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山泉依旧叮咚，鸟啼蛙鸣，此间好像唯有此山之上的百木，树梢染白，落霜覆盖。

肖信收了剑，深吸了一口气，两眼望向身上沾满血污却依然清风霁月的顾云舟，缓缓问道：“你...刚刚是怎么破了结界的？”

风过无声，天地也逐渐恢复了原来的颜色。顾云舟将地上依然悬浮着的霜晨剑纳入鞘内，并未直接回答肖信的话，而是摇了摇头，两眼望向横亘在前方的险峰峻岭，神情有些飘渺。

其实...刚刚，他不是不知道天神之界，凡人不可破，一旦强制施法破界，轻则六神俱灭，重则魂飞魄散。但是......就在天狐朝肖信扑过去的那一刻，顾云舟却也知晓，自己心头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哪怕万劫不复，他也断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被他人伤害欺辱。

肖信看自家师父不睬自己，也没再计较，毕竟敌人已退，此山之中精怪也断不会有法力胜过刚刚那天狐的了。于是，肖信话锋一转，问道：“师父，翻过眼前的那道峰，咱们去洛阳的路就不会那么坎坷了吧。”

“没错。”顾云舟微微颔首，“今晚咱们会在嵩山之上过夜。曾听闻前人说——夜晚，嵩山之顶星罗棋布，景致极美，值得一览。”

“切～”肖信努了努嘴，颇为不屑道：“再美也没有咱们【无霜阁】景色好啊，那夜晚，真是醉人心脾。”

顾云舟抬手弹了一下肖信的脑门，轻斥道：“各有千秋，整日一副孩子心智。”

肖信冲人做了个鬼脸，“略！眼看天都要暗了，还不快走。”语罢，他自顾的牵起顾云舟的衣角，朝眼前的高峰走去。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随着他们渐行渐远的步伐，方才那潭山泉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越往高处走，风就吹得越急，坡也越来越陡，脚下好似踩着一片虚空，不知哪一块石头是松的，稍不留意就会一脚踩空，从高坡之上滑落下去，坠入无间深渊。

刚开始爬的时候，肖信还好好的，只是...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眼前，突然变得忽明忽暗，并且，还逐渐浮现出一种半梦半醒之感。

身后是悬崖峭壁，身侧又是万丈深渊。举步维艰，进退两难，除了往前走，他别无选择。

看着顾云舟越来越模糊的身影，肖信的额头上浮了一层的汗珠子，小腿莫名发软，没过多久身体就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直到，某一刻，肖信再也坚持不住，脑海里终于“嗡！”的一声炸了开，心弦霎时崩断，他一手扶着峭壁，眼神发空无焦，右手猛地一把抓住了与他只有半步之隔的顾云舟手臂。

“阿信，你怎么了？”顾云舟回头一眼便察觉出了肖信的异样，一种不好的预感浑然而生。

周围地势险峻，顾云舟的身体也不好支撑，现下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带肖信离开此处。

“别过来，都别过来！”肖信大喊着朝后退了半步，崖边泥土稀松，用脚一踩，两三块碎石从山崖上滚了下去，瞬间没了踪迹。

“阿信，为师在呢...我在呢。”顾云舟没法顾虑那么多了，只好转过身，向前迈了一大步，直接把人搂在怀中，试图将肖信的情绪稳定下来。

但是，肖信的手依旧胡乱地在空中抓着，嘴里一直说着胡话，眼神也是散漫的，“不！不是的！你们都想杀我！都想要我死！”语罢，他奋力地推开了顾云舟，身子朝后一倾，两脚顿时踏了空，直直地掉了悬壁外的万丈深渊之下。

“阿信！”顾云舟高呼了一声，飞身跃了过去，却扑了一个空，险些让自己也掉了下去。

看着肖信从悬崖坠落，顾云舟跪在崖边，两手死死抓着地上的砾土石块，十指尖俱渗出了鲜血，双瞳紧盯着肖信下坠的残影，急火攻心，就在他破釜沉舟，正准备跳下去救人的时候，忽然！从空中传来了一声鸿雁长嘶的呻｜吟，顾云舟跪在崖边，抬头一看——只见，云巅之中有一人乘雁直冲而下，徒丢给顾云舟一句：“我去救人，你找个空地御剑，我们山顶相会。”语罢，鸿雁一震，其羽穿破了千里层云朝深渊底部飞掣而去。

肖信再一次看到了梦中的景象，他的对面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尖声叫喊着让他去死，而自己的身旁，空无一人。

与前些次的噩梦相同，肖信抱着痛得欲裂的头，一步步往后退，直到最后...一步迈空，掉进了万丈山谷里。

坠落，好像永远不会停歇，见不到底的谷底，触及不到的崖壁。

肖信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无双！”季云逸把下坠的肖信一把捞起，将人背在身后，耳边撕开的风烈的很，除了呼啸以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可是季羽却还是听到了他身后那孩子，嘴里胡乱地说着：“别杀我，别杀我...滚开。”

“无双？你没事吧？”季羽心感不对劲，抓着肖信的手臂紧了紧。彼时，鸿雁已经飞身而起，调转方向，直冲云霄，把季云逸和肖信送回至嵩山之巅。

二人还没落地，顾云舟就奔了过来，模样有些狼狈，连往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也有几分凌乱了。

“阿信，你感觉如何了？”

可谁知，肖信依旧死死闭着双眼，嘴里还在嘟囔着：“别杀我，别杀我.....”

顾云舟将肖信抱在怀中，半跪在地，与身前的季云逸对视了一眼，都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顾决，不管怎样，先把无双安置好。山上风急，千万别再受了风寒。”

闻此，顾云舟看着怀中的肖信，微微蹙眉，点了点头，心想着眼下恐怕也别无他法了。

山顶不同于旁处百草丛深，只有稀稀落落几棵柏树，倒也能生火暖暖身子。顾云舟和季云逸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了一个像样点的避风口，季羽把木材叠放在地，又略施小计，随即，只听“呲！”的一声，一团烈火遇干柴而生，瞬间照亮了山顶上的半边天。

待到一切都安稳下来后，顾云舟和季羽开始查看肖信的症状。

“脉象有些不稳，想是受了惊吓，印堂上也有一团黑气......”季云逸想不出什么前因后果，只好问道：“顾决，你们刚刚可做了什么？”

顾云舟坐在一个巨石之上，微微闭目，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方才，与旭尧的天狐有一战。”

季羽手里摇扇子的动作一顿，牙关紧闭，不自在地吞了一口口水，“你是说旭尧的那只小狐狸把你们作为仇家了？”

顾云舟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那就难办喽，能留你们一命都谢谢老天了。无双是因为这个受了惊，心魂不稳，才导致又梦魇了吗？”

顾云舟沉寂了片刻，眉间依然不肯放松，过了半晌才摇摇头道：“我觉得并不全是，天狐的幻影还有异香可能有迷人心魄的作用。”

季羽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然后“腾”的一下从石板上站了起来，用扇柄“啪！”一声拍了一下掌心，恍然大悟道：“无双可是喝了山泉水？”

顾云舟点了点头，心里也猜出了几分答案。

“这就对了。那山泉不能喝，是专门诱人的幻术。要放在寻常人身上啊，早就生死未卜了。还好无双只是小饮而已。无妨，过半个时辰就恢复了。”

顾云舟担忧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草席上痛苦万分的肖信，随即回神，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恳求意味，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法子能让阿信早点醒？”

季羽好像一早就猜到了顾云舟的疑问，那人话音还没落，季羽就背着手，摇了摇扇子，“没有，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真的无解。熬过去就好了......他的苦，终究还是得自己受着。”

“唉。”顾云舟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此话题一结束，山顶上恢复了以往了寂静。孤久不见人踪迹，山顶上的风中都挂着清新的草木花香味道，毫无尘世杂扰。

顾云舟在硕石之上打坐守着肖信，而季羽也不着急，从怀中精致的香包中掏出了几个小丸，喂进那赤雁的嘴中，又拍了拍它的头，对刚刚的一番动作以示赞扬。

火苗从树杈之间迸发而出，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中愈发明亮，晚霞从山头射向山尾，凉风一吹，秋高气爽。

过了良久，顾云舟才站起身，脚底踩着的枯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走到季羽的身边，端端正正的鞠了一礼，“不知阁下，为何能如此即时的赶来这里。季羽，这回你又救了阿信一命。”

“害！”季云逸云袖一挥，“这护人啊，一旦心横了，就得护到底。”一边说着，季云逸一边站了起来，抬脚迈向顾云舟站着的位置，错过身时，顿足，拍了拍顾云舟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要送两尊大佛啊，就得送到西～”

顾云舟：“......”

“成！我琢磨着这时辰无双也要醒了，我呢～也该走了。顾决，你不必谢我，此些都是我应做的。”

顾云舟看了一眼避风口，披着自己外衫，窝着睡觉的人儿，又看了一眼即将又要踏雁而去的雁客侠，于是合手拜别道：“那，期待与汝再会。”

彼时，晚霞已逝，山风微烈，日落月升，季云逸在所剩无几的残阳余晖中，似笑非笑地看了顾云舟一眼，发尾的丝带飘飘而起，就连世间最忠贞的鸟——鸿雁，都甘愿臣服在他的脚底之下。季云逸轻摇着他那把随身携带的聚骨扇，嘴角微微嵌着笑意，拱手朝顾云舟回礼，道：“愿，与君重逢。”

语罢，只听到一声短鸣声嘶，大雁振翅而飞，季羽稳稳地站在其背上，迎着落日，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