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层层白雾缓缓地拢了下来，就像一层薄纱盖住了日头，后者想要绕过这些个阻碍都显得费劲。大清早的，路上出了零星赶早做生意的几个小商贩在匆匆赶路，连一只觅食叫唤野猫都见不着。

只听见“吱呀”一声，一个小厮打开了街边一处宅邸隐在深巷处的偏门挤了出来，初冬的早晨，幽幽的冷意环绕，他身上薄薄的褂衣自然是顶不住的，转身合上了门。

小厮合住双手，使劲搓了搓，在手心呼了一大口气，又将他们放进宽大的袖口里，跺了跺发僵的腿，紧了紧身子微躬，没进了那团雾气里，嘴上还念念叨叨着什么。

小厮今年才16岁，到孙家干活还不到个把月的日子，正是最怕犯错的时候。昨晚就被老管家交待了今天要赶个早市，去取掌厨吩咐早在菜贩那预了今晚酒席上的菜肉食材。

他的手往胸口的衣袋里摸了摸，是怕自己发昏落下了写着食材名字的单子，确认它正稳稳妥妥地躺口袋里，才放下心来，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串菜名。

这事可耽误不得。

今天城里的孙家喜好不热闹，因为孙家老爷的掌上明珠孙曦苑终于完成学业，前几日刚从英国回来。

孙家是这城里有头有脸人物，书香门第，往孙老爷上数几代都是中举朝中当官的文人，到了孙老爷这一辈，他倒从小对舞文弄墨没兴趣，就爱拿着算盘，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在账房的算账先生后边。

瞅着科举被废，家人便也没逼着他坐书房了，孙老爷便开始大展拳脚，自己学着开始做起了买卖，还就真的有那份天资和运气，几十年叱咤商海下来，把原来不大不小的家业做到今天的光景。

孙老爷膝下有一儿一女，这几年全权把家业放给儿子孙曦懿，自己退位在家，每天除了逗鸟就是盘核桃，日子平淡，闲的无趣，好不容易最宝贝的女儿给盼回来的，赶紧唤着要办个酒席，名义上，为了给孙小姐洗风接尘，实际上的暗暗地给女儿的终身大事打起了主意。

孙曦苑今年二十二岁，是远近有名的大才女。才十八岁成年那会开始，上门牵线的媒婆都快把孙家的门槛给踩塌了。但孙家统一的口径是，等孩子上完学再说，一一给回绝了。

孙曦苑从小接受的是中西结合式的教育，又喝了几年洋墨水，脑子里全是新式思想，对传统中那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婚后就要以辅佐丈夫为重的观念，并不感兴趣。

她明白父亲今日如此隆重地张罗，办这接风酒席的意义，心里虽不太乐意，但也不便抚了父亲面子。这一整天孙府里仆人来来去去地，每个人的脚下仿佛都踩着轮子，又怕自己负责的流程出了错。这大冬天的，脸上竟还挂起一层薄汗。

夜幕未降，就陆陆续续地有人登门了。

孙曦苑不喜欢明明人不认识几个，还得热情客套场面。她找了个借口，从早上便开始躲在房间里，捧着一本昨日刚从书店里买来的书看地津津有味。

书封面上画着一只满口獠牙，双手长着长长的利爪，半人半兽地怪物，鲜血撒满大半个封面，标题写着《百鬼录》。

没错，除了孙家人，谁都不知道这看起来娇娇静静的孙小姐，除了学校里规规矩矩的课本，就爱看这些神魔鬼怪地东西，胆子大的很，看到惊险之处，那双含情桃花眼简直都放出了光来。

此时此刻，仿佛外面的一切喧哗都与孙曦苑无关，她不知不觉入了迷，忘记时间。

屋里和屋外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由远而近，传来几声清脆地叫唤声，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猛地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蹦了进来。

“曦苑！老爷叫你赶紧出去呢！”

书里正好描绘到了妖物潜夜入村，杀害村民的章节，孙曦苑配合着情节，正悬着心弦呢！

耳朵里听着突如其来地推门声响，她坐在木椅上地身子一激灵，书也掉到了地上，捂着狂跳起的心口，出声埋怨道，“小玉，你能别老这么一惊一乍地么？走路咋没声呢？”

“这怎么能怨我呢？我可是脚刚进内院就开始喊了，喉咙都快喊干了，也不知是谁又对书着了魔，没听见罢了。”小玉走了过去，把落在地上捡了起来，皱了皱柳叶眉，假装有点小委屈。

眼前的机灵姑娘是小玉，一个从小就在孙府养着，父母不详的弃婴。她是老管家二十二年前，在孙府大门口捡到的，也不知是谁趁夜放在了那里，婴儿的啼哭惊扰了入睡的孙家人。

那年也是孙曦苑出生的年份，孙夫人和孙老爷看着同样和自家女儿一样嗷嗷待哺的小玉，便起了恻隐之心将她留了下来。

她的生母除了一张塞在篮子里的纸条，并没有给襁褓中的小玉留下任何东西。留下的纸条信息量也很少，草草两行字，只是道明了因穷苦而养不起孩子，希望富贵孙家能发好心收作丫鬟。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几行字便切断了她们这辈子的母女之情。

无名无姓的弃婴，大家都叫她夏玉，名字是孙老爷取的，因她是在盛夏夜里被丢弃的，而圆溜溜的眼睛像极了一对漂亮的黑玉，故叫她夏玉。

夏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性格外放而果敢。从小就被放在孙曦苑身边，相伴一起玩耍长大，做了不少爬树捞鱼之类要挨手板心的胡闹事，也一块上学堂。最后孙老爷还一起将她们送上了去英国的渡轮。

情至如此，孙家与夏玉的关系更像是亲人家人，而早已没了主仆之分。

“哎，这酒席都快过半啦！你还不快赶紧出去，老爷都生气了！”夏玉把书塞回书架子，将孙曦苑从木椅上拉了起来，往门口推去。

“好好好！你等下，我还没换衣服呢！”孙曦苑停步扯住夏玉在自己臂上的手，拉了拉自己身上简单地绣花褂衣说道。“我这样可没办法出去见人啊。”

“行！那你赶快准备好啊，我可等不了你啦！管家公刚才不知叫我去后厨帮忙做什么事，我弄完再来找你。”夏玉摇摇头，放开手，径直出了门。

忽的挺住脚步回过身来，伸出一根拇指指着曦苑，有点“警告”的意味说到，“快一点啊！”她可太了解孙曦苑了，不催的话，她不知道能磨蹭多久。

看着夏玉离开，孙曦苑走到衣柜前面，缓缓打开柜门，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精致衣群，角落里是回来这几天，母亲赶着叫裁缝给她量身定做的几套旗袍。除了布色、花式、盘扣等细节有些许差别，件件都是用了最好的料子和手工艺，她犹豫了好久都不知道选哪件好。

忽的房门又被打开了，只见夏玉又折了回来，探进了一个脑袋，“我觉得紫色那件最好看！”说完便关门，快步离去。

孙曦苑忍不住笑了起来，拿起了最外面的一件紫色的旗袍，在身上比了比，直接关上了柜门。

行吧！这下自己也不用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