:“姚总倒不必杞人忧天,米红屋里最危险的‘定时|炸弹’已经被我拆除了,不然你以为我前一天是去做什么的?”

“定时|炸弹?”别说是姚总了,连许长寻都是一顿。

周珩转向许长寻,说:“是录音。”

这下,屋里几人全是一愣。

林明娇问:“你是说,米红和景枫在一起的时候录了音?”

周珩应了:“我检查过,没有备份,她已经把所有录音都交给我了,我也给了她报酬。如果她还有比录音更有价值的东西,当场就会一并拿出来。她既然没拿,就是没有,咱们也不需要自己吓自己,脑补什么机密出来。”

这话落地,屋里一阵沉默。

姚总和林明娇正忙着消化信息,姚总更是心里犯嘀咕,生怕米红在录音里说了不该说的话。

直到许长寻将沉默打破:“那录音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销毁了。”周珩说。

“销毁了?”姚总明显不信。

周珩却笑道:“录音我已经检查过了,大部分内容都不值得一听,我怕会污了董事长的耳朵。还有少部分么,的确涉及到某些人的要害,不希望它公之于众或是落在警方手上。不过我这么做不是帮这些小人掩饰,主要还是为了集团的利益。毕竟,任何与集团有关的高层,一旦和这种事牵扯上,损失最大的都不是个人。”

听到这,姚总脸色一变,明知道周珩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却不能当场发作,就只能在这里装傻。

随即姚总又小心翼翼的瞄向许长寻,见他眉宇终于在此时舒展开,还多了一丝笑,姚总心里更不踏实了。

就听许长寻说:“你办事一向干净利落,人也机敏,知道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三步。这一点,非常好。”

周珩垂下眼,十分谦虚的接道:“董事长谬赞了,我能有机会为集团效力,是我的荣幸。”

没有因小失大,也没有损人利己。

就是在这一刻,许长寻对周珩的看法有了微妙的转变。

过去,周珩只是一颗用来安抚周楠申的棋子,只能做点缀。

如今,她已经逐渐发挥出自己的价值,不是作为周楠申的女儿,而是她这个人,更有大局观,能力和眼界也足够高。

相比起来,姚总是个很勤奋的小人,他身边也需要这样的小人,可就是因为小人太清楚利益计算,往往只会注意眼皮子底下那点事,会因小失大。

而且小人多得是,提拔几个上来都不是问题,有大局观的人却不常有,何况她还是他们许家的儿媳妇。

这是继袁生事件之后,许长寻第二次看到许、周结亲的额外好处。

27

Chapter 27

就在周珩上周会的这天中午, 她的手机上意外的跳出一封邮件。

发件人单刀直入的表明了身份,还跟她约了午餐后在公司附近的茶室会面。

周珩只扫了一眼,就只身赴约, 之后便在茶室包间里,和长丰集团庞副董的秘书单独聊了十分钟。

庞副董的职位仅次于许长寻,平日为人比较低调、内敛, 并不是外放的性格,更少有拉帮结派的事, 且办事能力强,稳重, 反倒令人信服。

而今天在周会上,庞总坐在仅次于许长寻的位子上, 也就是许景烨的对面, 他全程都很冷静,既没有掺和孙总、方总之流, 也没有在其他老总和股东认同她的话时, 而做出任何表现。

他安静得就像是来旁听的。

这样一个人, 竟然会在周会之后让自己的秘书和她联系?

这一手周珩着实没有料到。

哪怕是前一天晚上, 周楠申也没有在电话里预估到此事,更别说提起庞总了。

庞总的秘书也没多言,只是将一张名片放在周珩面前, 说:“这是庞总的私人电话, 等有需要时,他会跟您联系。如果您这里有事情需要庞总帮忙,也可以打给他, 不需要经过任何人。”

周珩将名片拿起来, 对庞总的这个人都生出一丝复杂的感觉。

当然, 他这样做事不仅讲究,也很难让人不重视他。

周珩将名片捏在手里,问:“任何事都可以?”

“任何事。”秘书说。

周珩笑了,也听到了秘书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不同的事,代价自然也不同。

在这个圈子里,不仅要听别人说出来的话,更要听别人没有说出来的话。

越是复杂的人,用嘴说出来的话就越少。

至于庞总这个人,周珩只见过他几次,知道许长寻器重他,却也防着他,毕竟在任何一个公司,二把手都是最难的。

一把手下命令,二把手去执行,无论难度有多大,下面的人多反对,都是被夹在中间的二把手来承担。

二把手最忙碌,做成了有功,做不成,所有锅都是他来背。

当然,对一把手威胁最大的也是老二,“不进则退”这四个字更适用于这里,要么再上一阶,要么就走。

至于庞总,他稳坐这个位子这么多年,既没有“篡位”,也没有滚蛋,足可见他的城府有多深,手段有多隐晦。

果然,存在即合理,长丰集团没有一个人是摆设。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名片收下,又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随即再看向庞总秘书,说:“我一定会好好利用。”

这话落地,周珩拿出自己的手机,又道:“咱们也加个微信吧,如果将来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需要传达给庞总,我还是要麻烦你的。当然,若是你这里有消息需要和我互通,也可以随时联系。”

男秘书仿佛有点惊讶,只停顿了一秒,就拿出自己的手机。

……

离开茶室之后,周珩没有立刻回公司,而是在附近闲逛了一圈。

说是闲逛,却也没有真的走心在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庞总的意图,和他们之间能互相利用什么。

首先是庞总接触她的目的。

是投递橄榄枝,还是达成同盟?

或许这两者都不是,而是一种介乎于两者之间的用意。

说是招纳、笼络,目前还谈不上。

庞总必然知道,就算真的笼络了,她也不会随意站队。

至于同盟么,那也是在双方筹码相当的前提下才会出现的关系,而她手里的底牌并不多。

那么,就是庞总看到了她身上一些额外的价值,不只是程崎这条业务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消息置换,或是有些事需要她做传达,利用她的嘴说出去。

除此之外,周珩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只是她和庞总之间的默契,无论未来是否真的能达成交易,它都不宜告诉第四个人。

比如,周家、许家。

比如,程崎。

她手里的牌,有的程崎见过,有的周家见过,也是时候要培养一些只属于她自己的筹码,否则一旦将来发生变故和冲突,她在牌桌上就只有输的份。

而一张有用的牌,是需要和它保持距离的。

只要不来往,就不会被人发现,不会被人防范。

想清楚这些,周珩脚下一转,便往公司走。

在半路上,康雨馨发来消息,说了一段话,前面都是无意义的感谢,到后面才撂下重点,说是许景昕已经醒来,她将周珩当机立断,救他一命的事告诉了他,他很感谢,想见周珩一面。

周珩玩味着康雨馨的“夸大其词”,猜测这里面多半七成都是水分。

她回忆着许景昕第一次醒来时的那种眼神,可是一点都不认为这是他会办出来的事,再说他连许家都还不认,又怎么会对她这个许家准儿媳妇表示亲近和感谢呢?

恐怕就算她去了,见到的也是一个惜字如金的许老三,这表面上看似是康雨馨要拉拢她和许老三的关系,实际上却是替自己拉拢、卖好。

当然,看穿归看穿,周珩却不打算驳了康雨馨的面子,很快回道:“好,那明天我过来。”

康雨馨发了个开心的表情,说:“那太好了,我这就告诉他。”

……

周珩在外面消磨到下午才返回部门,本想着不如早点回去养精蓄锐,顺便再听一次米红的录音。

谁知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就见上面堆了十几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

周珩向四周看了圈,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过去几年,她桌上可从没出现过这些。

周珩随手拿起几个盒子,抽出卡片看了眼,这些礼物不仅有同事凑钱一起送的,还有其他部门的主管,自然也包括孙总和方总。

别看周会上他们处处刁难她,私下里该做的人情还是做足了的。

周珩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正准备去找一个纸箱子,将它们搬回去。

这时,姚心语拎着两个品牌购物袋走了过来,并在周珩略带疑问的眼神中,将那两个空纸袋勾在手里,直接递到她面前。

周珩挑了下眉,和姚心语对上一眼,就将袋子接过来,同时听她说:“袋子给你用,就省的扔掉了,太不环保。”

周珩险些笑出声,只煞有其事的点了下头。

然而当她展开袋子,却听到里面“哗啦”一声,再低头一看,袋子里竟然还有一个袖珍的小盒子。

而此时的姚心语,已经转身离开了。

周珩这回是真的笑了,好笑的笑,她将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盒盖,看到一条某品牌的锁骨链。

周珩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一张,就站在那里发了条和她往日风格极其不相符的朋友圈,写道:“一件意外的小礼物,比心。”

随即周珩就将桌上的礼盒逐一扔进袋子里,拿着它们直奔地库。

来到车边,周珩又一次翻开朋友圈,瞬间看到几十个点赞,和十几条恭喜她“生日快乐”的,还真是门庭若市。

而其中一个点赞,就是姚心语的。

周珩将东西扔进后备箱,看着手机笑出声,随即就听袁洋问:“姐,笑什么?”

周珩比了下自己的脖颈,问:“链子好看么?”

袁洋抓了抓头发,说:“还可以吧,我也不懂这些。”

周珩笑道:“姚心语送的。”

袁洋:“啊,她?”

隔了两秒,袁洋醒悟过来:“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现在是红人了,姚家都来示好了。”

“错,不是姚家来示好,是姚心语自己。”周珩边说边坐进车里,“今天上午我才跟姚总互怼了一场,他才不会花这个冤枉钱。”

“呃,那姚心语图什么啊?”袁洋问。

周珩说:“她世故,有社会气,却又心思简单,想用这个小礼物跟我修复一下关系,顺便堵住我的嘴,不要将她的小秘密说出去。”

袁洋跟着问:“什么小秘密?”

周珩笑了:“我也不知道。行了,开车吧。”

袁洋一时不解,却没追问。

等车子刚开上大路,周珩的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还是座机电话。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就听对面说道:“你好,请问是周珩吗?”

周珩应了:“我是。”

对方说:“我这里是北区分局刑警队,工号是……,给你打这个电话,是关于你之前的报警记录进行一个回访。另外,我们的同事待会儿会去你的公司,跟你当面了解一些情况,再做一份笔录。”

要来公司?

那一定会造成震动。

周珩说:“我已经离开了。这样吧警察同志,我现在就来北区分局,你的回访和详细笔录,都可以当面再做。我作为报案人,非常愿意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也会尽可能提供资料,如何?”

回访民警没有异议,很快做了安排。

等电话挂断,周珩对袁洋说:“你也听到了,去北区分局吧。”

袁洋问:“要不要找韩律师?”

周珩笑道:“这点小事哪需要麻烦到他?而且警察和律师在很多情况里都是对立的,我只是去提供资料,若是带着律师去,就等于暗示给警方,我有秘密怕说漏嘴,需要一个律师随时提醒我,替我挡开麻烦。”

正说到这,程崎的微信对话框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周珩随手点开一看,是一张几乎能闪瞎人双眼的电子贺卡,十分土味,很适合配上一句“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

周珩觉得辣眼,将窗口关掉,眼睛又扫到许景烨的对话框,不由得想起他上午提过的“老地方”。

老地方、老地方,到底是哪里?

周珩努着嘴,手指在手机上来回划拉着,实在没有头绪,就只好问蒋从芸:“周珩和许景烨有一个‘老地方’,你知道是哪里么?”

不会儿,蒋从芸回了:“我怎么会知道?日记本都给你了,这是你该做的功课。”

周珩说:“日记本里写的也是‘老地方’。难道你就没听她提起过?”

“她主意大,这种事怎么会跟我说。”

蒋从芸语气很差,显然还没有从被“毒打”的事情中走出来。

周珩笑了下,幸灾乐祸的问:“那么以你的经验,如果你要瞒着其他人去会情人,会选什么地方呢?既要隐秘,又要有情调。”

蒋从芸没好气道:“你少拿我寻开心,有本事你就去问许景烨。”

“我是可以问他啊,但这样一来,你就不怕他怀疑我的身份么?”周珩发了个十分欠招儿的表情。

这次,蒋从芸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周珩就耐心的等。

直到蒋从芸终于回了:“许景烨的第一栋私人别墅,是他成年礼物,他们去过几次,可能是那里。”

私人别墅?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他们那时候又都处于冲动的年龄……

“周珩”该不会已经和许景烨睡过了吧?

不,应该还没有。

若是有,她应该会写在日记里。

周珩思忖片刻,点开许景烨的对话框,刚打了几个字,却又觉得不妥,又删掉。

她本想试探,看别墅是不是老地方,但以许景烨的聪明,肯定会觉出不对。

哎,真是闹心。

正想到这,袁洋开口了:“姐,快到了,再过一个灯。”

周珩醒过神,抬眼一看,才发现前方不远就是北区分局。

周珩叹了口气,将许景烨请出脑子,同时将难题推给袁洋,说:“你不用来接我了,帮我办件事,找人跟着许景烨,看他今晚离开公司后去哪里。这件事很重要。”

……

十分钟后,周珩已经坐在北区分局的问询室。

她面前放着一杯热水,而她面前还坐着一位女警。

开始问询的前几分钟,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身份介绍,事发经过的描述。

直到后来从外面进来一个身着便服的男人,看模样像是不怎么爱笑的人,生着浓眉大眼,长相周正,却抿着嘴唇,皱着眉,却不像是针对谁,而是一种习惯动作,令这张年轻的脸看上去成熟了好几岁。

周珩不动声色的扫过男人,男人也居高临下的将她打量了一圈,还是以一种刑警的目光,在瞬间进行了审视、判断、分析。

这种感觉周珩很不喜欢,却没有表露,只波澜不惊的挪开眼。

这时,女警起身,叫了声:“fu队。”

男人只摆了下手,让女警坐下,随即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落座,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说:“你们继续。”

女警介绍道:“对了,这是我们fu队。”

周珩对男人点了下头,率先问道:“你好,请问贵姓?”

男人一顿,却并不惊讶:“傅明裕。”

“哦。”

不是副队,是傅队。

周珩又将目光转向女警,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女警说:“说到前一天晚上你去别墅见了米红,还将一套碎钻首饰和一块R牌手表送给她。”

“哦,对。”周珩很是平静,“我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十点来钟,因为我不到十一点就回家了,之后再没有和米红联系过。”

“你们是朋友?”没等女警发问,旁边的傅明裕忽然开口。

“不是。”周珩答。

“来往多么?”

“很少,一个月都联系不到一次。”

“既然不是朋友,联系又少,怎么会送这么昂贵的礼物?”

“因为以后不会联系了,那些是送别礼物。”

“送别礼物。”傅明裕重复这四个字,随即眉头舒展,竟然笑了下,“有点意思。”

28

Chapter 28

——有点意思。

傅明裕这话落地, 就又一次审视起周珩。

周珩不躲不闪,更没有任何心虚的表现,平和的出奇, 这在刑警队是极其少见的。

来这里的人,要么就是玩花样,要么就是慌张错乱, 要么是真的理直气壮,或是愤愤不平, 很少有人如此的“置身事外”。

女警又问了几个问题,周珩逐一答了。

傅明裕这时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动作娴熟,都快送到嘴边了, 这才抬了下眼, 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介意吗?”

周珩看着他,非常轻的点了下头:“介意。”

傅明裕动作一顿, 又将烟收起来, 随即接过女警做好的笔录, 一边看一边又提起刚才那茬儿:“你们不是朋友, 也没有利益往来,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周珩安静了两秒,在心里瞬间做了权衡, 决定实话实说:“碎钻首饰是我主动要送的, 就当是感谢她这段时间以来对许先生的照顾。至于手表么,原本是我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没想到米红看见了, 说她想要, 我就给她了。”

在做笔录之前, 周珩已经登记过身份证,傅明裕也会看到她的生日就是今天。

碎钻首饰购买日期是米红身亡前数个小时,显然是为了送给米红而临时购入。

至于那块手表的订购日期,是在一个多月以前,登记身份是“周珩”,若是她告诉警方那时候就有请米红离开的意思,手表的登记身份写米红即可,而且手表和碎钻首饰的时间相差太久,无论如何都解释不过去。

听到这里,傅明裕抬起头:“周珩女士,你是否被米红敲诈勒索?”

周珩明白傅明裕的意思,这样的事换做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儿。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那既然没有,为什么她说喜欢你新买的手表,你随手就送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礼物,它的价值是人民币一百五十万。”

这话落地,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周珩没有眼神闪烁,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傅明裕,随即说:“傅警官,也许你对我们的圈子不太了解,但有个道理,我想大家都能明白,那就是谁也不希望自己的隐私被外人兜售出去。”

傅明裕“哦”了声,接道:“你的意思是,米红有可能将你的隐私兜售出去。”

“不是我的隐私,是我未婚夫许景枫的。或许这里面还会包括一些长丰集团的商业机密。”周珩说。

傅明裕跟着说:“所以你送给她一块表,就相当于一次性买断的封口费。”

周珩笑道:“‘封口费’我认为并不贴切,这是对米小姐过去的努力工作表示感谢,应该叫辛苦费。”

傅明裕也跟着笑了:“可你刚才说,米红会兜售许景枫先生和长峰集团的商业机密,于是你就给了她一块价值一百五十万的手表。周珩女士,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被死者米红敲诈勒索。”

周珩非常认真:“没有。”

一阵沉默。

傅明裕的眼睛眯了起来,周珩始终保持着微笑。

片刻后,周珩选择将沉默打破,她前倾身体,将自然交握的双手搭在桌面上,问:“傅警官,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傅明裕说:“只是例行询问。周女士,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我们也希望能多跟你了解情况。只要你所言属实,就会对我们的案件调查有帮助。”

周珩话锋一转:“那天在案发现场,我听到你的同事说,初步判定死者是死于毒品吸食过量。那些毒品与我无关,我既没有毒品来源,更不可能给米红提供。我和米红之间的确发生过交易,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只是恰好在她死亡前几个小时去了别墅,留下一盒首饰和一块表。若是真有敲诈勒索的事情发生,这区区不到两百万,也犯不着我杀人灭口。反过来,若她的死和我有关,我也会在报警之前将我的东西拿走。”

这些说辞原本就是周珩想好的,再加上她思路清晰,口条顺畅,在这样一番慢条斯理的坦白和分析之后,听上去非常有说服力。

说到这,周珩渐渐收起笑,又道:“人民警察是非常伟大的职业,关于你们的影视和书籍我也有看过一些,知道‘凡经过必留痕’的道理。若是我心虚,意图掩饰什么,我一定会在现场做点小动作,同时也会留下新的证据。可我相信,你们验出来的所有与案件有关的痕迹,一定与我无关。”

……

十几分钟后,周珩离开了北区分局。

傅明裕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里夹着一支烟,脑海中却依然盘旋着她最后那些话。

这个女人不仅出奇的冷静,而且反应很快,是见过大场面的,或许还有和警方打交道的经验。

当然,以她的身份,八成在来之前也请教过律师的意见,既然敢这么直接的挑破所有窗户纸,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绝对无辜,另一种就是演技一流。

事实上在这个案子里,无论是现场的证据还是傅明裕的直觉都告诉他,米红的死大概率与周珩无关。

可是要调查这个案子,又非常需要周珩的配合。

而周珩,显然隐瞒了一些事。

傅明裕正想到这,办公室的门敲响了,进来的正是刚才负责笔录的女警,名叫郑欣。

郑欣将门关上,来到桌前就开始汇报工作。

首先就是毒品这块,已经交给缉毒大队来跟进,但听那边的口风,似乎要问禁毒支队的意思。

至于命案这部分,经过刑技检验,已经证实米红确实是死于吸毒过量,而且现场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说明她那时候只有一个人在屋里。

另外,别墅大门口和别墅前后的监控,也都拍到了周珩出入的画面,与她在笔录中提到的时间完全吻合。

听到这,傅明裕立刻发现问题:“询问支队的意思?那些毒品来源有可疑?”

郑欣说:“我问过毒检那边,他们说验出来浓度非常高,比在米红卧室里找到的其它毒品的浓度都要高出几倍。以她当时的吸食量,是一定会致命的。”

浓度已经到了致命的地步,米红却还要按照往常的量来吸食?

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就只有一种解释——米红根本不知道浓度有变。

那么,那些高浓度的毒品是被人调换了,还是米红补货的时候买错了?

高浓度的毒品在黑市是极其稀缺的,价格也十分昂贵。不少毒贩为了获得更大的利润,还会将一些粉状的东西掺入毒品混着卖。

按照目前初步尸检结果,再看米红卧室里找到的毒品样数和毒品数量,这些都说明她是一个老手。

那么在进货的时候,米红大概率是不会买错毒品的,就算买了高浓度也知道要先稀释。

这么说,毒品被人调换过?

这边,傅明裕梳理着逻辑关系,那边,郑欣将痕检那边的初步验证结果逐一告知,说是在米红的卧室里只找到两个人的指纹,除了米红本人的,就是许景枫的。

郑欣说:“许景枫的行踪我们也调查了,就在案发当日,他就离开江城了,至今未归。傅队,要不要联系……”

“不。”傅明裕抬了下手,打断郑欣,“不要打草惊蛇,他早晚得回来。等到时候将人带过来,做个毒检。”

只要抽取头发丝验一验,就知道许景枫有没有吸毒。

“是。”郑欣应了,随即又问:“傅队,你是不是怀疑周珩?”

傅明裕说:“从证据上看,事实似乎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她只是恰好在米红死亡前几个小时见过她。但凡事都有万一,只要她有机会将高浓度毒品送进米红的家,咱们就不能将她排除嫌疑。所以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调查毒品来源,从源头上追溯都有谁接触过。”

郑欣跟着点了下头,说:“对了,傅队,刚才技术打电话过来,说是在米红卧室里找到的录音笔,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只有一小部分可以恢复,他们还在整理。”

傅明裕问:“那其他的电子设备检查过么?”

“都查了,删的干干净净,技术正在想办法。而且有意思的是,米红在格式化的时候,周珩应该正在她家里。”

傅明裕先是挑眉,略感惊讶,随即笑了:“看来价值一百五十万的交易,找到了。”

郑欣问:“那我们下一步要不要追这条线?”

傅明裕想了下,说:“暂时还不能动,经侦那边昨天跟我打过招呼,说许家这条线他们一直在接触。这部分线索,我们还得碰个意见。将来就算要动,也是禁毒、经侦和咱们一起三方协作。”

郑欣问:“这么说,米红案的背后还牵扯了很多东西?”

傅明裕吸了口气,将烟屁股按进烟灰缸,说:“表面上看,是命案,事实上却有可能挖出萝卜带出泥。”

……

另一边,周珩离开警局,没有走远,就站在路边等车。

正值下班晚高峰,车子来的有些慢。

周珩无聊的站了会儿,就见到许景烨的微信发了过来,问:“听说你早就离开公司了,是不是已经到了?”

周珩一顿,回道:“还没有,我刚才去警局做了一份笔录,可能要晚点。”

“笔录?还是那个案子?”许景烨问。

周珩一边虚应着,一边给袁洋发了信息:“许景烨那里调查的如何?”

袁洋很快回了:“姐,刚要联系你。手下人一直跟着他,发现他先去买了蛋糕和红酒,然后又开车去了圣光高中。这会儿人已经进去了。”

圣光高中,那不就是他们上过的私立学校么?

可是许景烨比“周珩”大了几岁,他们不是同级生,最多也就是个校友,难道那时候许景烨就经常去学校找“周珩”?

哦,也不无可能。

“周珩”大概就是高中时期和许景烨好上的,她在家里也曾见到他们亲亲我我。而“周珩”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许景烨若是想见她,去学校接她也很顺理成章。

周珩正想到这,她叫的车就开到跟前。

周珩坐上车,将地址改为“圣光高中”,随即就给许景烨发了条微信说:“太久没回去了,都不知道那里变化大不大,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许景烨回道:“你只管来就是了,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学生们都回家了,后校区没人。我在后门给你留了门卡。”

周珩不再多言,只回复了一个表情。

直到七点多,车子来到圣光高中的后门。

周珩下了车,又看了眼许景烨发来的图片,按照图片很快在后门地上捡起一张卡。

她将门刷开,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后校区走。

校区里很安静,路灯已经亮起,路的两旁树木郁郁葱葱。

周珩走得很慢,一踏进这里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宁静的世界,又好像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十几岁时。

其实那时候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学校是被人指指点点的私生女,偶尔还会有霸凌事件,可是相比之下,她却觉得在这里并不算坏,起码不必像在家里一样精神紧绷,处处提防。毕竟学校那些针对她的人都是头脑简单之辈,真正复杂的人,是不会当面的流露出恶意的。

周珩边想边走,不知不觉的就来到多功能教学楼附近。

这是圣光高中投资最多的一栋建筑,也是学生们最常活动的地方,前门有十几节台阶,白日采光很好,有不少同学会坐在台阶上嘻嘻哈哈。

周珩踩上台阶,绕到前门,刚走了半圈,就见到台阶上最高一层坐了一个人。

灯光将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也见到了周珩,起身时,似乎笑了下,遂拾级而下,缓步朝她的方向过来。

周珩一顿,眯着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许景烨,脚下也没有停,以同样的速度靠近他。

而就在这一刻,她还生出某种错觉,以为自己就是“周珩”,以为他们都只有十几岁,一切都没有变过。

她甚至有些感动,想不到“周珩”那样娇纵的性格,竟然还有许景烨惦记着她,记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片刻间,许景烨来到她跟前,踩下最后一个台阶,与她对视。

他说:“我开始还以为你忘了老地方是哪里,还担心来着。”

路灯下,许景烨笑容温和,平日看上去有些阴郁的五官线条也因这个笑而舒展开。

周珩忽然有些恍惚,直到他走近了,张开双臂,将她圈进怀里。

她又瞬间醒了过来。

周珩只轻声说:“我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还玩小时候的浪漫。”

说到这,她轻轻将他推开,笑问:“你是空手来的么?”

许景烨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的说:“哦,我买了蛋糕,来。”

说话间,他从善如流的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台阶上走。

等来到最高一节,许景烨将蛋糕盖子掀开,露出里面迷你尺寸的生日蛋糕。

周珩坐下来,等他插上蜡烛,便假模假式的双手合掌,闭着眼,开始对着蜡烛许愿。

——希望我能早日找到害死母亲的幕后指使者和凶手。

——希望我早日上位,找出长丰集团的阴谋。

——希望恶人们一起毁灭!

周珩默念之后,再睁开眼,将蜡烛吹灭。

再一抬眼,就听许景烨问:“许了什么愿?”

周珩睁着眼睛说瞎话:“世界和平,国泰民安,家族兴旺。”

“撒谎。”许景烨笑了。

周珩十分坦白的点头:“是啊。我真正的愿望是,要成为周家的掌门人。”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叹,许景烨垂着眼睛,一边切开蛋糕,一边说:“果然,你的愿望里没有我。”

有你才可怕。

周珩跟他玩起文字游戏:“不敢有,也不能有。”

许景烨没应,只安静的抬眼,将分出来的蛋糕递给她。

周珩接过,就听他说:“早晚会有的。”

“那就早晚再说。”周珩应了,将蛋糕送进嘴里。

“这么无情。”许景烨的语气并不落寞,也不沉重,仿佛只是陈述事实。

周珩便开始与他“交心”了:“景烨,你是知道的,我如今处境艰难,这才稍有点起色,令公司开始重用我,就有好几个跳梁小丑争抢果实。现在的我,没精力也没时间去思考风花雪月。”

“我知道。”许景烨说:“你说的是方总和孙总他们。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出面摆平。”

周珩摇了下头:“我自己的战场,我自己可以搞定。不过有一件事,我还真需要你帮我个忙,跟我说一次实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许景烨似乎有些惊讶,也隐约意识到周珩要问的事不简单。

“什么事,你尽管说。”

周珩盯着他的眼睛,借着昏黄的路灯,她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一点类似期待的东西。

“米红吸毒的事,是不是和姚家有关?”

许景烨问:“你怎么会这么问?”

“米红是姚总派到许景枫身边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周珩却不答反问。

许景烨吸了口气,倒也没打算否认:“我一早就知道,而且每隔一段时间,米红就会将消息报告给姚家。”

周珩笑了:“那就是了。姚总用人不可能不调查背景,米红有毒瘾,姚总一定知情。更有甚者,米红的毒品来源是姚总提供的,他是在利用毒品控制米红。”

听到这里,许景烨拧起眉头,垂下眼似乎在思忖什么。

然后他看向周珩,说:“我倒不这么认为。”

周珩问:“怎么讲?”

许景烨说:“姚总办事是不太规矩,但他胆子也没这么大。你应该知道,我大哥一直有嗑药的习惯,我想姚总之所以选中米红,也是因为她是同道中人。至于你说利用毒品控制米红,我觉得他没这么深的城府。”

这倒是。

其实周珩也只是瞎猜,将所有可能性都假设一遍。

这一项的可能的确微乎其微。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是不是那些警察刁难你了?”许景烨忽然问。

周珩垂下眼,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米红的死是因为毒品,我又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换作我是警方,我也会怀疑。”

许景烨安静的看着周珩片刻,随即说:“你突然说起这个,倒让我想起一点。”

周珩问:“是什么?”

许景烨说:“米红每次透露消息,其实都不是经过姚总。”

不是经过姚总?

那就是……

周珩恍然道:“是姚心语。”

这是她完全始料未及的。

许景烨点头:“她们很熟,而且这个人还是姚心语安排的。”

姚心语安排……

电光火石间,此前的一些片段,很快在周珩脑海中闪现。

“要不然那些你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也会传遍整个集团。”

“我说,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要有个底线吧?”

那天在姚家,她就是这样试探了姚心语,而姚心语当时极度的不自然,极力在遮掩,好像真的以为米红告诉她什么事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姚总就跑到许长寻面前告黑状。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想不到姚总会这么沉不住气,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上蹿下跳。

若说姚总是想利用米红的死,来恶心她,以及趁机扳倒许景枫,这是异想天开。

案件是要讲证据的,不是靠嘴上的栽赃。

许景枫再不济,也是许长寻的儿子。

再说,这次的事可能会牵连甚广,小就是一个人的事,大就是整个集团的事,就连林明娇平日和许景枫那样不对盘,都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姚总急个什么劲儿,竟然连大局都不顾了?

如今想来,似乎姚心语和毒品,才是姚总最心虚的点。

……

这一晚,周珩睡得并不踏实,脑子里闹哄哄的消化着白天的讯息,好似梳理了一些,可是一觉醒来,却又陷入混沌。

趁着洗澡的功夫,周珩还在想,以姚心语的城府和性格,她会和毒品沾边吗?

姚心语利用毒品控制米红,这可能吗?

真是有点扯淡了。

周珩走出淋浴间,将头发吹干,又换了身便服,随便在厨房里找了点东西塞进肚子,就捧着热茶看了会儿早间新闻。

她给林明娇发了微信请假,等新闻结束,就叫车去慈心医院。

之后的一路上,周珩仍在想这件事,却迟迟没有透露给袁洋。

她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微信上戳了程崎一下,问:“你觉得姚心语这个人怎么样,实话实说。”

果然,程崎一贯的不正经,一贯的喜欢绕圈子,上来就反问:“你这话,是要给我拉媒保线?”

周珩没心情开玩笑,飞快的说:“如果我告诉你,米红的毒品来源,很有可能与姚心语有关,你怎么想?”

“不可能。”程崎就三个字。

和她想的一样。

不会儿,程崎又问:“哪儿来的消息?”

周珩说:“许景烨。”

程崎发来一个哈哈笑的表情:“你信他?”

周珩说:“不信。但这的确是一条新思路,我想你帮我调查一下。”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省略号。

程崎说:“吃饱了撑的。”

然而隔了几秒,他又来了句:“行了,记在本上了,这都是欠我的。”

周珩这才笑了,同时回了一个小表情。

说话间,慈心医院到了。

周珩下车,直奔五楼。

刚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面的走廊,康雨馨便迎了上来。

周珩笑了下,正要开口,目光就扫到另一边长椅上坐了几个人,一个个西装笔挺,神色凝重。

周珩挑了下眉,就听康雨馨说道:“你听说了么,霍家老大出事了。”

哦,不是和你有关么?

周珩心里略过这句话,面上却装着洋蒜,小声道:“听说是车祸,也不知道人现在怎么样了。”

康雨馨说:“还在观察,说这几天很关键。”

周珩扫过康雨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还真不得不佩服她的演技。

随即话锋一转,问:“对了,老三怎么样了?”

康雨馨露出笑容:“大有起色,他早上精神也不错,医生还没有给他用药,他这几个小时都是清醒的。医生说,咱们可以进去十五分钟,但是只能一个人,至于他愿不愿意开口说话,这我也说不好,你也知道,他的伤势很严重。”

周珩应了:“嗯,我明白。”

其实哪需要十五分钟呢?

周珩原本就没打算打搅许景昕,最多就是进去看一眼,走个过场,算是回应康雨馨的安排。

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在医生的安排下换上防护服,随即就走进上次的病房。

……

病房里很安静,床前还有一张圆凳。

周珩将自己的动作尽量放到最轻,上前几步,遂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这张脸大部分都是包着的,他看上去和上次没什么差别,那双眼睛依然闭着,呼吸平缓,安静的仿佛已经睡过去了。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周珩没有像上次那样无措,也没有急着离开,在某个瞬间,她还忽然升起某种感应。

而与此同时,那双眼睛也睁开了。

他的眼睛里一片清明,瞳仁深处是一贯的冷漠。

周珩吸了口气,没有躲闪,正想着第一句该说点什么,这时就见许景昕的嘴唇似乎张开了。

周珩一顿,这才注意到他嘴唇上的干裂,再一转头,看到旁边的棉签和水,便将棉签沾湿了,轻轻涂到他的嘴唇上。

等这个动作进行到一半,周珩又是一顿,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周珩轻咳一声,将棉签放下。

许景昕却在此时开口了。

周珩开始没听清,犹豫了一瞬,将耳朵靠过去,就听到他说:“为什么要救我。”

周珩坐下来,以最轻的声音回答:“从关系来说,你是许景昕,你大哥叫许景枫,我是他的未婚妻,算起来也算是你的大嫂。我知道你不认许家,但就算你不认,就算你是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许景昕没有回答,却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音,仿佛冷哼,透着不屑。

周珩却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因为他这点情绪,而意识到他并非表面上的那样冷冰冰。

周珩笑了下,说:“我以后有时间,会经常来看你。不过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碍于你的身份,而是你这条命是因为我才救回来的,这算你欠我的,我也得时刻记着,盼你早日康复。”

说这话时,许景昕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

半晌,他又一次动了动嘴唇,说了两个字:“名字。”

“周珩,珩是王字边加一个行人的行。”

29

Chapter 29

之后的几天, 生活似乎又一下子回归平静。

只是这样的日子,周珩心里一点都不踏实,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北区分局那边没有再请她配合调查, 倒是派了警员到长丰集团,向米红离职前所在市场部的同事了解情况。

不过市场部主管早就交代过了,不要对外说许景枫和米红的半个字。

至于人还在外地的许景枫, 也接到过两次北区分局的电话,说是请他回来提供一些资料, 许景枫只说暂时回不去,而且已经好久没见过米红了, 让他们先联系周珩。

周珩对许景枫的推脱毫不意外,也懒得跟他计较。事到如今, 她反而有些想知道米红的死, 到底和姚家,和姚心语有什么牵扯, 而她又该如何利用这件事。

就这样, 等到警局在集团了解完情况, 周珩就联系市场部, 直接找到部门里曾经和米红关系最近的女同事王瑄。

王瑄见到周珩以后,一直都缩着肩膀,战战兢兢的好像很害怕。

周珩知道, 那是因为她的身份, 也没急着追问,只将事先准备好的热茶放在她面前,随即在旁边的位子落座, 第一句就摆出前提:“不用怕, 我和你的对话就只限在这间屋子里, 你不用担心外传。”

接着周珩又安抚了几句,见王瑄喝了几口热茶,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她这才引入正题:“先告诉我,你和警察都说了什么?”

王瑄放下杯子立刻解释起来,说她根本没有提米红和许景枫的事,她也根本不清楚这些,最多也就是说米红还在职时一些琐碎的小事。

至于那些琐碎的小事,无非就是米红做助理时业务能力非常一般,还经常犯错,整个部门就只有同期的王瑄搭理她。

大约是两人都处于食物链最底层吧,彼此聊的最多,还经常一起去吃午饭,下班还会一起坐地铁。

据王瑄说,米红那时候经济状况十分不好,好像还欠了不少债,还跟她借过钱。但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也没有能力填米红这个大坑。

后来也不知道米红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被许景枫看上,一下子还清了所有债务,连工作都不用做了,直接搬进宛新苑。

而就在米红离职前那几天,她的整个精神状态都像是换了个人,不仅自信,而且也不再压抑自己的脾气,甚至还直接顶撞曾经打压过她的前辈。

最后,米红还劝王瑄说,苦哈哈的打着这份工,一身的丧气,这辈子就算完蛋了,到老,到死都是这样的,她再也受不了一身恶臭的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过去。

听到这里,周珩问:“什么恶臭?”

王瑄解释道:“米红说,那是穷的味道。她穷怕了,不想再低着头做人。”

周珩又问:“那么,在她离职以前,有没有和你提过许先生的事?”

像是米红这样的性格,一直在底层备受打压,一旦有机会让她出头,尝到金钱的味道,心里难免会发飘,嘴上或许就会透露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王瑄安静了几秒,眼睛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珩见状,安抚道:“你只管说,我保证这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王瑄抿了下嘴唇,这才小声说:“她离职那天,请我去……去了一趟香奈儿。还说,说我喜欢哪个包随便挑,她来买单,说是为了感谢我们相识一场……”

周珩一顿,眉梢挑起,不由得笑了。

“那你挑了哪个包?”

王瑄说了一个型号,又道:“但她有个条件就是,让我一定要发朋友圈,点出她的名字。”

说话间,王瑄也拿出手机,将那条朋友圈翻出来给周珩看。

周珩没有多言,随即就听王瑄继续道:“我们部门的人都看到了,后来那段时间,大家都对我很好,还有人请我带个话给米红,让她不要计较过去的事……”

其实米红这样的心态也不难理解,

无论是炫耀也好,显摆也罢,这些外在的动作都是为了补足她内心的空虚,是一种扭曲的自我证明。

而过去打压过她的同事,心里大概也会不踏实,毕竟米红是去跟了许景枫,万一她要是吹个枕头风,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那后来,米红还跟你联系过么?”周珩问。

王瑄说:“只联系过一次,但也过了好久了,她突然在微信上找我,说她现在的生活就像是在天堂一样,还问我有没有时间,要请我去三亚玩一圈,费用她全包。”

周珩又问:“哦,那你去了么?”

“没有。”王瑄老实的摇头,快速看了周珩一眼,说:“这件事我和家里人商量过,他们听我说了以后,都说米红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劝我和她保持距离,不要占这种便宜。我自己也考虑过,上次那个包我就已经拿的很不踏实了,要是三亚我去了,等到假期结束回来上班,就要心里不平衡了。我是没本事,可我有自知之明,不该我惦记的,我也不想了……”

从这件小事上来看,王瑄后来还是拎得清的,而且也有自己的小骄傲。

在米红离职前,王瑄和她还处在食物链的同一层,彼此之间互相照顾,同病相怜,也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那毕竟是过去的事。

若是后来王瑄答应了米红一同去三亚,又吃又拿,恐怕那一路上都得像是奴才一样伺候着米红,替她拎包,一路上说着违心的好话,甚至还要巴结奉承。

那么这几天的旅程对于王瑄来说,必然不是滋味儿。

周珩问:“那你后来拒绝了她,她就没再找过你?”

王瑄摇头,随即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过米红还是去了三亚,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好几个朋友,她在那边还发了一张照片给我,说我没去太可惜了。”

说话间,王瑄将米红的聊天窗口点开。

周珩接过来一看,果然,王瑄和米红的最后聊天记录就停在那个时期。

而米红发的照片里只有几只左手,围成一圈,且每只手上都戴着名牌首饰,从骨骼和皮肤来看,应该是有男有女。

周珩注意到,这照片虽然是滤镜过的,但这里面的手都不够细腻,有的粗糙些,有的还带着疤,还有一个人的无名指上,有一块黑色图腾的纹身。

而在这张照片下面,米红还说了这样一句:“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你看我的其他朋友都来了,我们还去挑了好看的戒指,都是我买单哦!”

周珩将照片拍下来,又问王瑄:“这几个朋友都是什么人,你听米红提起过么?”

王瑄想了想,说:“她很少提她的朋友,但有一次我们一起参加部门聚会之后,她喝多了,好像说过那么两句。说是她的朋友一个比一个牛逼,都是十几岁就出来混的,什么都干过,要是部门里的人逼急了她,她就叫朋友们来教训他们。”

十几岁混社会,纹身,在底层备受打压,缺钱……

看来米红的朋友还真是三教九流都有,而且应该不是她在长丰集团期间认识的,更大的可能是她少女时期。

……

周珩问清楚自己要知道的,就让王瑄回了部门。

她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片刻,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回忆着和米红的接触,看是否有什么重要信息遗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被新邮件的提示音唤醒。

周珩抬手揉了揉眉心,打开收件箱一看标题,竟然写着这样一句——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周珩挑了下眉,本以为是广告邮件的宣传语,正要随手删除,却在这时瞄到了发件人的名字:周琅。

周珩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久久没有动。

等醒过神,她飞快的点开邮件,看到这样一句话:“下午见个面,你一个人来,否则我就将你干的事宣扬出去。”

而在这句话下面,还有一个地址。

附件中还有一张图片。

“你干的事”指的是什么,她顶替周珩这件事么?

知道她是周琅的人,也就是周家人、许长寻、袁洋和程崎,还有当初在国外为她所微调手术的医生。

或许这个人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前来勒索的?

想到这,周珩定下心神,将图片点开,同时想着,就算宣扬出去她也不怕,如今周家就一个女儿了,无论是“周珩”还是“周琅”,对外人来说都没有差别。

唯一不能接受的,恐怕就只有许景烨。

这一点的确比较麻烦。

只是这样的想法刚落地,周珩就被照片里的内容惊到了。

那是在一个旧厂房里,远处的背景都模糊了,镜头对着近处的地面。

就在那充满污渍的地上,躺着一个身着连衣裙的少女,衣裙已经被扯成破布,露出身体多处皮肤,甚至还包括重点部位。

少女的身体扭曲着,头歪向一边,头发蒙在脸上,却露出一双睁大的眼睛,眼睛里还有着恐惧和痛苦,嘴巴也是张开的。

周珩的瞳仁倏地紧缩,她紧紧盯着照片中那张和自己高度相似的脸,盯着少女死后的模样,脑子里瞬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觉得身体里是冰冷的,手脚几乎麻的没有知觉。

直到她的手机倏地响起。

刺耳的铃声结结实实的吓了她一跳。

周珩几乎从位子上跳起来,遂一手捂着胸口,从包里拿出程崎给她的手机。

“喂。”

周珩的声音有些虚弱。

程崎一顿,跟着问:“你怎么了,大姨妈?”

周珩喘了口气,眼睛仍然盯着照片,说:“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你找我什么事?”

“哦,我问过曾青了,她说她也很想认识你。找个时间见个面吧。”程崎说。

周珩应了:“好啊,你来安排,好了通知我。”

而就在说话间,她也不禁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程崎透露出去的?还有,照片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拍的?

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过混乱,她只记得程崎将她拉出了厂房,一路跑。

后面还有人在追他们。

至于那个“周珩”,临死前睁着双眼,瞪向她的模样,她在事发后那一年里有几次做梦梦到,还因此惊醒。

可是再往后,她就不怕了。

最初的恐惧是因为她那几天发生的事,令她的精神受到刺激。

可她是见过人死的,也见过母亲遭受折磨,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真正可怕的不是鬼魂,而是人心。

想到这里,周珩醒过神,嘴里忽然问:“程崎,你还记不记得,她临死前的模样……”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的,程崎却一下子听懂了。

他安静了几秒,说:“忘得差不多了。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周珩勉强笑了下,转念想着,当时程崎一直都和她在一起,是断不可能还跑回去拍照的。

程崎又问:“你到底怎么了?”

周珩却不愿多说,或者说是她还没想清楚,只道:“真没事。这样,我还有约,晚点再找你。”

这话落地,周珩就将电话挂断,随即双手撑着头,闭上眼,开始努力回想。

绑架案那几天发生的事,大部分她已经忘记了,按照医生的说法是因为受了巨大刺激。

而后来根据警方的调查,加上她也问过程崎,这才得知绑匪一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人在发生内讧之后,就被同伙干掉了。

余下的三个有一个当时负责出去采买,另外两个就留在旧厂房里看着她们。

再往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周珩”被凌|辱,心脏病突发,当场死亡。

负责采买的那个回来看见了,一怒之下,将其中一个打死。

结果就在和另外一个纠缠扭打的同时,程崎冲进来将她带走。

他们拼命地跑,只想着离开那里,根本不可能再跑回去。

……

等回到周家,她就开始发烧,大病了一场。

再醒来时,有些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前后衔接不上了。

周家请来了医生,给她做了身体检查和测试,诊断结果是,她这是身体自我的应激反应,是对外界刺激的一种抵抗和防御,还会将一些记忆清理掉。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无法完整的拼凑出事情的全部过程。

后来,周家终于报了警。

她那时候还在病中,意识不清,脸色憔悴,周家人就对警方说她是“周珩”,下落不明的是“周琅”。

那时候她们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警方也没有怀疑。

结果,警察按照她提到的大方向去寻找,终于找到那间厂房,却没有在里面找到“周珩”的尸体,还说那个那里有明显清理过的痕迹,连血迹都用化学物冲洗过,破坏了DNA。

至于在她跑出来以后还活着的两个绑匪,也在两周以后被人发现。

那时候他们的尸体已经腐烂,丢在山间,被山里的野兽啃咬的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的绑匪都已经死光了。

就算绑匪在临死前将事情透露给家人或是朋友,这个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周琅,又需要钱花,怎么时隔这么多年才出现?

还有,这个人有“周珩”的尸体照片,他将这个发给她做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证明他不是信口开河?

思及此,周珩又一次点开邮件,盯着那个标题以及那句话看了许久。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否则我就将你干的事宣扬出去。

再结合“周珩”的尸体照片,这整体的逻辑……

不,这个人指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在告诉她,“周珩”的死与她有关,甚至于就是她干的?!

30

Chapter 30

周珩经过一番沉思熟虑之后, 最终还是决定赴约。

且不管这个人身份如何,单就他提到的事,就足以令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不怕身份被戳穿, 可“周珩”的死决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背在身上。

再说,就算她这次躲过去了,这个人恐怕还会有后手, 到时候“周珩”的尸体照片还不知道会送到谁的手上。

周楠申和蒋从芸这几年对她是不错,可那是建立在她是周家唯一血脉的份上, 而且在名义上她就是周珩,他们没有其他子女可以指望。

一旦让他们误以为“周珩”的死与她有关, 背后那人再拿出一些证据,添油加醋的误导一番, 到时候死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就像她母亲梁琦和袁生一样……

一想到这些, 周珩反而渐渐定下神来,既然决定赴约, 就没必要再纠结那些她无法确定的事。

去见这个发件人也好, 起码能当面问清楚, 还能亲眼看到对方是何方神圣, 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瞎猜来的靠谱。

只是这件事周珩没有告诉任何人,更不可能坐袁洋开的车。

她提前下了班,叫车去了目的地。

临下车前, 她还将录音笔打开, 准备留一份证据。

……

约定的地点从外表来看普普通通,就是一家颇具艺术气息的酒吧,后工业时代风格的装修, 大片的水泥墙壁搭配实木家具, 四周的柜子上还摆着许多造型独特的摆件, 地上放置着一些绿色植物。

周珩站在一楼,环顾了一圈,视线略过一个充作隔断的书架,看到后面的沙发上躺了一个人,看身形像是个女人。

女人脸上盖了本书,身上穿着卫衣和牛仔裤,还有一条围裙。

她似乎睡得很香,连周珩进门了都不知道。

周珩轻咳两声,将声音扬高:“你好,请问……”

女人一下子醒过来,书掉在地上,她一脸迷迷瞪瞪的看向周珩,说:“我们白天不营业。”

直到周珩说:“有人约我来这里谈事情,请问,是你么?”

女人愣了愣,从沙发上起身,又打量了周珩一眼,应了:“哦,约你的人在楼上,你直接去吧。”

周珩没有多言,转身踩上楼梯。

二楼的摆设更加复杂多变,每一桌都被装饰物巧妙地隔开,形成独立空间。

周珩的视线受到阻挡,也没有出声,就那样绕了半圈,边走边找。

等走到尽头,才在角落里看到一张小桌,桌前坐了一个人,穿着很年轻,身上戴了一些金属首饰,头上还压了一顶棒球帽。

周珩脚下一顿,便直接走了过去。

她在桌前站定,却见坐着的人依然低着头,身体还在摇摆,原来是正带着耳机听音乐。

周珩便用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那人抬起头,正面对上周珩,也将一张年轻的男性面孔露出来,目测来看,绝对不到二十五岁。

周珩眯了下眼睛,就这样近距离的扫过他身上装束的品牌和品质,心里已经有了预判。

一身的假货,连高仿都不能算,而且这身衣服不常洗,上面还挂着污渍,尤其是那双鞋,蹭的很脏,都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再加上这一身滴里嘟噜的金属首饰,这绝不是一个心思缜密,工于心计的人,和她幻想中的发件人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或者,他只是个跑腿的?

思及此,周珩在对面坐下来,面无表情的抬起眼。

对面的男人也摘掉耳机,盯着她说:“你还挺准时的。”

周珩问:“怎么称呼?”

男人说:“我姓丁,丁莫非,你叫我小非就行。”

周珩勾了下唇,又问:“邮件是你发的?”

丁莫非靠向椅背,双手就搭在桌面,一脚翘起来,非常社会的坐姿:“是啊,吓一跳吧?”

周珩没动声色,只扫过他的姿势,视线顺着往下,扫过右手上的金属戒指,随即又看向左手,目光就在这时定住。

他的左手手指上,有一块黑色图腾的纹身,巧的是,那几个和米红一起去三亚的朋友里,也有一个人纹着同样的图案,好像两人的骨骼形态也差不多。

周珩盯着纹身看了会儿,丁莫非不疑有他,见她不说话,便说:“把你叫过来,是想和你谈个交易。你放心,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以你的能力,绝对办得到。”

周珩将视线收回来,看向丁莫非的脸,随即又听他说:“我知道米红住的别墅是你未婚夫的,你能自由出入,你去找个东西,找到了拿给我,怎么样?”

哦,果然,这个丁莫非是米红的朋友之一。

周珩微微笑了,说:“现在那栋别墅还被封锁着,警察可能还要多次取证,我进不去。”

听到这话,丁莫非快速眨了几下眼,然后说:“那你偷偷去。”

“那附近都是监控,我怎么偷偷去?”周珩反问。

丁莫非说:“这我不管,你得自己想办法。”

“那不如这样。”周珩仍是笑,“我想办法让人关掉附近的监控,我带你进去,你自己来找,如何?”

“不行!”丁莫非很快拒绝,机灵得很,“我要是去了,你报了警把我抓起来怎么办,你当我傻啊?”

周珩慢条斯理的分析道:“把你抓起来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就不怕你把我的秘密宣扬出去么。”

丁莫非没有立刻反驳,似乎觉得周珩的话很有道理,遂一脸狐疑的看着她,琢磨着这样做的可行性。

周珩继续说服道:“而且我和米红不熟,她摆放东西的习惯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我花上一整天的时间,都未必能把你要的东西找出来。要是耽误了时间,反被警方先找到,那你怎么办呢?”

这个丁莫非,敢在警察调查的风口浪尖,让她去取的东西,一定很紧要,很关键,而且极有可能和米红的案子以及她的背景有关,否则丁莫非也没必要这么着急。

在来这里之前,周珩还不知道发件人和米红有关,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年那起绑架案。如今再一见丁莫非,和他聊上几句,就知道此人虽然机警,却没什么谈判技巧,城府也不够深,这还没几个回合,就将短处暴露给她。

而且,他竟然这么在意米红的遗物,又没有利用“周珩”的尸体照片来威胁她,这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丁莫非根本不是发件人。

周珩不知道,那躲在幕后的真正发件人是何目的,和丁莫非、米红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

她只知道,米红的死和当年的绑架案,这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已经被无形中的某种力量,牵扯到一起。

而这个丁莫非比较简单、稚嫩,所以发件人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就是怕他知道的太多稳不住,反而坏事。

就在周珩思考的同时,丁莫非似乎也在认真地考虑她的建议,仿佛还有点被说动了。

可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却进来一条信息。

丁莫非将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扣在桌上,突然说:“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你不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周珩安静的抬眼,又若无其事的朝四周看去,慢悠悠的扫过安装在悬梁上的摄像头,只盯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她没再给丁莫非下套,只问:“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丁莫非说:“一个记事本,外皮是棕色的,里面记了很多特殊符号,而且本子很旧,你看到就会知道是它。”

周珩“哦”了一声,笑问:“我知道现在很流行一种玩法,就是利用符号来做暗语。每个符号都会代表一个意思,用符号把事情写下来,将消息传递给对方,就不用担心消息被第三人看到会泄露出去。”

丁莫非大约没想到周珩竟然知道此事,还毫不遮掩的说出来,当下又快速的眨着眼,嘴里却有点横:“那又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多话!”

周珩说:“你让我帮你找东西,总得把那东西的用途说清楚吧。万一我一个不小心,被警察抓到了,他们看出记事本的门道,问我里面的内容和谁有关,记录的是不是犯罪活动,我该怎么解释?”

听到这话,丁莫非又一下子不紧张了,反而还笑了起来:“解释什么,哪有什么犯罪活动。你放心,那些警察根本看不出来!”

哦,这么自信警察看不出来,那为什么又急于找到?

难道是在怕其他什么人?

只是这层意思周珩并没有直接问,就算问了丁莫非也不会说。

眼下反倒是那个记事本,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周珩思考了几秒,又一次看向高处的摄像头,随即说道:“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但我也有个条件。”

丁莫非接道:“你说。”

周珩说:“我要见到发件人,后面的谈判,由我和他来进行。”

丁莫非动了下嘴唇,仿佛在犹豫,又好像是准备反驳。

周珩又一次开口:“你不用急着回答,不如先问问他的意思。”

这话刚落地,丁莫非的手机里就又进来一条信息。

他拿起来看了眼,随即轻咳一声,说:“他说可以。”

周珩却没有回答,径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来路走。

丁莫非有些猝不及防,还站起来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只有三天时间!”

周珩理都没理,直接下楼。

来到一楼,周珩又一次见到先前睡觉的女店员,她这会儿正在吧台里忙碌。

周珩来到跟前,隔着吧台看着她,忽然问:“你也认识米红?”

女店员诧异的抬起头,没有说“米红是谁”,眼睛里还流露出一些复杂的东西,显然她也是认识的。

周珩有了结论,很快离开酒吧。

……

之后那一路上,周珩都在猜测发件人的身份和这两个案子的关联性。

米红的死和毒品有关,而她和“周珩”经历的绑架案,那些绑匪则是为了钱财,二者前后相差了十年,按理说怎么都不该有关系。

可冥冥之中,它们之间却出现了一道钩子。

会是谁?

目的是什么?

两个案子对幕后主使有什么好处?

是准备利用她,还是要摧毁她?

想到这,周珩很快将后者推翻,如果要摧毁她,以这个人的能力简直易如反掌。

他竟然能拿到当年的照片,必然也能拿出更骇人听闻的东西,只要他将它们送到周家,她就完蛋了。

所以他是要利用她。

当然,为的绝对不只是一个记事本那么简单,必然还有后手。

想到这,周珩脑海中跟着闪现出一连串知情者。

周楠申、蒋从芸和许长寻可以直接排除,他们绝对不知道当初的真相,就算知道也不会这么做,动机根本不成立。

而袁生,他是前不久才知道她的身份。

那么就只剩下程崎一人了。

会是他么?

如果是,动机是什么?

周珩闭上眼,想了片刻,就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他,那就太荒谬了。

米红的死显然与他无关,他那天的反应也非常真实,他根本不认识米红,就只是站在帮助她的角度上,观察了一会儿现场。

当然,程崎也不可能和丁莫非扯上关系,更不会因为毫不相干的米红吸毒身亡,就浪费自己的资源去调查米红的背景。

程崎没这么闲,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而他此时最关心的,是和许家的交易,以及茅子苓的下落。将精力和心思放在米红案上,这对他根本毫无益处,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的。

就这样,周珩胡思乱想了一路,将她已知的知情者逐一排除。

直到下车回家,进了门,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拿起手机,将电话打给程崎。

就在手机里发出一声声“嘟”音时,她还在心里默默地问:“你会帮我么,我可以信任你么……”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是多么的势单力孤,虽然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

平日里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的时候,她尚且还能自保,一旦有事发生,她是谁都不敢信,谁都不能信,就只能单打独斗。

再说,她此前还有周家做保护壳,就算周家式微,但余威犹在,就算外人要针对她,也只是小打小闹。

可如今,那个发件人怕是要来真的,他也没有绕圈子,而是一上来就拿出最有针对性,且最致命的东西,大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在酒吧里,她面对的是稚嫩的丁莫非,自然游刃有余,可是对于藏在摄像头后面的人却是一无所知。

那个人很聪明,算的也很准,令丁莫非不至于被她拿捏。

而这个人在暗,她在明,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又何谈反击?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安静听着那电话里的声音。

在她心里也有一道声音在说:“接电话,接电话,快接电话……”

直到半分钟过去了,那声音倏地断了。

周珩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沉了下去,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对自己说,没关系,这件事她一个人也可以办。

首先,她要先找到别墅的物业,让他们将监控关掉。

然后……

谁知刚想到这,放在手边的手机又倏地响起。

周珩心里跟着一紧,遂不假思索的接了起来,就听程崎问:“找我什么事?”

周珩抿了抿嘴唇,另一只手下意识攥紧了,轻声说:“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这对我很重要,请你……不要拒绝我。”

程崎开口时也没了平日的戏谑和讽刺,只问:“你中午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儿,到底什么事?”

周珩没有直接言明:“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现在。”

两秒的沉默,随即是一声轻叹,他说:“给我半小时。”

这话落地,电话就切断了。

……

程崎说到做到,半个小时以后,他果然出现在周珩的公寓门口。

等他进来,周珩就将泡好的热茶端上桌。

程崎扫过热茶,又看向身着居家服的周珩,却见她脸色略微发白,唇色也比平日偏淡,眼睛夹杂着多种情绪,显然是正被什么事困扰着。

程崎坐下来,没有喝茶,上来便说:“说吧。”

周珩也没铺垫废话,直接将邮件点开给他看,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结果,就和她的预期一样,程崎当场愣住,随即就紧皱眉头,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看到如此真实的表情,周珩心里渐渐放松了,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她这多疑的性格,是在经年累月的防备中养成的,她改不掉,也不能改。哪怕此前她已经想得很清楚,程崎不是那个发件人,可到了这一刻仍是不免将本能竖在面前。因为这是她的盾牌,她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敞开。

程崎放手机,盯住周珩的眼睛,问:“你已经赴约了?”

周珩点头,就在他的目光下,将下午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同时也清楚的看到,他的脸色在逐渐变化。

在室内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在光影交错中,他的五官越发衬的深刻挺拔,沉着脸色,看上去陌生极了,唯有眉宇间那一丝桀骜和她记忆里的一样。

程崎听完全过程,垂下眉眼,半晌没有言语。

周珩就耐心的等待着,直到他端起茶杯,将温热的茶水送入口中,这才说:“下午的时候,你应该叫我一起去。”

周珩解释道:“对方说只能我一个人去。我不敢赌,我怕要是你去也去了,他会变卦,会直接将照片散出去。”

程崎似是笑了下,却是冷笑,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散出去对他有什么好处?毁了你一个,他能得到什么?他就是利用你现在的心态,才吃定你了。”

“这点我知道。”周珩说:“可知道又怎么样?我的命就一条,我还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安静了几秒,程崎收了笑,毫不留情的指出她的心思:“其实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所以下午那通电话,你一个字都没提。你现在找我,也是因为你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是你唯一的出路。”

这话落地,程崎便站起身,双手插在裤袋中,又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遂迈出一脚,仿佛就要走。

情急之下,周珩迅速起身,一把将他拉住:“你不能走!”

程崎脚下一顿,先是转头,将目光放在她的双手上,随即又顺着往上看,略过她起伏不定的前胸,因情绪紧张而吞咽的脖颈,最后才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就和十年前一样,对生命有着强烈的渴望,带着野性,仿佛随时能扑向任何试图伤害她的敌人。

她的攻击性一向很强,只不过这些年被小心隐藏起来了。

程崎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很淡:“我会帮你,但你也要付出代价。你不是一贯都这样么。”

周珩手上却没有松劲儿,点头说:“好,你要什么?”

程崎却笑了,反问:“你有什么值得给我的?”

这下,周珩似乎发了愁,她皱着眉想了几秒,随即抬眼,松了手,毫不迟疑的开始解居家服领口。

随着扣子的一颗颗打开,里面的皮肤也跟着露出来。

程崎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你干什么?”

周珩目光坚定道:“我什么都没有,给你钱你也不缺,我只有这个。”

几秒的沉默,程崎瞪着她,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可周珩却没有叫疼,更没有抽手。

直到程崎松了手,发出一声冷哼,说:“我已经得到过了,这对我没有吸引力。”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抿紧嘴唇,又将扣子扣了回去,片刻后问:“那你要什么,你说。”

程崎别开脸,只道:“你又欠我一个人情,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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