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苑返回静空寺，回房间换了身素白袄衣，而后便出房门绕到藏经阁的方向去。

寺庙的排屋年久失修，几个月盛夏雨水密集的时候，常常漏进屋内。人住着不舒服先不说，藏经阁内保存着很多宝贵的文法经书，有些甚至是从建庙之初就已经存在的了，本就容易破损，需要小心翼翼护理着，沾点雨水发霉就更难保存了。

所以除了定时拿出来晒太阳，趁着夏天一结束，寺庙的修缮工作就断断续续开始了。因为寺庙需要守着的礼节和忌讳多些，一直到入冬，修修补补才差不多进入尾声。

曦苑偶尔会过来给修房子的做工师傅们送斋菜，所以跟他们算是讲过话的熟脸。

一天最热的日头刚刚退去些，曦苑看师傅们忙得满头大汗的，便朝身边十三四岁的小和尚提议着，去厨房烧壶茶水来给他们解解渴。

想定就去做，不一会曦苑挑着一个竹筐子，小和尚提着装着热水的铁壶从厨房出来了。竹筐子里盖着防尘的棉布，布下面套着好几个青花瓷碗，是给打算待会装茶水用的。

小和尚不好意思让她帮手，想喊人过来帮忙，却被曦苑阻止了，“我拿着就好了。在寺里叨扰你们这么久了，总不能沦落做个成天饭来张口的废人。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力气大着呢。”

到了施工处，寺庙里不得大声喧闹，小和尚步行到搭在屋墙旁边，延伸至屋顶的木架子底下，朝屋顶上的师傅们礼貌地说着。“师傅们，下来喝点水，休息一会。”

“哎，好咧。”

“这就来！”

师傅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应道，纷纷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汗水，陆续从屋顶顺着木架子攀爬下来，只有一个老师傅还坚持在上头忙活着。

“那位大哥不歇一会吗？”曦苑抬手指着他，疑惑地问，以为他没听见。

迎面走来的一个做工师傅朝她摇头摆摆手，解释道：“姑娘别理他。早儿他因为干活一直出错，被几个年轻后生打趣了几句老不中用。可他老手经验是有的，无非是上了年纪，手抖了些。被一激，就急眼了，硬是要把活利索干完，干得漂亮才会消停的。”

“哦，那你们先喝着，帮他留一点水就是。”曦苑有些无奈地笑了，躬身直接坐在台阶上，将竹筐中的青花瓷碗都小心取出来，整齐摆放在石砖面上，再由小和尚默契地把热茶水注进去。

做工师傅们亦以茶碗为中心，齐齐围坐成半圈，一边喝茶休息，一边小声聊天。

他们前几回在寺庙里见到曦苑便心生困惑，毕竟静空寺是和尚庙，不可能出现姑娘的身影，而礼佛香客基本很少会在庙里长住......

面对这个问题，曦苑早有应对之策。她称自己的父亲是附近专收泔水的养猪农，而她自能干活起，常帮父亲一起来庙里收泔水，是智明主持看着长大的。

大概是因为她现在除非有必要事情，需要盛装打扮的情况外，经常穿着过于朴素，脸上清汤寡水不沾粉黛，头发又随意绑成一捆麻花辫，所以做工师傅们并未起疑。反倒夸她生的水灵醒目，虽是贫家子弟出身，以后应是富贵有福之人。

莫名受夸赞，曦苑实在不敢当，忙道：“还不是因为我爹娘疼我，不让干重活。家中除了养猪还有几亩地可种，日子倒过得去。”

她背过身去吐吐舌，难怪老人常说别撒谎，因为一个谎言总需要另一个谎言去补圆。

说起种地，师傅们的话题便顺利转移开了。

“别说，去年的旱灾与寒冬，实在把种田的人折腾得够呛。我隔壁老佘一家子七口人，就指着那块地吃饭呢，结果......只好把小女儿卖给了烟馆做杂役。”老师傅双手一摊，惋惜极了。

大家听着心情都跟着变沉重，可彼此自身都难保，更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别人呢。

曦苑阴着脸走开去，来到不远处的木架子处，指头用力按了按木杆上的结子，感受着结子棱角不会把人划伤却不舒服的疼痛感。

眼神向上望，那个不服老的师傅还在认真砌瓦片，汗衫背后的湿了一大片。

“师傅，瞧您这活做得可真漂亮。不赶时间，先歇歇吧。”曦苑朝他说到。

“谢谢你了，但不争口饭也得争口气，我不能被那几个毛头小子看不起。”老师傅低头朝她眯眼笑了下。

“老头，歇会吧。不然你一身老骨头顶不住的，待会磕碰到哪里了，可别赖到我们头上。”注意到曦苑这边的情况，先前和老师傅产生矛盾的后生，忍不住开口劝他。

“对呀，我们给你赔不是，别硬撑了。”

说是劝说，实则两人一唱一和，讲话阴阳怪气。

老师傅一听，火气更大了，“没爹生没娘教的小兔崽子，我想着我不过已是年过半百的岁数，才一再忍让，不与你们计较，结果你们反而得寸进尺。”

“你活干得就是烂，我们说错了吗？瓦片铺得歪歪斜斜，你在前头乱搞，我们得在后头修正，严重拖延了我们的工期进度。”骂人骂到家里人头上，后生们这下也不忍了，直接与老师傅吵起来。

围观的其他人顾不得喝茶，赶紧两头劝架，一些人拉住了年轻气盛的后生，一些重新爬上木架去安抚老师傅。

连接不同方向的木架间，是杂草铺成的小小过道，结构并不绝对稳固，人走在上面都需小心翼翼。而老师傅站在上面，拿着水泥刮板，激动地动作着。曦苑觉着实在是危险，若是失足摔下来可就糟糕了。

也不知是不是曦苑天生就对坏事有准确的第六感。几根本来就出现微微松动情况的木头，被用力地震动几下，竟然脱离了原来的固定，直直地从顶上落下来，

一旁的做工师傅都被这变故吓得惊呼，但好在他们经验丰富，敏捷地去抓出现距离手边最近的木杆，没有直直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曦苑就不同了，她注意力都在劝架上，刚好被一根先落下的木头正正砸中了脑门。她登时头昏眼花，失去身体的控制力，往地上瘫下去。还有木头往下落，她根本来不及做躲闪，只得吓得闭上眼，条件发射地伸手去挡。

忽然，一个黑影从旁边迅速闪过，张开双臂挡在曦苑的头顶，木头全部落在他身上，与肉身撞击发出闷闷的响声，可男子却没有发出半点哼唧，也无疼痛之色。

晏子毓揽着曦苑，焦急地观察着她的脸，问道：“曦苑，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幸好赶得及。晏子毓心中默念却不敢说。

“我...我...”曦苑难受地凝眉，左右甩着头想要摆脱什么。

脑袋的受创，似乎把她扯进一股更混乱的画面穿插中，画面里有她曾经做过的梦境，也有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曦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疯撞着，想要冲破而出，让她的头越来越涨疼。

“我头好痛哦。”

“曦苑别怕，有我在呢。”晏子毓在耳边不断喊着她的名字，想要让她清醒。

在坚持不懈的呼唤中，曦苑忍痛张开眼睛，视线在晏子毓的脸庞上定住，蓦地她粲然一笑，抬手抚上他的脸，目含深情地说：“子毓哥，你来了。”

晏子毓闻言身子一震，手缓缓覆在曦苑的左手上，满脸震惊与不敢相信，声音颤抖着开口道：

“Cic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