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十一月,北方的冬天来势汹汹,像苏醒的雪兽侵略人间,动作迅猛。
教室里暖气开足,通风不畅却有异味,有人开门进来带回一阵风吹蒋姝脖子里,直接把她冻个哆嗦。
“我要回家,”莫樰捂着羽绒服,脖子上还围着厚毛巾,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出门前还敬业,她说话带着浓重鼻音,捂着一杯热水回头看人卖惨,“你们谁陪我去请假啊,我要回家。”
于明珰拿本书掩住口鼻,眉眼嫌弃:“你流感就是个病原体,别传染给我。”
“那你陪我去请假啊,”莫樰恶作剧扯她挡脸的书。
她不久前的模考倒退十名,不敢面对班主任,他们班主任姓何,校长他姑姑。
何师吼一吼,育津抖一抖。
分分钟打电话告状随时家访的那种。
“晚上讲压轴,”于明珰说,“就你错了一半的那个。”
“我不听!”
“你可消停吧,”于明珰说,“你上次拉着蒋姝去咖啡厅排队买奶茶迟到,老何可记住你俩了。”
“姝姝,”于明珰难搞,莫樰皱鼻头,又转头去拽蒋姝,“你和我去请假好不好。”
蒋姝抬头看她笑,倒是不挡她传过来的病毒,笑得莫樰眼前光明,却摇头:“不好。”
“我害怕老何。”
“她一看我我就害怕。”
“.......”莫樰一巴掌拍蒋姝桌前的书上,正气凛然,“怕她干什么!”
“你不怕?”蒋姝看她虚张声势。
“.......”莫樰偃旗息鼓,“怕.......”
可惜她还没说出来,就打了个喷嚏。
于明珰眼疾手快拿了两本书挡住自己和蒋姝,赶人:“你给我转过去!”
“你吃药了吗?”蒋姝问,“怎么越来越厉害了。”
莫樰抽一张她桌上的纸巾擦鼻涕,鼻音更重:“从家里带的吃完了。”
请假是不太成功,育津的小姐少爷都娇气,别的老师不管,何老师却看不下去,小病小灾就要回家?哪有压轴课重要。
三人行从五楼下来,莫樰拖着病弱的身子站中间,一手挽一个被拽着走,感觉自己命不久矣:“她是不是故意的,我不就没考到平均分吗?姝姝分我二十分!”
“你死心吧,”于明珰说,“站好别装了。”
三个人没回班,下楼去了校医院。
于明珰陪莫樰看病,蒋姝按校医的要求去缴费拿药。
拿药处的长椅上有几个人,穿高二制服,不得不羡慕人体差异,别人都裹上了厚重羽绒服,他们还穿着单薄外衣和衬衫,甚至有人只穿球服。
几个人随便乱站,挡着缴费口,蒋姝刚想和人说麻烦让一下,有个看见她像是确定什么,伸手直接把背对她挡路的人拽一边来:“给学姐让让,别挡道儿。”
那人被拽一个趔趄,回头看见蒋姝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还点头和她打了个招呼。
蒋姝被这几个弄得一头雾水,也不好直接走开,也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也是这时候才看见长椅上坐着个人,穿黑裤白衬衫,像折了胳膊。
那人长得很俊,也是满身高傲。
人抬眼看她,蒋姝认出来,他是卫诚那个发小儿,叫程羡。
程羡看她一眼,也知道她是谁,没有别人那么大反应,淡淡移开了眼,像是不太待见。
蒋姝明白,据说他和卫诚从小一起长大,那肯定什么都知道,为了卫诚不待见她也正常。
她没理,转开眼没事一样去给莫樰缴费。
缴费处的老师在打单子,蒋姝站在窗口等,突然听见有人说话:“诚哥来了。”
蒋姝不知怎么就下意识转头,正好看见和人走过来的卫诚。
她突然发现他好高,能在人群中被她一眼看到。
宽肩直背,穿整齐的衬衫,就一件,不知道冷不冷。
蒋姝又瞬间被她这想法惊到,他冷不冷和她有什么关系。
却又忘了回过头去,直等到卫诚偏了偏头隔着人群看过来。
但也只有一眼,像扫过空气不做停留。
“怎么回事儿?”
卫诚站在程羡身边,开口吊儿郎当,也不见弯下腰关心关心。
好歹快二十年的兄弟,说个话都带着反正我不疼的意思。
“瞎啊。”程羡听出他幸灾乐祸,“折胳膊了。”
“腿也折了?”卫诚抬腿踢踢他鞋。
“没。”程羡踢回去。
“那你坐着干什么,”卫诚嫌他事多,“起来走了。”
他们说话若无旁人,离得也近,蒋姝听得清楚。
正巧老师给她把单子递了出来,蒋姝说着“谢谢”接过来低头看,正要走被人叫住。
“秦娅?”
这一声很惊奇,让旁边不少人都看过来。
蒋姝错愕抬头,看见个穿针织长裙外搭披肩的年轻女人,长直披肩发,鹅蛋脸,气质佳。
“秦娅?”那女人再仔细看她,还有些激动,“真的是你。”
蒋姝认出她来,嘴唇都颤抖,好久才发出声音:“樊老师。”
“唉,”樊老师笑着红了眼,“是我啊,”她握住蒋姝的手,“你还在啊。”ぷ99.
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此时像个五六十的和蔼老人,一遍遍地感叹:“真好,真好。”
蒋姝不知道是怎么解释离开的,有些失魂落魄,遇见从前的好友老师,她觉得恍若隔世,还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更不敢回头看一眼听一句别人的讨论。
别人都被赶走,程羡站在卫诚身边,都清楚捕捉到那句“你还在啊”,还有“秦娅”。
“怎么回事?”程羡好奇问卫诚,“她到底叫什么?”
卫诚没说话。
程羡“啧”一声,卫诚冷嗤,像和他没有半分关系:“我怎么知道。”
却又听见樊菱和同事的话——
“你的学生啊?”她同事问。
“嗯,”樊菱点头,“我原来的一个学生。”
“很优秀吗?”那人问。
樊菱毕业于舞蹈学院,又曾在大师门下深造,专门培养艺术生,学生无数,让她这样主动记挂的不多。
“我教她的时候她上初中,天生就是适合跳舞的,九岁获奖,十二岁自己能编半支舞,琴棋书画占了三样。”
樊菱说着叹了一口气,“我都把她引荐给我老师了,差点就成了我师妹.....”
她停住不再说。
樊菱的老师李茗琳是国内有名的舞蹈艺术家,享誉国际,入门弟子万里挑一,个个仙骨称神。
就连樊菱也是文旅部骨干成员,育津特聘艺术老师,教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
“然后呢?”那人好奇。
卫诚倒不在意,刚要走,步子生生止住——
樊菱又叹气,满满惋惜,“谁知道,本来说带她去看比赛,就差三天,不知道和她弟弟干什么去了,小男孩没救回来,她断了一条腿。”
“本来等她养好也没事,”樊菱说,“突然就割.腕了。”
“啊?”
樊菱摇头,声音也低,“我不信,她从前可好,明媚耀眼,不像那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后来我找到她家里,”她摇头说悲哀,“她家里人和我说她没了。”
樊菱和人说到这里开始抹眼泪,美玉蒙尘永远是艺术家的痛,她为秦娅伤痛惋惜,想等一会再看见她,却没等到。
莫樰看完病三人回去,马上要走到大厅,蒋姝突然止步不前,问她们:“有别的门吗?”
于明珰想了想,说有。
“我们走别的门吧。”蒋姝说。
三个人从侧门走出去,不知道后面出来两个人。
程羡看了看那个背影:“我怎么感觉她在躲樊菱。”
卫诚没说话。
“挺有故事啊,”程羡揶揄他,“还以为你就看上张脸,没想到,”他上下打量卫诚,“你还是个人形鉴玉机。”
卫诚把车钥匙扔给他:“滚。”
打发走程羡,卫诚站在原地没走动路,他看蒋姝单薄清冷背影,想到那晚无意间在她手腕上看见的疤。
原来不是错觉眼花。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樊菱瞎说什么。
她整天阴沉慎微,哪儿和明媚耀眼沾边。
寒风吹了两天吹下雪来,卫诚嫌冷,直接没去学校。
他本来就是挂个名,去不去意义都不大。
上午十点卫诚还没起,他昨晚扛着时差旁观视频会议到凌晨四点。
正睡得昏沉,被个电话闹起来。
卫诚看看是应仰,抹了把脸接了。
当然不是应仰,是他妹。
“哥,你在干嘛?”
卫诚没说话,给她三十秒自觉挂电话。
“醒醒啊哥,”卫惟藏在舞蹈室的走廊上牵着应仰的手叫卫诚,“你猜我看见了谁?”
“谁?”
“高三那个漂亮学姐!”卫惟很兴奋,“她被樊老师叫来试课,她的腰好软,身材好好......”
大清早的,卫诚闭着眼听她描述都能想象出来,他拿开手机深吸一口气:“你说人话。”
男女的思想并不相通,卫惟没意识到,以为他没听清,换了个正经语气慢慢说:“她跳古典舞,我打保证,绝对是我见过身材最好的,腰最细最软的......”
卫诚一点不清醒,卫惟的话传进他脑袋里变成个人,红着眼冷着脸和他说我不想。
你不想什么?
卫诚脑子里问她。
“哥?”卫惟叫他。
卫诚还能再正常两句话,第一句是“把电话给应仰。”
电话传到应仰手里,卫诚说句男人心知肚明的第二句:“教她好好说话。”
卫诚冲了十分钟的凉水澡终于清醒,镜子上滑出水印,映像并不清晰。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许久,双手撑着洗手台垂下头深吸一口气。
健硕肌肉随呼吸起伏,卫诚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他又不是要玩她,正儿八经的意思,怎么就不行。
而此时的舞馆休息室里,蒋姝思考良久对殷切期盼的樊菱摇头:“不了,老师,我跳不了了。”
樊菱极力再挽留,“你再想一想。”她甚至看出了一切,告诉她,“老师可以帮你。”
蒋姝无言,不动摇半分,像她当年说要做舞蹈家时一样坚定。
没有人能帮她,什么都不可以。
满身尘土滚一圈,水晶鞋已经是铺开的玻璃渣。
代价残忍,就不要再去踩踏。(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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