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容也见央漓了, 愣了愣。

央漓虽然是苦海之主，却常年闭关，就算出来也是待在孽镜宫里, 太喜欢见人, 是以楼容并不认识他。

只觉门外站着的这个男人, 长发翻飞，宽大的黑『色』袍袖风自动，一身『逼』人的杀气。

尤其是那双眼睛，目光凛冽如冰刀，让人一对上就哆嗦, 从心底凉到脚跟。

楼容着他发愣, 都没注意到玄铁兵们又挥刀朝他砍来。

央漓抬抬手，没人清, 只觉一道火光去, 楼容周围砍人的玄铁兵们已经消失, 成了铁粒。

楼容忍住激灵灵地抖了一下。

隐隐约约觉, 他这么出手救他, 比杀他还可怕。

“你是谁？”楼容忍住问。

央漓的嘴角弯了个弧度, “你问错了, 你应该问‘她是谁’。”

楼容下意识地问：“她……她是谁？”

“她啊, 是我的宠物。”

央漓慢悠悠地说。

“你敢偷走我的宠物, 把她挤得蹲到炉子上，还让她……”央漓皱皱眉, “……待在这么臭的地方？”

楼容很想说“真是我挤的她, 这么臭也是我弄出来的”。

然而已经没机会了。

一团白炽到让人眼盲的火球朝他扑来，与此同时，他的全身都像被什么力量裹住一样, 完全不能动了。

那团白亮的火球从容地裹住了楼容。

只有楼容自己知道，那团火球正被人精准地控制着，一层一层，由外至内地灼烧他的身体，缓慢而稳定。

从皮肉，到骨骼，到内脏，力求让他最大限度地把这种痛苦体会到最后。

楼容彻底没了。

连灰都不剩。

安稚抱着她的碗跳下铁炉，从身边的玄铁兵堆里艰难地挤出来，“你来得好快。”

央漓动声『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

他的小宠物毫发损，连吓都没吓到，起来好像还挺高兴。

央漓这才问：“这屋子里是什么臭味儿？”

安稚试图扭正他的观感，“这种味儿……它其实是一种食物的味道。”

央漓：？

“你把它想成可以吃的东西的味道，就没那么难受了。闻起来虽然有点可怕，但是吃起来其实很好吃。”

央漓：？？

“是种水果，叫做榴莲。以后有机会你到我们那个世界去，我请你吃吃。”

央漓一脸“谢谢这就不必了吧”的表情。

央漓的目光落在安稚的头上，伸手把她头上的簪子抽了下来。

灰『色』的小『毛』球挂在簪头上，活泼地摇摇晃晃。

央漓瞥一眼小『毛』球的『毛』『色』，“这个没用的东西是符渊送的？”

安稚一把把簪子夺回来，『摸』出袖珍玲珑匣，小心地收进去，“什么‘没用的东西’，这根簪子救了我很多次好么？”

央漓嗤之以鼻，“是有用的话，怎么会连楼容这种阶都对付了，还等我来？”

“他阶啊？”安稚好奇，“可是我觉他比我上次遇到的一个十阶，叫蔓虞的，厉害多了。”

央漓说：“他是十阶，大概快升一了，你是九阶，打很正常。”

安稚边跟他说话，边起手掐诀，把屋子里剩下的玄铁兵和战马熔成玄铁粒，一颗一颗珍惜地捡起来，收回碗里。

央漓袖手参观，问：“这些玄铁兵也是符渊送你的？”

“对。”安稚答。

央漓评价：“华而实，对付高手没什么用，就只能拖拖时间而已。”

他吐槽他自己，吐槽得很欢快。

安稚分辩：“能拖时间就已经很好了。”

安稚顺便把地上被楼容杀的玄铁颗粒们也重新熔了一遍。

等她全熔完后，捡起来收好，才意识到央漓一直没出声，好像在魂游天外。

安稚他一眼，“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说，“怎么给你做点能对付阶以上高手的防身的东西。”

安稚问：“想出来了没有。”

央漓动声『色』，“暂时还没有。”

安稚心想：废话，你是能想得出来，早就送我了，还用等到现在。

满屋子的玄铁兵没了，终于清静下来，安稚想起墙角的地窖，带央漓去把地上的拉环拉开。

里面果然藏着一个小箱子。

央漓把小箱子拎出来。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铁箱，上面箱盖上做着机关，央漓摆弄了一会儿，和符渊一样，没多久就把机关弄开了。

他打开箱盖，安稚猛退了好几大步。

里面并是赤舆珠，是满满一箱子洗白白净净的小骨头。

安稚用想就知道是什么，楼容吃了那么多合心的小宠物，估计这都是他的收集品。

安稚身上的某块漂亮的小骨头，大概差点就进了这个箱子。

小骨头下如同做着光效一样，透出黄『色』的光。

央漓动手拨开骨头，下面的夹层『露』了出来，黄光就是从夹层的缝隙中透出来的。

央漓三两下打开夹层。

只见里面放着一颗小小的光球，正发出柔软温暖的黄光。

安稚迟疑，“这就是赤舆珠吗？血月是红『色』的吗？”

话音未落，安稚眼前就是一花。

央漓反应再快，这么近的距离也来不及拦，那颗黄『色』的光球一头撞进了安稚正在说话的嘴巴里。

安稚：“……”

“别怕，”见多识广的安稚回神来，安慰央漓，“估计这又是谁家的秘宝，来找我的灵元，马上就要被我的灵元吞了。”

安稚只来得及预言这么一句，就不能动了。

灵元的吸引力好像更强了，这次的黄『色』光球一进安稚的身体，就完全抵抗住灵元的吸引，一头撞在灵元上，炸开黄『色』的光芒。

恍惚中，安稚觉央漓抱住了她。

是熟悉的升阶的感觉。

安稚心想：那个阶的楼容，你死得太快，没看见我也阶了。

眼前一片光，什么都看到。

“小宠物，你是在升阶么？”是央漓的声音。

有『毛』『毛』的东西蹭她的手，滑顺柔软。

有人嘴里叫着她“小宠物”，自己却主动变成了宠物。

安稚听见他说：“刚刚那个会发光的东西，应该是楼容家族祖传的宝物，叫‘止妙’，据说他家以舌根修行的法门，就是从止妙来的。”

安稚心想：她的灵元已经吞了一个眼根的隐『色』，耳根的希音，舌根的止妙。

好像在集五福一样，知道收集全以后，会有什么好处。

升阶的躁动渐渐平息，安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央漓黑『色』的猫耳朵，他正偎在她的肩膀边。

“恭喜你，阶了吧？”

乾旋大陆阶以上修为的人屈指可数，是应该恭喜。

安稚坐了起来。

央漓问：“你刚刚那么有经验的样子，是不是你的灵元还吞了别的好东西，才会升阶那么快？”

他脑子很快。

安稚承认，“对。还有希音和隐『色』。”

央漓跳到她腿上，用尾巴蹭了蹭她的肚子，饶有兴味地问：“青霄的希音和九碧的隐『色』都在这里面？全都被你的灵元吞了？”

“央漓，”安稚跟他商量，“这都是别人的东西，等你拿走地魄灵元的时候，能还给人家么？”

央漓笑问：“你真的觉它们被地魄灵元吞了，还能再分出来？”

安稚：“……”

安稚渐渐恢复了正常，央漓从她身上下来，成人形，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地窖，把这间房间翻了一遍。

他说：“赤舆珠确实曾经在这里放过，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们走吧。”

两个人离开酒窖，外面按时辰，已经是晚上了，整座楼容府都很安静，没人发现楼容府的主人已经成了灰。

央漓带着她七拐八拐，安稚认出，他们回到了住的地方附近。

安稚奇怪，“我们还走吗？”

央漓答，带着她『摸』到一间房子前，鼓捣了两下，就撬开了门销。

里面摆着成排的柜子，像个中『药』房一样。

央漓用他的猫鼻子嗅了嗅，走到一排柜子前，一格一格地打开，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安稚见了辣椒。旁边一格是花椒。

央漓找到两个干净的罐子，把辣椒和花椒全部兜底倒在里面，塞给安稚。

尊主大人做贼，特地跑到楼容府的厨房里，把人家珍贵的麻辣香锅调料给偷了。

安稚抱着两个大罐子，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

央漓催促她把罐子收起来，“我们要走了。”

安稚把辣椒和花椒收进袖珍玲珑匣，问：“我们现在要去哪？”

央漓从容答：“去善啸家转转。”

安稚：啊？？

央漓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我原以为他们把赤舆珠藏在这里，如果他们藏过又拿走了的话，多半是在善啸父子住的元芒府里。我们过去翻一翻。”

他说得好像是要回家翻翻抽屉一样。

他带着安稚来到仆从住的地方，转了一圈，就看到一间房前停着一辆车，拉车的大龟正趴在地上睡觉。

白天斛大人让老风去领车，这里想必是老风住的地方。

央漓三两下撬开房门。

里面的铺上躺着个人，睡得正香，小呼噜打一声又一声，完全不知道有人进来了。

央漓『摸』过去，在他头上轻轻一劈。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蓝光，安稚见，那人的确是老风。

央漓拉起他的右手手掌，知做了什么，一道发光的符文就在他的手掌上显现出来。

央漓将自己的手掌对在上面，轻轻一贴，符文像被黏去了一样，转移到央漓的手上，没入手掌见了。

央漓又翻了翻老风的衣服，找出白天斛大人给他的那张洒金的纸，揣了起来。

然后把身上的外袍脱了，拿了件老风的衣服穿上，把自己的外袍递给安稚，“穿在外面。”

安稚知道，他嫌弃别人的衣服干净，特意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穿。

“你转过去。”安稚求。

这次央漓没有多废话，背身去。

安稚把身上那条会放味道的奇葩小裙子脱了，收进玲珑匣，套上他的衣服。

安稚问：“我们要用送焰醴的名义进元芒府？”

“对，”央漓说，“去看元芒和善啸这对父子在玩什么花样。”

元芒原来是善啸他爸的名字，怪不叫元芒府。

衣服大了少，扎条腰带，拉一拉，勉强凑合。

安稚穿好，央漓赶着大龟车去酒窖装了一车酒坛，熟门熟路地直奔楼容府能走大车的边门。

门那里并没人守着，央漓把手掌按在门上，禁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门就自动开了。

两个人顺利出了楼容府。

一出府，央漓就掐了个诀，“元芒府太远，这车走一夜也到不了，我们直接去。”

红光一闪，连人带车，转眼换了地方。

这次传来的地方，竟然并是楼容府所在的那种热闹街市，是荒郊野地，在干涸荒芜的红『色』土地中，有一座独立的府邸，壁垒森严，好像一座城堡。

安稚问：“这就是元芒府？”

央漓瞥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转瞬间，他就变成了老风的模样，驱动龟车，来到元芒府前。

和楼容府一样，这里也有个供运货的龟车出入的门。

央漓把手按在门上，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

来开门的人也顶着狐狸耳朵，只是上面『毛』都秃了，他明显认识老风，边打着哈欠边说：“你个狐狸崽子半夜来干什么？”

央漓把那张洒金的纸掏出来递给他，“你以为我愿意不睡觉往这儿跑？”

秃耳朵打开扫了一眼，“你们楼容大人又弄到好焰醴了。进来吧。”

他一抬头，见了车上的安稚，怔了怔，“哪来的这么俏的小丫头？”

央漓盯他一眼，“这是我新买的老婆。再敢盯着她看，挖掉你的眼睛。”

安稚：“……”

秃耳朵被他眼中的寒意吓本能地抖了一下，认真地再他一眼，到的还是那个干瘦的没精打采的老风。

他『揉』『揉』眼睛，引着龟车往里，没多远就停下来了，叫人来把酒坛卸下来。

然后问：“老风，你是往回赶还是住一宿？”

央漓打了个哈欠，“住一宿吧，走了一晚上，困死我了。”

旁边就有专门给赶车来送货的人住的屋子，“老风”带着“老婆”，秃耳朵特地给他们开了单独的一间，挤眉弄眼地走了。

他一走，央漓就变回原样，只是和在楼容府里时一样，没『露』兽形，没有放出猫耳朵。

安稚总算用再老风那张脸，吁了口气。

央漓等秃耳朵走了，对安稚笑道：“走，我们在府里转转。”

已经是深夜，元芒府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巡逻的侍卫偶尔经过。央漓耳聪目明，远远地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每次都能带着安稚轻松地躲他们。

他的心中好像有张元芒府的地图一样，一会儿就进到府里的中心地带。

“这是他们平时议事的地方，那边是元芒的卧房，咱们先去看善啸单独住的地方。”

是给他把小旗子，他就能当个导游。

善啸自己住着的那一片精致异常，苦海底没有树，他竟然放了一大排玉石做的假树在房前，翠绿的叶子洁白的花，栩栩如生。

书房里亮着灯火，能看到有人影在晃。

央漓低声问安稚：“你会龟息么？”

“会一点。”安稚屏住呼吸。

随即就发现，阶的修为非同凡响，她屏息的功夫比以前在万音洞时强太多了。

央漓张开手臂，“来，抱住我。”

安稚：“……”

央漓轻轻笑了一声，“放心，抱一下已，会让你签血契的。”

他用血契的事取笑她，安稚抬脚朝他踢了一脚。

脚一抬，刚好被他顺手轻轻一抄，抱了起来。

好像她有多重似的，他脚下一个趔趄。

明知他又在『乱』演，安稚还是本能地抱住他的脖子。

他的胸膛温暖宽厚，比熟悉，让安稚有点恍神。

抱着个人，这只猫的脚步仍然轻巧无比，声无息地潜去，藏在书房窗边一个隐蔽的角落。

动作之熟练，让安稚深深怀疑他大概是常客。

屋里有人在说话，安稚听见了善啸的声音。

“他竟然让我绕着孽镜宫跑圈，自己带着那只宠物站在塔上热闹，还让一排宫里的人给我一圈圈报数……”

善啸优雅斯文的声音里透着咬牙切齿。

“……等我住进孽镜宫，先把那只宠物抓来，再把宫里所有人都扔进骨池。”

安稚琢磨着，他说的骨池，大概就是孽镜宫地牢里号称“掉进去渣都不剩”的那汪绿水。

另一个比他镇平和多的声音传来。

“跑几圈算什么？在前任尊主面前，我还满大殿爬过，『舔』他弄脏了的鞋。”

善啸沉默了一下，用敬重钦佩的口吻叫道：“父亲……”

原来跟他说话的是他那个长相年轻的爸——元芒。

当爹的严肃地教训儿子，“是跑几步而已，你连这一点小事就忍了，怎么能成大事？”

善啸恭谨答：“父亲教训得是。”

安稚心中感慨：这一对父子俩，真是——啧啧。

他爸元芒『舔』了半天鞋，也没当成新的苦海之主，苦海之主被央漓当了，儿子的命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就怕苦了半天，忍了半天，才发现老天爷是在开玩笑，根本什么都没打算给你。

善啸道：“可是父亲，忍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苦海底的禁地打开？”

元芒好像是叹了口气，“那道会发五彩光的门，论如何都打开。每一样都试了，现在连赤舆珠都试了，还是不行。”

善啸问：“既然赤舆珠没用，放回去吗？”

“用，暂时放着，等他们急得行的时候再拿出来。”

赤舆珠果然是被他们偷了。

他们偷赤舆珠，来是要开一个什么“苦海底的禁地”。

只听元芒道：“现在看来，想要打开禁地那道门，还是必须得用化心。”

“可是化心在哪呢？”

两个人又一起沉默了。

他们又在说玄苍的秘宝——心。

安稚心想，这个化心就好像敬业福一样，论如何，就是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