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怡作为直接当事人当初当然不知道会形成这么庞大的一个局，她也体会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对我的严重性，对她的严重性。

一刻钟后我们来到车厢连接处，没有旁人，秦怡很严肃的对我说，“你被爷爷和父亲共同算计了，我那个愚蠢的谎言更让你深陷泥潭。”

如果不是高铁全列禁烟那么我一定会抽上一根清醒一下，秦怡继续说，“他们早就决定要找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陪练，把我磨砺成一部合格的继承人机器。其实……他们对我的二十几岁初子之身并不满意，如果我的第一个男人便是我的丈夫也成为我的最后一个男人，那么我还是会一个单纯经不起感情变故和男人背叛的女孩。他们就是要利用你来打击我背叛我，他们判断你不会选择跟我结婚。商业上的技能如果有未央锤炼，那么只要我还活着一定可以百炼成钢。而这一切都源自你内心对我朋友身份的认可和你的正义，他们则不需要花费几乎任何代价就可以得到一个他们想要的完美继承人。”

“慈祥的祖父，威严的父亲，只不过都是他们的一个面具而已。我突然感到一些可悲，虽然我无论如何都不该憎恨他们。”

我透过车门玻璃窗安静的看着外面飞速划过的一切，远没有秦怡那么激动，然后反问了一句，“大小姐，你觉得他们两个二十几年对你的爱和宠爱都是逢场作戏么？”

秦怡一愣，随后黯然，“不是，他们出自真心，这我知道，也更知道他们一开始培养大姐后来培养二姐，三姐则直接淘汰。并不怪他们对几个姐姐考核测试的严苛，因为如果真的能力和品质不过关强行推她们上位，不但害了她们一生也会毁了秦家的事业。秦家的事业不止是秦家人的财富成就，也有着自己的社会和国家责任。四个女儿，最初的一些年他们的确想让我这个老小开开心心单单纯纯的做一辈子幸福的小公主，不需要去承担责任与压力。”

“唐简，我想问一句，你觉得他们非要这样么？是，我承认自己某些方面很单纯，可我不是白痴，自从父亲重病以后我也正在经历魔鬼地狱一般的历练。我知道这不够，可前行的路哪有一片坦途，我在临海书馆项目上逐渐成长磨砺不可以么？”

我转过身，面对她，用身体挡住了车门上的玻璃窗，抬手摸摸鼻子，“至今你还能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就越证明他们的想法和计划是正确的。”

秦怡一下子变得有些颓废，失落之情溢于言表，我则又反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大小姐，你觉得我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利用完就回无情抛弃的陪练工具么？”

秦怡眉头紧锁，很认真的想了想，她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程度，然后轻轻叹息一声，“不完全是，我了解他们两个，他们看你的眼神跟看任何人都不一样。你……身上有他们期待的孙子和儿子的影子，所以……如果你真的跟我结婚，而不是给予我情感上身体上的重大挫折，那么他们也会欣然接受也会对你好的。可……我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是的，问题就在于即便你昏了头要娶我我也不会嫁给你，你我都知道的。”

我再次转身透过车门玻璃窗看向外面，背对着激动的秦怡，沉声道，“我会跟谁结婚，会不会结婚我自己都不知道，一切还都是未知，我不是在感情的事上优柔寡断，而是我必须保证自己首先解决掉眼前的危机，找到我妈，继续活下去之后，才可能真正考虑感情的归宿。我的处境并不美妙，我的未来飘忽不定，我反倒佩服你爷爷和你爸爸在我危机四伏的时候把你交给我磨练。哪怕他们的计划当中有极其自私的部分，但是我也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哪怕我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哪怕我不是个好人，但是只要身边还有人信任我托付我，就是我在绝境中绝望中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秦怡愈加激动，“可他们明明在利用你这个弱点啊！”

我第二次转过身，盯着秦怡的眼睛，“我一生最大的财富有二，我的母亲和仅有的不嫌弃我的几个朋友，为了母亲和朋友我什么都可以去做。秦怡，不管我们以后如何，但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即便你爷爷和父亲不策划这个棋局，我还是会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也不会在自己有能力出手的时候看着你陷入迷局之中不管不顾，对吧？”

“他们的确在利用我，我则没被他们利用，我是你的朋友，你亦是我的朋友。”

秦怡泪花在眼里打转，忍不住抬手打了我一拳，不算轻巧的一拳，嘴里咒骂着，“我哪有你这样的傻子朋友，只会连累你，你要我这样的朋友做什么，因为我长得好看还是有钱？恐怕都不是吧，你身边有更好看更有钱的朋友，而且没有我这么软弱不堪。”

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冷峻起来，提醒她，“秦怡，记住，并不是你多事，也并不是你软弱不堪，而是你处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每个人都不会一帆风顺，现在看起来我在帮你一把，以后你也有帮我一次的时候，我可以遇见。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遇到危机的时候会拒绝你的援手么？”

秦怡冷哼一声，“少骗人，你会，因为你这个傻子认为你保护我是应该的，天经地义的，可是如果你有危险我准备出手你却会拒绝，因为你不要自己连累我，不要我因你而陷入危险。可你知道，每当这时我内心有多挣扎多疼痛么？”

“我身体里流淌着爷爷和父亲的血液，我也是个倔强的人，也不愿意欠别人人情。可现在我却一股脑的欠了你这么多，而且可以预见的未来还要继续欠你更多，要我如何自处？”

“给你生个孩子么？也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可我若给你生了孩子，那个孩子肯定会被爷爷和父亲抢走，会姓秦而不是唐！”

我有些怒了，“放屁，谁也不能抢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能姓唐，少扯什么亲赵楚魏。”

我的大男子主义一瞬间被彻底激发，秦怡吓了一跳，然后忍不住破涕为笑，“看看你，可真霸道，不过就是嘴上霸道罢了。那又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我冷血，冷笑，“谁知道呢，到时候你别哭！”

秦怡挑衅的回应，“我不会哭，我一个人也可以把孩子带大，带三五个都没问题，问题是你有没有那种能力！”

我不说话了，我不想吵架，内心觉得倒是挺好玩的，我们两个差点被青竹的诡计激怒到失态。

可是半小时后我们重新回到青竹身边的时候，神色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没有过分亲密，可是傻子都看得出来我们的关系无形中更进一步。

对于青竹来说这不算事什么好事，因为他开始隐隐感觉到事情可能会出乎他和儿子的掌控之中。

……

崇明岛到了，秦放生提前三小时到家，没有直接休息，而是带领家人提前在门口等着迎候终于回家过年的父亲。没有特定的仪式，没有横幅标语气球更没有现场乐队，秦家不是没有资格钱财准备而是不需要。青竹一向不喜欢热闹，秦怡则故意用青竹可以听见的声音跟我说，“我敢打赌，要不是你送爷爷回来父亲只敢一个人出来接，连母亲都不敢带！”

我笑了，“我真有那么重要？”

秦怡回应，对着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的青竹，“应该比你自己想象中的重要，是吧爷爷。”

说着他挎过青竹的胳膊，依偎着爷爷走向自己的家人，家人们也都惧怕青竹，小心翼翼的寒暄，客气，包括混不吝的三姐和自由惯了的秦楚。我跟大姐三姐话不多，表面保持礼节就可以，经历这些事他们也不会再为难我了，不管明里暗里，因为我现在在秦家的位置极为特殊，特殊到秦放生都要让着我三分，更不要说还有青竹的不吝喜爱，秦怡的一心一意，罗老师的信任。

连秦明都会站在我这边，这种情况从未在秦家出现过，我成为一个特殊符号。原本计划落地咸阳机场的秦楚也提前直飞上海浦东，因为那边暂时不需要她参与了。

秦楚跟我打招呼的方式倒是比较特别，她直接把我拉到一边，下意识问，“你跟小妹怎么回事，不会……”

她是过来人，刚刚离婚一年，应该能看出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吧，可她却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各种原因。如果她这个自由主义者都分辨不出真假，那么说明我和秦怡之间真的具备了某种感情基础和身体默契。

我抬手摸摸鼻子，“这种事不好当面讲吧……”

秦楚冷哼一声，“你不要得着便宜卖乖，虽然你背后有黑暗毒蛇但是秦家人也不会任你欺负！”

我笑了，“秦楚二小姐，眼前这样子是你一见面就要吃人的架势，我从头到尾都很无辜好吧。而且事情有变，你最好先跟秦怡谈谈，很多事很多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另一边的罗雪梅正在跟秦怡说话，很快注意到溜边的秦楚和我，罗雪梅下意识问，“老四，唐简什么时候跟你二姐相处的那么好了？”

秦怡笑，坏笑那种，“妈妈也看出来了，反正他们俩之间好像有故事。”

罗雪梅爱怜的拉起小女儿的手，“你这孩子，跟妈妈也没大没小的，这几日让你吃苦了，瘦了好几斤吧？”

秦怡点点头，很认真的样子，“这几日的确睡不好，但是一到唐简屋里跟他谈事就犯困，就睡着，哈哈。”

罗雪梅更加无奈，“好吧，好吧，知道你们相处的不错，也是，管它以后怎么样呢，关键现在你自己开心就好……”

大姐的孩子叫做艾丽莎，一个看起来就很叛逆的小孩子，打完招呼就自己回别墅了，一边走一边听歌一边玩游戏，旁若无人。

这样的孩子很正常，我没什么意见，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家世说不定还不如人家那孩子呢，既然一出生就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为什么还要努力呢？

青竹的一切都由恢复体力精力的秦放生亲自安排扶持，青竹倒是教训了两句，说，“你自己那病怏怏的样子，老子身体还硬朗，回自己家还要你来照顾！”

但秦放生还是一一安排妥当才肯告退，其实这些事交给秦东和秦明做就可以了，可是不行，别的事都可以交给别人做，唯独孝顺父母这件事不行，必须亲力亲为。之前他实在没有精力，现在吃了孙定芳的草药丸至少可以维持一天的基本体力和精力。

很好，重病就用重药医，他现在深有体会，甚为赞同。对于青竹来说表面严肃排斥实际上心里很满足，因为秦家一切的变故根源都是秦放生在当打之年突然患了绝症，否则秦放生再支撑秦家十年二十年都很轻松的事情。秦家的局面也不会如今日之被动。无论如何他回家过年了，人老念家。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当时这里几乎没有人家，根本没有开发，进出岛上只能用小小的打渔船，他们从小都练就了浪里白条的本事。这里是他的发际的地方，成功以后立刻买地扩建宅院，一直到现在他出生的房子还在，完好保存。他回来只要气候允许还是会在低矮简朴的老房子里住上一两晚，算是忆苦思甜。

如今年纪太大，又是冬季，所以只能住他自己的别墅了。

我还是竹上次的房子，似乎都习惯了，我们到达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到家都休整一下晚上八点吃家宴，很正式的那种。因为我只住一晚所以情况特殊，至于要是饿了可以提前叫厨房送点小食过来。

我这边根本少不了照顾，不要说秦怡秦明秦楚就是罗老师都想着我，特意在六点一刻的时候亲自拎着食盒过来看我，表达感谢，在秦怡秦楚两姐妹的陪同下。

我没想到是这个阵仗，赶紧起身迎接，我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合，只能直来直去，“罗老师是长辈，我还没去看望，反倒要老师过来，心中惭愧。”

罗老师倒是还好，秦怡秦楚那俩疯子已经忍不住笑作一团了，秦楚夸张的语气问秦怡，“小妹，唐简什么时候变成斯文人了？”

秦怡大笑，“哈哈，不知道，不过怎么看怎么别扭，哈哈。”

罗雪梅马上回头用严厉的眼神警告姐妹俩不要放肆，随之跟我道歉，“唐简你多包涵，这俩孩子被我惯坏了，一点礼节都不懂。”

我双手接过食盒，打开熟练的摆在古香古色的圆茶几上，“罗老师你们也有些饿了吧，都吃点吧……我实在不会说话，秦怡秦楚……我习惯了。”

秦楚立刻跳出来反对，“等等，唐简，你直呼我的名字不好吧，应该规规矩矩的叫二姐才对，毕恭毕敬的样子！”

秦怡立刻插言，“二姐你就不要奢望了，唐简在爷爷跟前都一口一个老爷子没大没小，在父亲面前勉强喊一声秦伯伯，还是偶尔，丝毫也不畏惧。我们家里所有人当中他只对妈妈发自内心的尊重，你看他喊罗老师时候的表情就知道。”

罗雪梅多少有点忍无可忍，刚要对着放肆的两个女儿教训，我赶紧接过话茬，“罗老师，这样挺好的。要是在家里面也像课堂……那也有些别扭是吧？”

罗雪梅慈祥的目光看向我，叹息一声，“也不知怎么了，这俩孩子平常并不这么没规没矩，也许是你们之间没有代沟相处的亲近。是好事，家里是放松的地方，本来孩子们的父亲和祖父就一向严肃……”

“唐简，我这次过来专程道谢，谢谢你为秦家做的这些事，秦家人都会记得，也会报答。”

我赶紧站起身，手足无措的样子，“罗老师你千万别这样，其实我也是举手之劳，并没做什么。我能力有限眼界也不高，能稍微出一点力挺好的，罗老师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谢了。”

罗雪梅本来要站起身给我鞠躬的，这我哪里承受得起，赶紧提前起来阻止，秦怡秦楚也不再那么没规没矩。

秦楚正色道，“刚才妈妈坚持要亲自过来看看你，我和小妹都没反对，因为你不但请回了孙先生重新给父亲治病而且还送爷爷回家过年让我们一家团聚，这件事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我们都清楚这些事没有一件事巧合更没有一件是举手之劳，所以我们必须感谢你。”

我开始主动吃东西，实在不想再客气来客气去，至于秦楚和古画的事情并未提起，这件事最好不要让罗老师他们知道，他们越是不知情越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