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终于在天色擦黑时分，赶到了小镇。

李非蹲在街角，揣着小手，看着这寂寥的长街上，来来往往不足一只手数的行人，感觉十分心慌。

说是长街，也不过二百来步，眨个眼的工夫也就走到头了。

李非之所以敢说的这么肯定，是因为他和大哥已经来来回回走过好几遍了，确实是眨个眼的工夫走完的，有理有据。

就这？就这？就这？这么荒凉，做个屁的生意啊！

李非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大哥，我记得咱们以前来卖米的时候也没这么荒凉啊！那时候人不是挺多挺热闹的嘛？这才多久就变成这个德性了啊？”

大牛掏出怀里的手挠了挠头，也有点迷惑。

“兴许是晚上人才少吧？要不咱们等明天天亮了看看？”

恰巧这时有个老头经过两人身边，他闻言笑嘻嘻道：“咱这槐树镇可是方圆百里最大最有名气的镇子了。要论繁华，它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两个后生也是来赶二五会的吧？嘿嘿，明天你们见识一下就知道咱这槐树镇到底有多热闹了，保证叫你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老头抚着胡子，一脸笃定道。

“二五会？什么玩意？”李非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嘿嘿，果然是外地来的，连这二五会都不知道。”老头自以为猜出了二人身份，得意不已，见他们连二五会的名头都没听过，又有些不屑。

“到了明天，我跟你们说，这方圆百里的村民都来参加这二五会，到时候人挤着人，肩挨着肩，那是连个插脚的缝隙都没有。街上南来北往的货，要什么有什么，绝对让你们年青人大开眼界！”老人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星子溅了两个年青人一脸。

“哇！这么热闹嘛！”李非被他说得向往不已，也忘了擦脸上的飞星了，胸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不瞒老丈说，我和大哥就住在离这不远的杨家村，到这还不足三十里，也不能算是外乡人了。只是……只是……嘿嘿，我和大哥平时在田里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来赶这二五会？嘿嘿，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们兄弟连这二五会的名头都没听过哩。实在是孤陋寡闻了。”李非有点不好意思道。

“孤陋寡闻！孤陋寡闻！当真是孤陋寡闻！”

老人仿佛气愤不已，一连喊了三遍孤陋寡闻，指头都快触着两人鼻头了，而后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神色大踏步离开。

被老丈这样一番鄙视，大牛羞愧得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而李非呢，对着老头的背影就来了套广播体操。

“孤陋寡闻你大爷！我随便谦虚两句，你还真上头了？瞧不起谁呢？知道二五会很了不起啊？我还知道广交会呢，我和你炫耀了吗？要不看你是老头我早就k你了！”

骂完才稍稍解气，一想到明天的盛会又乐呵不已。

“大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明天就有大会哩，这实在是老天爷眷顾咱兄弟俩。嘿嘿，说不定明天咱们就能挣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了。”

“呼”的一阵寒风卷过，冻得李非打了个哆嗦。

“走，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说，别冻死在这大街上了，那时才叫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呢。”

只要人多就一定有发财的路子，这个二五会让李非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踏实。他大笑着拉着大牛朝着记忆中长街上那家客栈走去。

“广交会？那是什么？一桶金？二郞，咱们不能这么贪心，有……有那么几小块够救你梨花姐的就行了。”大牛最近对弟弟嘴里冒出的各种新词迷惑不已，总使他大吃一惊。

“啥？没房了？住满了？”

小二的回答同样令李非大吃一惊，震惊不已。不过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因那二五会，不禁又开心不已。看来果然是场盛会啊，连客栈都住满了。

“那镇上还有其它家客栈吗？”

小二摇了摇头。

“那……小哥，咱们兄弟千里迢迢赶到你们镇来参加这二五会，你看咱们多有诚意多不容易，现下也没个住的地方，你看能不能……”

“不能！”小二斩钉截铁道，顺便斜瞥了两兄弟一眼。

“实话告诉你们，能住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不仅灶房里柴房里，就连房上的大梁上也躺了好几个，包括我们掌柜家的猪圈里都塞了七八个哩。”

“猪圈里？我擦，这么绝！”

小二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李非的最后一丝幻想。

走出客栈，外面的风更大了，李非冻得直缩脖子。

“大哥，这可咋办啊？总不能真睡大街吧？这么冷的天不把人冻死才怪。”

大牛也是忧心忡忡，他挠了挠了头道：“二郞，咱们来的路上不是有好些庄户人家搭的草垛么，要不然咱们去草垛里掏个洞将就一夜算了。”

李非点了点头，“哎，也只好如此了。明晚咱们可得来早点，别再抢不到房间了。”

走出长街不到二里地，便是一点亮光也看不到了。天黑得像是一口倒扣下来的大锅，让人有些压抑。没办法，这年头穷啊，穷人是舍不得在晚上点油灯的。

这才二月初，也没有蝉鸣和蛙叫，郊外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前阵子才下过一场雨，地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兄弟俩互相搀扶着朝着记忆中草垛的方向走去。

“咦，那边好像有亮光。”行了一阵，李非突然停下来，指着远处道。

大牛抬首看去，点了点头。

“那边也是来镇上的路，我记得好像……好像有座山神庙在那边。”

“山神庙？你咋不早说啊，大哥！这不是老天眷顾我们兄弟俩嘛。破庙再破也能遮风挡雨，不比草垛里舒服多了。走，咱们去山神庙里歇一宿。”

李非大笑着拉着大牛朝山神庙的方向跑去。

真是望山跑死马，那亮光明明看起来很近，可真跑起来却一点也不近。李非估摸着自己和大牛至少狂奔了五里地才来到破庙门口。

两人气喘吁吁，汗流如注地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

破败的庙门半掩着，里面透出熊熊火光，还时不时传来人交谈的声音。

歇了一阵，李非迈步就要往里进，却被大牛拉住了。

“二郞，咱，咱先听一下他们说啥。”

“啥？听墙根？哈哈哈！大哥，你啥时候有这毛病了？”

“不，不是，”大牛涨红了脸，连忙摆手，“二郞，你不知道，这年间还不太平哩，万一遇上歹人……”

“歹人？哈哈哈！大哥，你瞧咱俩穿得跟个叫花子一样，就算遇到歹人了也没啥好怕的吧？你信不信，人家都不会多看咱们一眼？”

他摸摸怀里的金子，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大哥你说的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那行，咱们先暗中观察一番。”

于是两人藏在大树后，竖起耳朵静听着庙里的动静。

磨牙声，放屁声，全是这种无聊的声音，没有一点价值，就在李非听得昏昏欲睡，已经忍耐不住要去推门的时候，一个粗犷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让他一点也不犯困了。

“明天这边好像有个什么二五会，听说方圆百里的村子都会来参加。”

“哈哈哈！那真是好极了，咱们这一路走来，穷山恶水的，一点油水也没有。你看看你看看，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明天咱们一定要干笔大的，狠狠宰它一笔，吃饱喝足再说！哈哈哈哈！”又一个粗犷的声音道。

接着破庙里响起一阵喧闹的欢呼声，都在附和那两个汉子。

听完这话，大牛拉上李非就跑。

“不好，二郞，咱们遇到匪盗了！”

“匪盗？先等等，先等等。”李非硬拽着大牛停了下来。

“大哥，你咋知道他们是匪盗？”

“‘狠狠宰它一笔‘，这不是匪盗是什么？’’”大牛极力压低了声音道，仿佛是怕庙里那群人听见。

“大哥，不见得吧。也许他们说话就是这个调调。这样，咱们再听听怎么样？实话和您说，我是真不想再往回跑了，刚才一口气跑了五、六里，我现在都有点心律不齐了，再往回跑，我怕是要累死在半道上了。”

“没事，二郞。来，大哥背着你。”大牛弯下腰，示意他爬上来。

“再听听，就听一小会儿。”

李非不由分说拉着大牛又回到了大树后面。

可两人等了半晌，庙里再无说话的声音传来，渐渐地，耳边响起一阵打雷般的呼噜声。

“我擦！他们这是睡着啦？真是浪费大爷感情！”李非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走，找草垛去！”大牛拉上李非就走。

“大……大哥，我想进去瞧瞧……”李非面色为难，都有点不敢直视大牛的眼睛了，他知道大哥肯定不会答应的。

“你说啥？”大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你想进去瞧瞧？”他不禁又问了一遍。

李非点了点头。

“你这不是胡闹吗？那匪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你进去瞧啥？你今早不是还和我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吗？二郞，听话，咱赶紧走，别惹事。”

“唉！大哥！”

李非打掉了他来抓自己的手。

“你不能光凭两句话说就判定人家是匪盗啊！这不是冤枉好人吗？我实话和您说大哥，咱们一路从杨家村跑到这里来，三十多里路，我早已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现在让我吃口热饭喝口热水，别说是匪盗窝了，就是油锅我也敢下！”

大牛听了这话，呆呆望了李非半晌，突然蹲下身子，小声抽泣起来。

李非吓了一跳，“大哥，你这是咋啦？你，你别哭啊！我，我不去了还不成嘛。”

“呜呜，二郞，你说，你说要是咱们那些锅碗瓢盆没被杨里正那几个儿子打碎。咱，咱们犯得着这样吗？呜呜……”

“杨里正这几个儿子都该杀！”提到这茬，李非也气愤不已，害得他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他咬牙切齿，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大哥，不光是这一层。现在已经稍稍开春了，气温也回升了点，不比去年寒冬腊月了，你知道这意味着啥吗？”

“意味着啥？”大牛抬起头来，一脸天真地问道。

“意味着蛇也要出来了啊！那草垛里可是藏蛇的好地方。没准咱兄弟俩就挖了个蛇窝，还美滋滋地躺进去。哪知睡到半夜，长蛇吐着信子……”

“别说啦！”大牛突然大叫一声，站了起来。

“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要……要是情况不对，你，你就赶紧往镇上跑。”

嘿嘿，大哥一向怕蛇，没想到这招还真好使。李非心里得意不已。

“大哥，你不能去。”李非拉住了一脸决绝，转身要往庙里走的大牛。

“为啥？”

“匪盗不仅喜欢杀人，还喜欢抓壮丁。大哥，你身强力壮，一看就是当强盗的一把好手。他们要真是土匪，见了你还不欢天喜地，拉着你入伙。到时候你可就得跟着他们一起杀人越货，浪迹天涯了。”

“我，我不干还不行吗？”

“嘿嘿，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你不干他们也会逼着你干。”

“别说你死也不干，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你比死还痛苦。到时候你只能乖乖听话，跟着他们干。”见大牛似乎有些不信，李非又出言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那，那咋办？”大牛脸上的汗珠涔涔而下。

“我去。”

“你去？”

“对！”

“我瘦得像个豆芽菜，弱不禁风，连一担水都担不动，他们要我有啥用？退一万步来讲，他们就算真抓了我，我也有一万种法子逃出来。”李非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

“可……”

“别担心了，大哥。连杨里正那种老狐狸都斗不过我，几个糙大汉算什么？你在这等我回来。”

李非说罢转身朝庙里走去，想了想又把怀里的那锭金子掏出来塞到了大牛手里。

“大哥，等我凯旋而归，嘿嘿。”

离庙门越来越近了，李非虽然说得自信满满，其实肚里也打鼓。

他们不会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匪盗，上来二话不说就把我炖了吧？

想着想着，腿肚子不禁打起哆嗦来。

唐人应该不会这么野蛮吧？

他鼓起勇气，伸手推开了破败的庙门。

“吱呀”一声，庙门缓缓打开了。

那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脆。李非感觉自己仿佛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潘多拉魔盒。

“咳咳！”

门头落下来的陈年淤灰，呛得他咳嗽起来，连眼睛也睁不开。

他用手扑打着，好半晌才能眯开一条缝来。

“妈呀！鬼呀！”

他一睁眼便忍不住大叫起来。

几个青面獠牙，满头乱发，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一样的家伙正咧着嘴，呲着满口黄牙，一脸狞笑地看着他。

“呯！”

他扭头就跑，哪知却一头撞在了庙门上，疼得他七荤八素，伸手一摸，头上肿了个大包。

“妈的，果然是鬼。也没见他们怎么动就把这庙门关上了，不是鬼是什么？”

既然都能穿越了，所以他的无神论思想也产生了动摇。他惊骇不已，脑中疯狂思考着对策。

“鬼？嘿嘿嘿，小家伙，恭喜你，猜对了！”庙里一角的稻草上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胡子长的把整张脸都盖住了，手里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刀。

“正好水煮开了，把他丢进去，今天我们大吃一顿！”他指着庙中间火堆上的一个大鼎说道，那鼎正腾腾冒着热气。

“你们，你们不能吃我！”

眼见那几个青面獠牙的饿鬼就要上来动手，李非情急之下喊道。

“为啥？”庙角的大汉嘿嘿笑着问道。

“因为，因为我是老子李耳的第二十代单传弟子。我先师李耳可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的大克星，他和阎王爷还是好朋友。你们，你们吃了我，就永世别想超生了，只能永永远远做一群孤魂野鬼。”

“哎哟，这么厉害，我好怕啊！”长胡子大汉忽然抱起大刀笑了起来，惹得庙里的一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你这个小家伙倒是蛮机灵的，鬼话都讲得头头是道。只可惜我们是鬼不错，却不是孤魂野鬼，而是饿鬼！”

大汉说到“饿鬼”两个字时，“腾”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高八尺有余，却瘦得跟竹竿似的，两只眼睛闪闪冒着绿光，真如饿鬼转世一般，吓得李非不觉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庙门上。

“来呀，把他给我扒干净，扔到大鼎里！”

几个饿鬼的手已经搭在了李非的肩膀上。

我命休矣！

李非悔得肠子都青了，真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就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