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记白月光的死对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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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探测仪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余悸脱下外衣,张开双手,顺从地接受检查。仪器把他全身都检查了个遍, 没有探查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最后,他手腕上的通讯器被取了下来, 跟外套、戒指以及耳钉一起,封装在了存储柜里。

再然后, 他被带着一路向前,走在空荡的长廊里,长廊尽头有扇半开的门,门口写着“禁闭”二字。

原来禁闭区的“禁闭”二字,还真不是随便起的。

以前以为禁闭区只是一个研究所,没想到还兼具关人禁闭的作用。

在没有被定罪之前,余悸都会被关在这里。

禁闭室的门猛地关上, 响声厚重而又沉闷, 上锁的机械拧动声持续了很久,转了好几圈都没个停歇, 这是真当他是个犯人了。

门上有个很狭窄的玻璃口, 透过那里,可以看到禁闭室中的一切。

禁闭室里没有监控, 到处都是纯白的,白色监狱就是仿造这间禁闭室而建造的,听说被关进这里的人,大部分人都疯掉了。

机械的拧动声渐渐停下来, 博士倾下身,眼睛透过玻璃口看向余悸的背影, 说:“上校,在那位哨兵醒过来之前,您先暂且留在这里,如果您是被冤枉的,我们会立刻给您自由。”

余悸冷笑了一声。

连辩解都不给与的一场言语讨伐。

看来伊氏家族是做了点准备的,他们很清楚禁闭区有多忌讳那个逃出白色监狱的罪犯,所以刻意提及,让他们回想起那个罪犯曾经做过的事,所以才会在得知他也很可能操控了士兵后,立刻采取了最保守的措施。

如果没有那个罪犯牵扯其中,事情还不会严重到到这种地步。涉及到了那个罪犯,就连指挥处也无能为力,因为那个人,也曾是指挥处的一员。

余悸习惯性地摩挲戒指所佩戴的食指,一摸过去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都被收走了。手上摸空了,别的地方好像也无端空了一下。

指控事件被禁闭区所接管,就意味着不会给人留有暗地里动手脚的余地,禁闭区有他们的行事方式,能保证哨兵说出的话只会是实话,由此,事情演变到最后就只会出现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哨兵醒了过来,并指控他的确操控过士兵。

第二种,哨兵就此长眠,他不会被定罪,但即便如此,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下,长时间以来跟博士周旋后所建立起来的信任还是会荡然无存。

他还想顺利通过考察期,彻底打消禁闭区的疑虑,然后放手一搏,随心所欲地完成系统任务,最后毫无后患地脱离掉这个无趣的世界。

但现在,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他长久地保持着静默,背影还是那般冷肃,博士站在原地,等待着余悸给出一点反应,或者是一丝回应。

实际上,从余悸被指控开始,博士一直没有问过余悸一个问题,现在他想问一问了。

“上校,您究竟有没有用精神力操控过士兵?”

可这个问题,无论余悸怎样回答,真相只会存在于哨兵醒来的那一刻,揭开一切的谎言与虚假。

指挥处在据理力争的时候,甚至说道:“就算他操控了又如何,那可是B级危机,没有他的话那座人类基地现在应该已经消失了!”

站在这样的角度,余悸在危急关头做出了违背禁令的举动,不仅无罪,还是功绩一件才对。指挥处的出发点或许有道理,可是禁闭区不会承认。

没有人会知道余悸是为了拯救人类基地,还是为了享受打破禁令所带来的快感。

上一次的放任,已经敲响过警钟。

那是一次人类基地历史上的巨大事故,军方损失了将近一半的哨向士兵。为了尽快解决战力紧缺的难题,后来禁闭区采取了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挑选了很多优质Beta重新进行ABO分化,所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些人在成功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后,绝大部分却都没能熬过哨向的二次分化。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那个傲慢的罪犯。

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禁闭区赌不起,人类基地也赌不起了。

余悸摇了摇头,给出回答:“没有。”

在哨兵醒过来之前,他会一直、一直否认下去。

博弈是有胜算的,二分之一的概率可不算低。他无法与博士的信念产生共情,他只是在赌一个结果。

不,确切地说,是他知道结果。

经历过那样一场战斗,哨兵的精神域已经完全损坏,油尽灯枯罢了,不可能活得下来。

短暂地失去信任也比限制自由要好得多。

博士离去之后,偌大的空间只剩了余悸一人。禁闭室沉入安静,这里的安静是绝对的,听不到一丝杂音,时间的流速也开始变慢。

时光就这样开始一点点过去,一开始余悸还能勉强判断过去了大概多久,后来就不太能知道了。在禁闭室待得越久,就越无法感知时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他是唯一的意识体一样。

有时感觉只过去了一天,有时又感觉好像过去了一个星期,或者是一个月。

但应该没有那么久。

余悸也不是很清楚。当然了,他也不怎么在意。

当机械拧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余悸却还跟刚进去那天一样,一身冷肃,状态一如既往的淡漠随意。

余悸一边听着博士的致歉,一边迈着散漫的步伐往外走,经过博士身边时,说:“我很遗憾,我们的博士先生原来对我一丝信任都没有。”

话是这样说,可语气却很无所谓,即便如此,博士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异样,但如果余悸真的不高兴了,应该不会让人感觉到才对。博士沉思了片刻,然后突然感知到了些什么,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抱歉,我不知道您易感期到了。”

就这样,又开启了新一轮的致歉。

余悸面不改色地戴上指戒,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小事。”

都是小事。

在这道门被打开之前,听到耳畔隐约响起了电流声的时候,余悸就知道,所谓命运,不过是站在他这一方的把戏。他让本该不存在的第三种可能性,付诸了实现。

“系统,别让那个哨兵死了。”

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次也跟上次一样,系统短暂接入,匆忙处理了点事后很快就断开了。系统跟他之间的交流不多,光是修正世界线就用去了大部分时间,剩下的一点点时间里,破天荒地用来建议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因为攻略进度还停留在初始值。

系统认为,在有攻略任务的世界里,宿主的角色一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设定,目前还没有反派攻略成功的案例,照他这样行事,结局很有可能会惨淡收场。

余悸对此表示质疑:“我还不够善良吗?”

白月光都那么不知好歹了,他也没把白月光给弄死啊,这还不是善良吗?

善良得都快成圣父了。

天色阴沉沉的,低压的乌云绵软得像抽不尽的丝,军事学院走廊深处的训练室正在进行向导训练,向导要把精神力渗进哨兵体内,形成屏障,让哨兵的五感回到普通人状态,所以哨兵们只充当陪练的作用。每当训练跟向导相关的项目,都是丹郁最无力的时刻。

是无力,也是无能为力。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力,除了余悸,也根本没有向导能渗进他的精神力,合作自然就成了不可能实现的事。先天条件不足的他,难免受尽冷眼,好在他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不然也不知道要受到多少欺凌。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往角落走了过去,他不想影响别人训练,也不想站在那里被不配合训练的闻祈盯着看。

闻祈的目光越发直白了,也越发让人觉得不适了。

看他走了,闻祈觉得没趣,只能收回目光。其他组的向导都成功为哨兵队友建立好了屏障,闻祈过于不配合,原沐生有些急了,就催了一声,不催倒还好,他这一催,闻祈眼皮一挑,痞笑道:“对了,你不是说那位上校经常来找你吗,怎么不来了啊?是不认识军事学院的路吗?”

“噢,你当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我告诉你吧,他被关进禁闭室了。你知道禁闭室是什么地方吗?去了禁闭室的人,要么疯,要么就是移送白色监狱,只有这两种结果。我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余悸完啦!”

原沐生微微一愣,正尝试渗进哨兵身体的向导精神力也在这时停滞了下来。

是。原沐生有听说。

指挥处的消息一向严格保密,这次却不同,有权势的家族大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遏兰家族也是,似乎被针对得很厉害。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在此之前,确实没有一个人能从禁闭室顺利出来。

除此之外,他最近还知道了一个小道消息,伊氏家族查到了一点关于十八年前失踪的小少爷的消息,那背后好像跟遏兰家族有关。而那个小儿子,似乎曾经在七十九区的孤儿院待过。

巧合的是,原沐生也在那座孤儿院待过,更巧合的是,年龄也能对得上。

不过被领养之后,他很不愿意被人知道他其实是被领养的,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忽略掉孤儿院的相关记忆,直到得知这条消息,他才愿意去回想一下,试图从记忆中找出自己或许是伊氏家族一员的证据。

但他的记忆太模糊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画面,记忆是灰白色的,没有色彩,有很多跟他一样大的孩子围在炉子前烤火,然后有个性格很糟糕的小男孩来抢他的东西吃。

丹郁是里面最大的哥哥,个头高高的,可是他能想起来的,只剩下丹郁眼底的漠视。丹郁明明看见了那个小男孩抢他的东西,可是丹郁没有帮他。

他记不起来那个小男孩是谁了,记忆太模糊,可能那个男孩才是伊家小儿子也说不定。年纪那么小,性格就糟糕成那个样子,倒是跟伊氏家族很配。

闻祈在他思维发散之际,扬了扬下巴:“别怪我没提醒你,遏兰家族的门可不好进,照我说,你可得抓紧点,趁这种时候赶紧去看看他,争取在他变成疯子或者罪犯之前把他哄到手,说不定你就能进遏兰家族的门了。”

原沐生收回精神力,压了压眉头,说:“我跟他不熟。”

“原来不熟啊,”闻祈斜睨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你说他送过你很多贵重礼物,不熟怎么会送你?你说的话可真矛盾。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劝你还是去探望探望他吧,都是同学,我可以动用点关系帮你申请,毕竟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能攀上个跨越阶层的人可不容易。”

“我不去!”原沐生一下就恼了,“那可是禁闭室!他都自身难保了,你别想害我惹祸上身!”

“……”

压了好半天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很快就润湿了地面,空气中浮着带有水汽的凉意,丹郁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慢慢垂下眼,想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比如听听雨水打在树梢上的声音,又或者是听听冷风吹动衣服的声音,而不是去听那两个人愚蠢又算计的对话。

等等……

风吹动衣服的声音?

丹郁转过头,看到训练室外一道离开的冷肃身影,银灰色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来,在视线尽头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学院还处于上课时间,以往总人来人往的林荫大道变得异常空旷,余悸一个人走在这里,树与树之间的间隔不足以挡掉所有雨水,每走一段路,走到枝叶交接的地方,雨水就会落在余悸的身上。

又一次走在没有树叶遮挡的间隔处的时候,余悸停下了脚步,仰头闭上眼睛。预料中的湿润感却并没有滴落下来,他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感觉到,就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头顶撑着一把伞,转头,丹郁正看着他。

余悸没说话,眼里没有丝毫涟漪,只是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看着丹郁,连眼神也是浅浅淡淡的。是丹郁率先打破了静谧,问道:“你刚才……都听见了?”

余悸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听见什么?”

声音跟以前一样,有点低沉,听不出不好的痕迹,看来在禁闭室没有受到什么不好的对待,丹郁静默了片刻,然后说:“没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猜不透余悸,也根本看不懂余悸对原沐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有时觉得是爱意,有时觉得是恨意,还有的时候,又觉得余悸完全没把原沐生放在眼里。扭曲着,矛盾着,丹郁总也看不明白。

他把伞递给余悸,冷淡地说:“我要回去训练了。”

他不想继续胡思乱想了。

余悸说:“好。”

可是余悸没有把伞接过来。

丹郁再次把伞递过去,这次手背碰到了余悸的衣服,“拿着啊。”

可余悸不是那种被催促了就会给出反应的人,他在任何时候都只会我行我素,所以他还是没接,不过这次却给出了回应,虽然说出的话是另外的话题。他问:“知道我被关,你是不是很高兴?”

丹郁的声音是跟刚才一样的冷淡:“有一点。”

听到这个回答,余悸很轻地勾了下嘴角,嘴角的弧度看起来不怎么明显,但脸上确确实实出现了笑意。一直看着他的丹郁,在看到这道莫名其妙的笑意后,默然移开了目光,慢慢说道:“我听说禁闭室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好像会影响人的思绪,时间长了容易疯。但你待的时间不长,受到的影响应该只能算个开始,我猜你脑海里的流程走到了遗憾人生未圆满的事,所以才一出来就想来看他,是吗?”

结果没想到,在看到人的同时,也听到了那样一番刺耳的话。

但余悸给出的回答是:“不是。”

“我遗憾的不是他。”

丹郁下意识抬眼重新看向余悸,追问道:“那是什么?”

那你遗憾的,是什么?

余悸把他看入眼底,突然问道:“那天晚上,你等了很久吗?”

“什么?”丹郁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余悸沉下眸光,语气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注定失去自由,我只会遗憾没能赴约,跟你一起吃上那顿晚饭。”

丹郁愣了一下,在意识到余悸说了些什么后,有些慌乱地把伞塞进余悸手里:“我看你是淋雨淋坏脑子了。”

漫天的微雨飘飘洒洒,丹郁沉沦其间,又急切地避开,余悸在伞下看着他快步走掉,走得那样急切,像是想躲雨,又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盯着他,再晚一步就会被拉进无法逃离的沼泽。

可细雨缠绵,身上总会淋湿的。

第 24 章

漆黑的密室门被拉开了条缝, 一束光从缝隙透进去,投在空荡荡的地面和墙壁上。而在密室外面,水晶灯光线璀璨, 照耀着房间内的每一颗宝石都更加夺目。

或许是知道余悸喜欢, 得知他从禁闭室好端端地出来后,遏兰衡立刻派人给他又送了点过来, 这间房间已经快放不下了。余悸拿着枚胸针在眼前看了又看,“遏兰衡的眼光很素。”

不像他, 更偏爱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凭借超常的五感,隐约听到淅沥的雨声里伴着行色匆忙的脚步声,余悸扬了扬眉梢,缓步走到墙角,拨动了一下钟摆后面的机关,开了条缝的密室门重新缓缓开启。

脚步声快来到门口之际, 余悸再次拨动了一下机关, 在密室门彻底关上的前一秒种,丹郁走了进来, 捕捉到一晃而过的空荡密室, 然后丹郁微微一愣。

那个曾经摆满原沐生照片的密室被清空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丹郁看见了。

阴雨下得缠绵, 房间里好像也带上了一层阴沉的雾气,在璀璨的灯光下,照得人头脑发晕。丹郁就站在门口的位置,余悸默然放下遏兰衡送的胸针, 挑起眼角看他:“来了?”

明知故问的问题。

“来了。”

在余悸刚才看过来的那一眼里,不知道为什么, 丹郁好像从里面看到了某种类似悲伤的情绪,原沐生说的那些话,似乎还是摧毁了余悸心里的某个地方。

不管以前余悸为原沐生做过些什么,又或者是摆弄过什么心机,是不是意味着故事都到此为止了?

留给原沐生的那块圣殿最终还是坍塌了。

就在密室清空的那一刻,故事就结束了。

那些没有在人前展示出来的情感,在这一刻,被丹郁窥见了一点痕迹。但这让丹郁一时有些无措,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余悸也是一个会哀伤、会难过的,活生生的人。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俯视众生的冷漠神像,在一个极其平凡的晚上,突然活了过来,眼含悲伤地走下神殿,走向人间。

可他跟余悸没什么可说的,他没法安慰余悸,也没有想要从余悸口中听到什么话,他只是来找余悸帮他疏导精神力。余悸同意了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晚还找过来。

卧室的灯光舒缓很多,余悸信守承诺,一回卧室就帮丹郁疏导起了精神力,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触碰到丹郁,连任何的肢体接触都没有。

他是天生的向导,在精神力的把控方面有完美的感知度,不用依赖物理接触。但如果像以前一样,跟丹郁有所接触的话,或许会更省精神力一些。

但他选择了远离与退却。

这让丹郁有点没由来的气闷,憋着股气闷在心里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丹郁困得眼皮开始打架,抬眼看了下时间,才惊觉已经疏导了三个小时之久。

博士之前给出的方案是每次疏导保持在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了,时间太短可能没效果,时间太长又可能会对余悸的精神力稳定造成一些影响。

丹郁下意识伸手推了余悸一下:“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垂落下去的手不经意覆在余悸的衣服上,余悸却没有收回精神力,而是浅浅淡淡地垂下眼,把衣角从丹郁手心下轻轻抽出来,说:“再疏导一会,就当是那晚没能陪你吃饭的补偿。”

又是这件事。

丹郁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起来,想起下午余悸说的话,欲言又止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余悸看出来了,问道:“想说什么?”

丹郁抿了抿嘴,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我在星船上看到了你的行程安排,明天下午你要去第十四区。”

行程安排标注在私人星船上,这意味着是余悸的私人行程,跟军务无关。

“嗯。”余悸点头,顺着问道:“陪我一起去吗?”

用的是类似邀约的表达方式。

明天的课程结束之后,学校会放两天假,时间刚刚好,出去一趟也不会耽误什么。

但那个“陪”字让丹郁有些晃神,然后丹郁听见自己说:“你想让我陪你吗?”

很多情绪其实来得莫名其妙,丹郁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是终身标记带来的错觉,还是清醒地沉沦,丹郁分不清。

正如他无法忽视余悸连衣角都不愿意被他碰到的那一刻,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该抗拒余悸的,在余悸的刻意远离下,他该感到高兴的。

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他慢慢垂下眼,指尖慢慢收拢,将沙发压出道道褶皱,余悸收回精神力,给出回答:“或许。”

或许想让他陪他。

但也只是或许而已。

丹郁站起身,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我明天的课得上到下午五点,可你的行程安排是两点出发。”

余悸抬眼看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可以等你。”

但丹郁突然有点后悔了,按他对余悸的了解,余悸该让他下午的课别上了才对,可是这个人却说等他。

不,不对,按余悸的处事风格,就根本不该问出“陪我一起去吗”这种话才对,余悸应该直接下达命令让他服从,而不是在这里好声好气地请求允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余悸变得这样好脾气了?

是在对原沐生失望之后,急于找个人填补那部分空缺,把他当成某种程度上的情感寄托?还是把他当成一个过渡的存在,想借助他来忘记原沐生?又或者是更糟糕的情况,他暂时想不到。

可是好像也不是的,在被关进禁闭室之前,余悸对他的态度好像就已经有所转变了。

解决B级危机应该是件很难的事,那段时间余悸应该没怎么休息,精神力的使用大概也到了临界值,可就是在那个时候,余悸为了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一直等着他醒过来才闭上眼睛睡觉。

那时的余悸看起来是那样的疲惫。

可事后余悸只字未提。

丹郁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丹郁还是有点后悔,他不太想跟余悸一起去了,这样的余悸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开始胡乱找借口:“我没有自主跨区的权限,给学校写申请不一定能批得下来。”

一说完,丹郁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样的鬼话,余悸可是拥有基地最高等级权限的人之一,他想带谁走就带谁走,根本不需要申请。

但余悸还是温温柔柔地解释道:“我的权限可能比军事学院高一些。”

丹郁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在地说:“我要是走了,我的猫会饿的。”

余悸:“我可以给它准备这两天的食物和水。”

丹郁还想说点什么,但又有点想不出来,只能回头盯着余悸看,看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地说道:“你不清楚它的食量。”

余悸眨了下眼睛,“你可以告诉我。”

丹郁:“……”

丹郁的猫已经养了十多年,它已经是只老猫了,但其实看不太出来,因为它的毛发很茂盛,脸盘子也圆圆的,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不再年轻。

余悸至今都不知道那只猫的名字,因为丹郁从来没有呼唤过它,他也没问过丹郁。

丹郁似乎是个很不爱发消息或者回消息的人,即便是在余悸给他发了张猫吃东西的照片过去,照片里清楚显示着猫的身边多摆出了几个碗,放着大约三天的食物量,可丹郁仍旧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但丹郁下完课跑来见他的时候,脸上有一抹喜色。

丹郁看起来很高兴。

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丹郁连校服都没换,一上星船就快步流星地走过来坐在余悸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饼干,说道:“余悸,你看。”

是一块很普通的饼干,上面嵌着几粒蓝莓,沾着许多颗粒分明的白糖,看起来是很甜的饼干。

余悸不明所以地看着。

这块饼干在丹郁的指尖突然裂开,碎成粉末,飘飘洒洒地掉落下去。

他知道丹郁在高兴些什么了。

这份主动分享的喜悦,最终会变成困住某个人的枷锁,余悸很轻地眨了下眼睛,隐约听到耳边响起了囚笼的锁链打开的声音。

会困住谁呢?

人类基地中最大的军事疗养院在第十四区,前段时间脱离了生命危险的哨兵就被安置在那里,这就是余悸去第十四区的理由。

他作为当时负责的指挥官,理应去探望一下唯一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一个过于幸运,幸运到差点毁了余悸计划的幸运儿。

系统的作用能维持多长时间他并不清楚,毕竟系统接入过来好像很困难,他还没来得及问点什么系统就断开了。而且,他听系统提到“修正世界线”这几个字了,这在以前是没有出现过的。他不知道系统在修正些什么,那似乎涉及到了保密条款,系统无法告知,所以他要亲自去看看。

因为这还是第一次,他的系统以异常直接的手段来解决麻烦。

删除记忆。

系统删除了哨兵的记忆。

被删除了记忆的人,是什么感觉呢?失忆?直接遗忘掉那部分记忆?还是说,记忆被替换?

又或者是,记忆变成梦境一般破碎的不完整碎片?

见见那位哨兵就知道了。

第 25 章

到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疗养院尤其安静,走廊上没有见到医生或者护士,空空荡荡的, 耳边只回荡着余悸和丹郁两个人的脚步声。

主城这几天已经够阴沉寒冷的了, 第十四区比主城还要阴冷得多,走廊前方有个灯似乎坏了, 在不远处一熄一亮,让整个空间透上了几分诡异。

余悸和丹郁一前一后地走着, 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才终于到了那位哨兵的病房外。现在还没到病人的休息时间,但房间里却一片漆黑,连夜灯都没有开。余悸正要伸手敲门,丹郁却突然“咦”了一声,低声说:“我的戒指不见了。”

余悸垂下眼,看到昏暗灯光下, 丹郁挡起来的手指。

余悸勾了下嘴角:“丢哪儿了?”

“不知道呀, ”丹郁转身开始往回走,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警惕起来, 可说话的语气却保持着跟刚才一样, 还有些疑惑,“是不是掉在电梯里了?”

“那我们先回去找找。”

“好。”

可他们并没有走向电梯, 一转头就迅速拐进了另一道走廊。敏锐的五感告诉他们,房间里有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在等着他们进去,丹郁拨弄了几下通讯器,蹙眉道:“信号被切断了。”

疗养院沉入了巨大的黑暗, 各个地方都传来了训练有素的轻盈脚步声,匆忙逃离的间隙, 丹郁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

“多半是伊氏家族。”余悸解释道:“他们家族在军部唯一的筹码因为诬陷我而入狱了,你知道,诬陷指挥处的人是重罪,最轻的判决也是驱逐进白色监狱。”

所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在余悸定下飞往这里的私人行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追了过来,消音的攻击穿过黑暗,玻璃碎了一地,怪异的嗡鸣声响在耳畔,疯狂刺激着大脑的神经。余悸知道这是什么,白色监狱里面全是这种装置,专门用来影响和针对精神力的。

余悸强忍着不适,脚步一顿,拉起丹郁的手腕,猛地往怀里一带。攻击光点从丹郁侧脸擦过,掠过眼尾的红痕,一滴血顺着伤口留下来,余悸回头时,扫到那抹存在于漆黑夜晚的鲜艳红色,呼吸微微凝滞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人,那个人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好像变清晰了一下,他好像可以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可当他正要凝起目光去仔细看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对他说:“是幻觉,别想,别看。”

余悸回过神时,已经被丹郁拉着跑了很远,可弯弯绕绕的走廊尽头只有一堵厚重的墙,没有窗口,无处可逃。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持续的耳鸣中,数不清的光线瞄准着他们,余悸慢慢后退,最后站在了一个走廊交叉口。

余悸抬起眼,幽深的眸子泛起了诡异的光芒,就在这一瞬间,强大的精神力迸发出来,宛如火焰一般的红色光芒剧烈地蔓延,包裹住整座疗养院,耳鸣声也开始加重。

在漫长的侵扰和抵抗中,余悸强行用精神力将那些针对他的装置尽数摧毁。

他们因此有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就这一点点时间,足够丹郁从反方向给这一层的人来个措手不及了。

既然动用了那个装置,就意味着派来的杀手只会是普通人,至少,目前还在这一楼层的人里,不会有向导和哨兵。普通人再强,也不会强过一个拥有精神力的人,他们有优势。

空气中充满装置损毁的焦臭味,余悸闷咳了两声,眼白已经布满血丝,他抬手抹了下嘴角溢出的鲜血,有些讽刺地笑了一笑。

反噬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一些。

清完这层的威胁,他们从安全通道逃到最低层,但从楼梯间出去,发现二层只有一个很大的大厅,而所有的路都已经被封死了。

大厅有一面是落地玻璃窗,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面楼层的视野里,仅仅只是走进这座大厅,之前那数不清的光线就再次瞄准了他们。

余悸反应极快地把丹郁按进怀里,躲在铁门与墙的三角之间,语气变得很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听说送人礼物的时候带上祝愿,如果是发自内心的期盼,祝愿就有可能会成真。”

祝愿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不好的,丹郁恍惚着抬起脸,无端将余悸耳朵上那枚黑色耳钉看入了眼底。

说到这里,余悸顿了一顿,用着更加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想亲手给你的……”

丹郁想说点什么,下一秒,玻璃尽数破碎,一股力道推向他的胸口,把他从窗口推了下去。他来不及反应,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尤其缓慢,像电影播放时的慢镜头。只能听见余悸那句似有似无的声音。

“……看来没机会了。”

破碎开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刺眼的光,耳鸣声越来越大,却在耳朵里渐渐消音,他眼睁睁看着余悸在他面前缓缓站起来,为他挡住了所有聚焦过来的光束。

顷刻间,世界颠倒,他凌空倒下,急速下坠,时间的流速变回原样,来自许多哨兵的精神力冲击波向余悸威压下来,耳鸣也更加刺痛耳膜。

如梦似幻的红色火焰再次包裹住整座疗养院,但又很快暗了下来,随着坍塌的轰鸣声响彻,残余的精神力也终于透支。建筑摇摇欲坠,余悸往后倒去,靠在墙壁支撑才没倒下去,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重新站好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耳边的声音或许很嘈杂,他听不清。

粉尘伴着碎石落下来,在一片废墟中飘飘洒洒,余悸无神地微睁着眼睛,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些断裂的记忆碎片。

还是相同的一幕。

但这次,他看清了那道离他远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瘦弱,却在他的眼里,看起来是那样的高大。

他好像想叫住那道背影,可是他说不出话。

他只能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然后记忆碎片切换到了下一幕,这一次,那个人是面对着他的,但是那个人死了。

已经死了。

可他还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记忆碎片再次破碎,眼前的一切沉入了虚无,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诡奇的梦。冰冷滴落在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水,余悸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还是一样的黑暗,丹郁背着他,淌着雨水,艰难地走在狭窄巷子里。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让一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人给背着走。

可这种感觉,又实在稀奇。

眼看着丹郁越走越艰难,他也没有要出声的打算。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远处再次传来一些轻盈又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丹郁显然也听到了,在原地停了一下,左右张望起来,然后直接走进了一座亮着紫红色灯牌的破旧大楼。

丹郁好像对这种地方很熟,一进去就直奔地下区域,一直下到地下三层,路过一间亮着单色灯的房间时,停下脚步,敲了敲门,压着声音说:“你好,送药的。”

说话时还带了点异域口音。

屋子里的人兴冲冲地跑过来开门,下一刻,笑脸僵在脸上,大汉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丹郁收回手,赶紧把余悸又往上扯了扯,然后踢开大汉,进到了房间里。这一套操作简直是行云流水,可见是轻车熟路,熟悉得很。

但直到把余悸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抬眼对上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丹郁才发现余悸已经醒了的事实:“你,你……你……”

刚才骗大汉出去的时候还能故意带口音说话,这时候却有些结巴了,余悸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问道:“这是哪里?”

这问题提醒到了丹郁,丹郁猛然站起来:“等一下。”

转身走到门口,把倒在那里的大汉拉进卫生间,里面传来布料撕扯开的声音,然后又把门外的灯光调成双色,才走了回来,问道:“你不怕死吗?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他有很多疑问,但只有这一件,让丹郁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为什么在那样危难的时刻,余悸会挡在他的身前,为什么余悸会……为了他连死也不怕。

余悸打量了丹郁一会,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比起这里是哪里,余悸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举动才能算一个真正的问题,丹郁皱了皱眉,却还是选择了先依着余悸,说道:“这里是红灯区。”

余悸继续打量起丹郁:“你经常来这种地方?”

“对啊!”丹郁坦然承认:“这种地方小费最多了,就靠在这种地方送酒打扫卫生什么的,我赚够了上学的学费。”

也许丹郁还有没能说出口的话,但余悸没有想要知道丹郁的过去的意思,他只是随口那么一问。随着五感的逐渐恢复,余悸开始听到了一些怪里怪气的声音,可见这种开在地下的场所,隔音很不好。

此起彼伏的喘叫声中,零碎地伴上了一些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成群结队的,来的人好像还不少。丹郁对这些的感知度好像很高,在余悸说话前就又一次猛地站了起来,立刻把房间里的灯调到了最低亮度,然后又拿着什么喷剂在床上和他们身上喷了个遍。

余悸一言不发地看着丹郁拉下帷幔,然后又看着丹郁撑上床,双膝落在他的腿侧两方。

来追杀的人,应该是哨兵领队了,哨兵在追杀的时候,可以凭借优越的五感发挥出最大的优势,所以现在余悸和丹郁一个字都不能说。

要在这座建筑里蒙混过去,他们两个能做的,只能是融入这里的氛围,这样才能不引起任何的怀疑。

所以在丹郁拉下帷幔的那一刻,余悸就知道丹郁要做什么了,只是丹郁看起来好像很犹豫,不知道要怎么开始。一直到巡查的步伐都来到了地下三层,丹郁还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余悸松了松领口,抬手按住他的后脑,一翻身两人就颠倒了位置,最终,在巡查的步伐来到门口之际,余悸闭上眼,低头吻了下去。

第 26 章

绵长的吻意里, 是少有的温柔缱绻,那样轻,那样小心翼翼。丹郁在这样的吻意里逐渐沉沦, 失神, 脑海里的想法变得不可控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余悸把他推下楼的那一幕,那一刻他看到自己的手浮在空中, 想去抓住余悸,可他只能离余悸越来越远。

他从来没觉得他和余悸之间的距离会那么的遥远。

即使现在余悸就在他的面前, 即使他和余悸现在亲密接触,他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还是会产生一种余悸其实离他很远的感觉。

巡查的哨兵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武器落在地面发出一阵威慑的声响,晦暗的欲色灯光把房间里一切场景都照得影绰,奇怪的声音,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喘息声, 帷幔后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躯体,哨兵紧皱眉头, “啧”了一声, 扛起武器去往了下一道门。

吻意在朦胧里延长,直到巡查的声音彻底远去, 余悸侧过头,有些失力地倒了下去,重重地压在丹郁身上。丹郁耳后一片通红,无意识地回抱着余悸, 不知不觉间,抬起手, 抚在了余悸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一下,问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啊?”

“……你不知道你差一点死在那里吗?”

丹郁问出的话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只成了呢喃,如果不是靠得这样近,不会有人知道他其实问了好几个问题。余悸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听着,却始终没有给出回答。

过了不知道多久,丹郁才意识到好像有点感觉不到余悸的呼吸了,他一惊,赶紧把余悸翻过来,这才看到余悸的脸色苍白得瘆人,嘴角开始不断溢出鲜血。

余悸的精神力崩溃了。

精神域受到装置的严重干扰,又几度强行使用精神力,余悸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某种程度上的奇迹了。现在余悸需要一个向导,一个很强很强、会一切疗愈手段的向导,丹郁一下子就慌了:“余悸,你再坚持一下,我去给你找向导,你等我,很快的,我现在就去给你找……”

可当丹郁连滚带爬地摔下床,却站也站不稳的时候,他才缓慢地意识到,这个地方是找不到向导的,他一出去就会被抓起来,余悸也等不了了。

他面无血色地回过头,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心上被无力与绝望覆满。

大楼坍塌时,他因为强烈的不可知情绪催动了体内的精神力,把余悸完好无损地带了出来,却马上又遇到了新的巨大困境,他知道这次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在他茫然无措的愣怔中,余悸很轻地呼吸了一下,无力地抬起手,抚上丹郁的侧脸,声音有气无力:“不是说要改掉这个习惯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丹郁又死咬住了手背,他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听见余悸接着说:“精神域出了点小问题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余悸居然说这算不上什么大事。

然后余悸实在没力气了,手开始往下滑落,丹郁马上捧住他的手,不让他的手掉下去。余悸闭上眼睛,指腹轻轻压了丹郁的侧脸一下,说:“像我平时做的那样,你把精神力渗进来。”

丹郁茫然地看着他。

哨兵怎么可能做得到向导做的事……

余悸说:“相信我。”

丹郁跪坐过去,他不是余悸,他需要更多的接触,于是他把余悸的身体扶起来,环在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身体在颤,手也在颤,他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控制住屈指可数的几根精神力触须,尝试着将它们带进余悸的精神域。

他通晓向导的所有疗愈手段,所以他知道此刻向导该做什么,可他只是个理论派,他连个向导都不是,但他还是选择了听余悸的话。

整个过程无比艰难,一触及到到余悸的精神域周围,那几根精神力触须就像受到了某种转向混乱的感应一样,差点牵扯着丹郁的精神力也一起崩溃。

最终丹郁还是控制住了,无比轻柔地渗了进去。余悸的精神域支离破碎,形同废墟,域中央的精神触须混乱飘逸,那里本该是严丝合缝的,但现在那里成了絮状的,无数的精神力光点开始消散于虚无。

光是几根精神力触须是不够的,他需要控制更多的精神力进来,去把那片絮状的精神触须修补回原来的样子。

他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痛不欲生的刺痛感,拼尽全力,将数以万计的精神力触须缓慢地渗透进去,于是在漫长的全凭意志的修补过程中,他没能分出心去思考,一个哨兵,究竟为什么可以疗愈修补精神域。

余悸早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

蔓延的黑色被一丝光线刺破,雨势变小,坍塌的疗养院历经了一整晚的雨水冲洗,终于迎来了迟来的天亮。

消息传回主城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疗养院里没有任何一个存活下来的人,病人,医生,护士,一个都没有,这是在跟军部宣战,但调查的幕后黑手,最后却锁定在了一个逃犯身上。

因为任务失败的杀手全部死在了第十四区的边境,那个位置留下了一套囚服,除此之外,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

一听说余悸的精神力崩溃了,所有的指挥官都紧急赶了回来,打算用他们的向导能力一起疗愈余悸,可探进余悸的精神域才发现,余悸已经被疗愈好了个大半,剩下的损伤完全可以靠自愈,只不过精神力有些不济,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如初。

指挥官们对此很不解,短短不到一天时间内,哪怕是S级向导,也很难说能将一个精神力崩溃的人疗愈到如此地步,更何况余悸还是个Alpha向导。

余悸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他很庆幸完美错过了那几个指挥官围着他转的场景,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眉眼压了一压。

小玫瑰为什么不守着他呢?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想象过一醒来就能看到丹郁那张满是担忧的漂亮脸蛋,于是他抬起手,掌心轻轻盖在额头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就重新醒一次。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手边传来有人给他检测什么的动静,他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变为清晰,看到的却是博士。

窗外的哨塔标识显示着第十四区,余悸的目光落在那串文字上,声音有气无力:“难得见你出一趟差。”

博士微微一愣,扬起微笑:“您终于醒了。”

躺了太久,余悸感觉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嘴里也苦涩得厉害,身上还有些热得慌,他拒绝了博士的帮扶,靠自己勉力坐起来,掀了掀眼皮:“丹郁呢?”

博士说:“我到的当天就把他秘密送回主城了。我想您应该不想被其他指挥官知道您和他的关系。”

余悸又问:“他就那么回去了?”

“当然,他看起来很在意学业。”博士看了余悸一眼,“您好像很想见到他。”

余悸微微一笑。

博士将检测仪器装回手提箱,站起身扶了扶眼镜,意有所指地说道:“是想见他,还是担心他在我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呢?”

余悸不得不承认,博士的敏感度到了近乎危险的地步,即使是现在,也丝毫没有对余悸放松戒备,博士也很诚实,礼貌行了一下礼,继续说道:“抱歉,主要是那位哨兵刚为您洗脱完冤屈,他就殒命于疗养院了,我很难不多想些什么。”

余悸挑了下眉,冷笑一声:“你是说,我为了借他人之手杀掉那位哨兵,不惜以身入局,差点把自己逼死吗?”

博士仔细打量着余悸的细微表情,沉默半晌后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那确实是太蠢了。”

然后余悸和博士一起笑了起来。

所以余悸真是一点都不想跟博士打什么交道,稍不注意就可能会被抓到点蛛丝马迹,而话又说回来,博士终于还是注意到丹郁了么?

就这样吧,总是会到这一天的,或早或晚罢了。

主城还是那副阴雨绵绵的鬼样子,这样的雨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最后一节训练课结束之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丹郁在最后面的位置,离开训练室时,伸手去拿放在墙角的雨伞,却被闻祈抢先一步拿走,打开。

闻祈笑意盈盈地空出个位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丹郁看:“听说你早就没住宿舍了,住哪儿啊?我送你。”

丹郁沉下脸,一转身就踏入了风雨之中,他在前面走,闻祈就在后面追,把伞不断往前移,试图为丹郁挡上点雨,每到这时,丹郁都会走得更快。

一段路走下来,两个人是谁也没被伞遮上半点雨,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

丹郁闷着头往外走,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开始迟疑起来,住在白塔的事情应该是不可以被闻祈知道的,得想办法甩掉闻祈,正在他思索的时候,不留神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对方站得很稳,丹郁一时没稳住身形,还是对方及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才没摔下去,丹郁下意识说道:“不好意思,我没注……”

慌乱之中,丹郁抬起脸,却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心上开始混乱地跳动起来。

“是你……”

伞身朝他的方向倾斜下来,为他挡住漫天风雨,那人回答:“是我。”

瞥了眼远处突然愣住的身影,余悸把伞身又往下倾斜了半分,在夜色里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然后揽过丹郁,低头吻了一下丹郁的额头。

通往白塔的路总是尤其静谧,丹郁还没从刚才突如其来的轻吻里缓过来,过了好久之后才平静开口:“你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丹郁抬眼望向余悸的侧脸:“我的精神力和别人的不一样。”

余悸垂眼回看他:“我以为你至少会先问我身体还好吗。”

丹郁步调乱了一下,还是说道:“那,你还好吗?”

察觉到丹郁的慌乱,余悸笑了起来:“有点累,还困。”

“那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为什么要出来?”

余悸也这样问:“是啊,为什么呢?”

丹郁被问得莫名其妙,却还是思考起了到底是为什么,想着想着,忽然感觉手上在发烫,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去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紧紧握住了余悸的手。

是余悸的手在发烫,烫得很不寻常。

“你发烧了吗?”

余悸把手从丹郁手中抽出来:“没有。”

丹郁步子一顿,突然有些急了:“那你是怎么了?”

余悸沉默。

太多时候了,余悸总是在沉默,对他提出的问题选择了忽视。以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却不是的,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难受,像有什么在心上挠似的。

丹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告诉我。”

余悸停下脚步,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声音伴在雨声里,低沉又让人眼眶发红,他说:“我不太想伤害到你。”

丹郁反应了过来,这是易感期到了。承受一个级别如此之高的Alpha向导的易感期,大概比终身标记时还要痛苦太多太多,他想说点什么出来,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从雨伞上滴下来的水滴落在池水里,开出一朵绚烂的雨花,余悸笑了一笑,继续往前走去,轻飘飘地说道:“我也不想总是给你带来痛苦。”

所以,忍一忍就过去了,不值一提。

第 27 章

丹郁望着床的空荡荡的另一侧发呆。

在把他送回白塔之后, 余悸就离开了,走得很决绝,没给他一丁点犹豫的机会, 像是担心留在这里就一定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明明再不好的事以前都做过了, 现在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倒更像是想要挽回和弥补些什么。

丹郁揉着枕边沉睡的猫,手指陷进柔软的发毛里, 轻轻压了一下。

“我好像恨不起来他了。”

猫没有睁眼,耳朵却颤了颤, 丹郁又轻轻压了一下。

通讯器在这时突然亮了起来,他随手点开,看见是管家发给他的见面邀约。其实从第十四区回主城后,管家就来找过他,说有份遏兰家族的资产会转移到他的名下,等相关流程全都办理好之后,只需要他签个字, 那份资产就属于他了。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也没有想过因为余悸的关系,去图谋遏兰家族的什么东西, 可当他看到那份资产上面写的是第七十九区孤儿院的地址的时候, 他就不那么想了。

这就是余悸曾说打算亲手送给他的那份礼物。

只要收下这份礼物,余悸就再也没有能拿捏他的筹码了, 至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他只是没想到,余悸会把这份筹码直接送给他。

如果余悸是个赌徒,那一定会是个无比疯狂的赌徒。

疯狂, 却让人着迷。

管家在跟丹郁约定方便的签字时间,他看着这条消息, 眼前开始浮现余悸为他撑伞时的温柔侧脸,此时此刻,再往回看的时候,好像记忆里的余悸从头到尾都没那么的讨人厌,脑子里甚至还自动带上了某种说不清的滤镜。

他觉得他真是要完了。

也有点看不懂自己的心境了。

但他知道他别无选择,即使对余悸有所改观,这份礼物他也一定要收下。他对遏兰家族没什么了解,但闻祈经常在他面前念叨,说管理遏兰家族的那个遏兰衡不是什么善茬,比谁都会权衡利弊,他就知道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么一次。

谁也不知道孤儿院继续被遏兰家族掌控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数。

他有时也想知道真正的自由是怎样的感觉,不用担忧孤儿院的生计,不用受到余悸的胁迫,不用瞻前顾后担心太多,他也想自由一次,站在一个全凭自主意识所掌控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对余悸的感情。

如果那是爱,他也甘愿沉沦。

理智与感性互相撕扯,分不出胜负,最后他点开了余悸的通讯资料,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个简单至极的页面。

他有点想念那股浓郁的香味了。

余悸在后面的几天里没有露面,好像一直在忙着什么事情,抽不开身。再次知道余悸消息的时候,还是从管家口中知道的,原来余悸并不是在忙,而是待在军事医疗大厦治病,据说是因为信息素积压的关系,高烧迟迟退不下去。

管家把一堆资料文件铺展在桌上,站在专业的角度给他讲解每一项条款。这些资料丹郁提前查过,没有任何问题,确实如管家所说,签字就会生效。

丹郁拿着笔的手有些忍不住的颤抖,他闭了闭眼睛,低头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在写到一半的时候,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是博士打来的通讯。

之前还在军事医疗大厦的结合室的时候,博士就把通讯号留在了他的通讯器里,但是两人从来没有联系过。

笔尖微顿,他下意识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礼貌一笑:“您请便。”

丹郁点了一下头,放下笔:“我先出去一下。”

这是军事学院对面的咖啡厅,地点是丹郁自己选的,因为这里离学校近,他方便一些。咖啡厅里没有多余的人,似乎是管家提前包场清空了里面的客人,他一路走过大厅,来到露天平台上,四下看了一眼,才点了下接听。

“你好,丹郁先生,我是禁闭区的非自然研究所高级管理员兰特,也就是和你有过两面之缘的博士,现在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丹郁奇怪地看了通讯器一眼,说道:“什么问题?”

“在我问问题之前,我需要跟你说明一下,我知道你此时此刻正在军事学院外面的咖啡厅里,现在,请听我的,把你身后的那道门关起来。”

身后确实有一道门,丹郁转过身,一把拉过门就把它给关上了,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看到门上有一个隔音标识。

在隔音标识亮起来的那一刻,四周爬起了一层肉眼很难看见的光罩,正将露天平台给笼罩起来。

没过多久,通讯器里再次出声:“好了,丹郁先生,现在开始我们之间的谈话。”

丹郁找了个位置站着:“好。”

“请问余悸上校是否利用第七十九区的孤儿院胁迫过你?让你被迫成为他的伴侣?”

空气倏然安静,丹郁握着通讯器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你尽管放心,我们之间的通话不会有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如果你怕说了实话会牵连孤儿院里的院长或者孩子,我可以以禁闭区的名义向你保证,任何人都不会受到一丝损伤,包括你在内。你该知道禁闭区有这个能力。”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中要害,一点点将丹郁心底害怕的那些防线打破。丹郁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变得有些僵硬,他抬起眼,突然看向了阴阴沉沉的天空。

黑雾弥漫,空气冰冷,一如他从结合室醒来的那天。

在博士踏进结合室来劝说他的那一刻,他曾想过向博士求救,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博士是为余悸而来的,他那时以为博士是完全站在余悸那一方的。

从失去第一次机会开始,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机会,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但现在,机会重新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可以控诉余悸的罪过,不用顾及会有无法承受的后果,因为现在站在他身后的,是博士,是整个禁闭区。

从人类基地出了第一个Alpha向导罪犯开始,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但考察期对新分化的Alpha向导而言,似乎都是十分重要且致命的。

那把刀,现在握在丹郁的手上。

刺进去,丹郁同样可以获得自由。

真正的自由。

“所以,丹郁先生,请你如实回答,余悸上校是否利用第七十九区的孤儿院胁迫过你?威胁你成为他的伴侣?或者胁迫你做过其他什么事?”

露天平台在咖啡厅的二楼,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林荫大道,暗沉的天色又往下压了一截,零星的细雨开始落下,丹郁伸出手,看着雨丝从指尖滑落,深深地闭了下眼睛。

是。

胁迫过。

余悸一直在胁迫他。

余悸简直是个恶鬼。

雨水润湿了指尖,也润湿了通讯器,通讯器上的光亮四散折射开来,形成斑斓的光点,在暗沉的天色下一闪一闪。树影倾斜,整座城市好像也摇摇欲坠的,丹郁有点站不稳,头脑却无比清醒。

长睫微微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声音响在空旷的平台里,听起来无比清晰。

他说:“没有。”

指间的戒指闪耀着漂亮的光,他看着戒指发呆,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然后压了压眸光。

“他没有胁迫过我,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他这样说道。

通讯器那头迎来了短暂的静默,丹郁重新拉开门,平台四周的光罩散去,听到通讯器那头的博士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

雨势渐大。

细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很低,可是密密麻麻的,听得人感觉有些发冷。往回走的路似乎漫长了许多,他转过头,只能看到雨水打在玻璃上的水痕,模糊的界限把他和外面的昏暗世界隔开了来。

咖啡厅里也不是很明亮,没有开着绚丽的灯光,光线是淡黄色的,打在临窗的一道冷肃背影上。

桌上的咖啡已经没了热气,烛火一晃一晃地投在那个人的脸上,勾勒出轮廓分明的侧脸轮廓,玻璃窗映出他有些散漫的坐姿,翘着二郎腿,看起来一副很悠然自在的样子。

整个世界好像在突然之间暗了下来,唯一明亮的地方,只有烛火笼罩中的冷肃身影,和僵在不远处脸色发白的丹郁。

余悸侧过头来看他,嘴角微微扬起,睨过来的目光含着冷到极致的笑意。

他的指尖捏着那张没签完字的协议,烛火攀上易燃的纸张,一点点将其吞噬,在火光攀上最后一点残余之前,余悸松开手,掸掉了身上的余烬。

蛰伏多时的恶鬼,终于露出了他的本相。

空中灰烬的余光散尽之时,丹郁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下来。

“表现得很好,我的宝贝。”

赞扬的同时,余悸站起来,侧过身往实木桌上一坐,抬起一条腿放在相对低矮的座椅上,另一条腿自然垂下,落在绵软的地毯上。

余悸微笑着看他,问:“还记得你答应过的随叫随到吗?”

然后扬了下眉梢,语气亲昵,却命令意味十足:“过来。”

第 28 章

余悸在很多世界中穿行而过, 系统空间的计数写着一个无法在第一时间内理解过来的数字,是多到数也数不清的世界。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面孔, 无数不尽相同又无比相似的任务, 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 他接下任务,完成任务, 然后脱离世界,他终年漂泊,没有归处,把一段又一段不属于他的人生抛弃在过往里。

也抛弃了真正的自我。

此刻这个把丹郁摁在身下的人,是被世界的规则所控制,还是他自己的期望,没有人可以知道。

丹郁好像晕过去了。

已经晕过去很久了。

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 昏暗的空间内弥漫着过于浓郁的信息素味道, 这不是一种信息素,是两种信息素混在一起的味道, 但泛着冷意的玫瑰浓度太低, 低到很仔细都不能闻到点余香。余悸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一副颇为悠闲的样子, 身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下去。

但Omega已经快不行了。

取过搭在一旁的修长外套,正要往身上搭的时候,余悸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往脚边扔了下去。

外套落下去, 盖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凌乱身形上。

然后俯下身,把人一把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大概又要恨上他了, 他无所谓地想,这个人实在太好骗了。

由易感期带来的不适,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分燥热的一周才有所好转,这天余悸刚洗完澡,赤着脚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捏着封保密信件,一边随手撕开,一边往珠宝房间里面的密室里走。

信件是遏兰衡寄给他的,里面有一张亲缘鉴定单。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白月光与伊氏家族之间的血缘关系。

通讯器的亮光投在密室里,投影显示着正在通话状态,光点一闪一闪,照在距离最近的一张相框上,照片里的温煦笑脸忽明忽暗。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你是认真的吗?”

余悸将照片拿起来,放在眼前打量起来:“当然。”

“可据我所知,你已经永久标记了一个Omega,指挥处可是很相信你的品性的,你这样确定不会出事吗?”

指尖捻过照片笑脸上那颗眼角的泪痣,余悸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是一惯的无所谓:“我听说指挥官助理的牺牲率一向很高,可是怎么办呢,我的这位Omega可必须成为我的助理呢。”

对面沉默。

“随口一说,别放心上,不过,也不一定,谁知道呢?”余悸放下相框:“遏兰衡,我劝你少管我的事。”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

余悸好奇了起来,垂下眼睛看向通讯器,通讯光标闪动了很久,却长久地安静着,余悸耐心地等了好一会,才听到遏兰衡接下来的话语,遏兰衡说:“跟你母亲完全不同的人。”

“但是,我现在认可你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余悸又轻笑了一声,“随你怎么想。”

“行了,原沐生的事,”遏兰衡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当然是自己看着办啊,余悸正想再跟遏兰衡掰扯两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沉闷的落地声,像是什么人不小心摔倒了。

可别墅里现在不应该有别的人才对。

难道刚才他跟遏兰衡通话的时候,有人在偷听吗?

看来这个人是不太想继续活着了。

他关上通讯器,默然走出去,外面放置珠宝的房间没有异样,也没有多余的味道,他推开门,来到走廊上,左右扫了两眼后,看到走廊尽头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他敛起眸光,一脸冷漠地走过去,靠近了些才发现这个人是丹郁。

在他不太受控制的信息素的强烈刺激下,丹郁这几天都处于发情状态,但现在应该是没有发情了,但会比平常更加需要余悸的陪伴。

只是出来了这么一小会就受不了了,为本能所驱使找了出来,但又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在了半路。

Omega可真是柔弱,余悸不由得这样想。

地毯很柔软,可丹郁穿得单薄,别墅里的温度也有些低,丹郁的脸看起来尤其苍白。余悸俯下身,扶起丹郁的身体,在扶起来的那一刻,丹郁的眼皮动了动,好像想睁开看看,但他没能睁开。

眉头紧锁,脸上还泛着痛意,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印记斑驳,余悸的目光在那些印记上停留了一瞬,过了一会后才拉过丹郁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然后一用力把丹郁给抱了起来。

丹郁的鼻息很微弱,打在他的脖颈上,有种不适的痒意,他咽了下喉咙,走得慢了许多。

Omega让他度过了一段相对欢愉的时光,那么作为回报,他当然也会让他的Omega在事后好受一点,因为易感期不是只有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很多很多次。

丹郁的身体很漂亮。

之后的几天,余悸都待在别墅陪丹郁,没有去白塔,大部分军务也都线上处理,至于贵族宴会邀请之类的,他就更没搭理了。

丹郁的情况一开始有点不太乐观,之前落下的后遗症有些反复,后来开始好转,人也开始恢复意识,只是没有完全清醒的时间,每次有点醒过来迹象,都被强迫着喂东西吃。余悸实在不是个懂得照顾人的人,丹郁咽不下正常食物,他就喂他吃营养剂,但营养剂也不太能吃得下,总是吃了吐,吐了又被余悸掐着下巴灌进去。

不管怎样,多多少少是吃了点东西进去。

再后来,丹郁开始有了清醒的时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清醒,因为丹郁只会望着窗外,看得困了累了,又闭上眼睛昏睡。

丹郁没有说过话,没有问过余悸些什么,也没有看过余悸一眼,所以余悸并不知道丹郁到底有没有清醒。他不知道丹郁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丹郁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只觉得丹郁的眼睛里好像少了点东西,有些暗沉,不像以前,生气也好,犯倔也好,眼睛总是亮亮的。

这天私人医生来给他做检查,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阴沉天气,检查结束之后,医生说他恢复得还算可以,虽然品级低,可他好歹是Omega,天生就是适合承欢的,但还是需要余悸再陪伴他两天才可以,余悸正要点头,丹郁突然问:“我的猫呢?”

哑涩的声线里,好像带了点泣血的酸涩。

余悸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听到丹郁的声音而愣,而是听到“猫”这个字才愣的,因为在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余悸没有想起过哪怕一次那只猫的存在。

那只猫身上的毛发还和以往一样绵软顺滑,但是它没有了体温,僵硬地蜷缩成一团,就在丹郁平时睡觉的那个位置,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丹郁回到白塔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就僵硬在了原地,没能再往前一步。

房间里还有一整碗猫粮,水也完全没有动,猫已经很老了,它并不是被饿死的,是自然死亡。它在离开前,跳到了床上,在丹郁身上味道最浓郁的地方,慢慢躺了下去。

它或许,很想见到丹郁。

它和丹郁相伴了十多年,但它这次离丹郁而去了。

丹郁张了张口,但他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音,他就那样长长久久地站在那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巨大的悲痛开始在心上蔓延,无声地弥漫、渗透。

余悸在得知发生了什么之后,就一个人待在了客厅。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垂下的眼却仍旧淡漠,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指尖覆在戒指上无意识地摩挲。

一则突然打过来通讯打断了空气中的沉闷,余悸下意识想拒绝,却在按过去的时候,手指碰到了通讯器上的指纹解锁,自动成了接听。

“余悸你帮帮我,我好害怕……”

原沐生带着颤意的声音响在空气里。

余悸沉默了半秒,站起身,走到公寓外面,等到把门关上之后才回道:“出什么事了?”

原沐生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我发现最近一直有人跟踪我,可是我跟我室友说,他们都说我神经衰弱,不相信我。余悸,你相信我,真的有人跟踪我,昨天晚上我在宿舍睡觉,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有好几个人站在我的床边看着我,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我明明锁了门的,我真的好害怕,余悸,你帮帮我……”

“……”

这不是神经衰弱,原沐生的感觉是对的。

余悸沿着走廊慢悠悠地走,说道:“我派人去查,在解决之前,你最近先别住宿舍了。”

“这、这样也好,谢谢你余悸,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可是你、你家有点远,上、上学有点麻烦,我坐星船还容易头晕,我……”

“你能不能……把白塔的住所给我住啊?”

“……”

余悸停下了脚步,可走廊里的脚步声却没有停止,这道来自身后的脚步声走得极其缓慢,一步一顿,像没有灵魂的躯体被控制着往前走,一点点靠近余悸,然后越过他,往走廊尽头走去。

数月前,丹郁抱着仅有的一只猫住进了这里,如今,他和来时一样,也抱着那只猫,离开了这里。

就这样,他让出了这处住所,帮余悸做了决定。

第 29 章

谎言编织下短暂的安稳平衡被打破, 来到人间的幻象消失破碎,虚伪面具底下的恶鬼本相里,还是那双张扬又毫无悲悯的墨蓝色眼眸, 他始终冷静, 始终高高在上,也始终没有人性。

眸光随意地落在投影屏上, 信息流飞速掠过,余悸随手点开一条信息, 新的页面就这样弹了出来。他的动作很随意,点开,处理,发回指挥处,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块鱼肉,放进对面丹郁的碗里。

余悸早就吃好了,但丹郁吃得有点慢, 一小碗粥吃了半个小时都没吃完, 一桌子清淡口味的大补食物,丹郁也没怎么吃, 可能是不喜欢, 也有可能是没食欲。当然了,余悸才不会管这么多, 他看哪道菜顺眼就选哪个,然后直接就往丹郁的碗里放,也只有这样,丹郁才不得不吃下去。

反正余悸不觉得这是强迫。

在他的“陪伴”下, 丹郁的脸色已经没那么苍白了就是一种证明。

等丹郁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余悸又会盛一碗汤给丹郁推过去, 面对他的投喂,丹郁也总是默默地接受,就好像那是余悸给他的任务,如果不完成,就可能会产生可怕的后果。

或许丹郁是对的,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余悸就是这样对他的。余悸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听话又唯命是从的人。

他将面前的人与最开始的余悸重叠在一起,舍弃了中间某段扰人心绪的记忆后,就平静地选择了接受。

在饭桌上接受余悸的食物,在床上接受余悸的进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接受余悸的一切要求。余悸好像也觉得这样很有趣,所以乐此不疲地戏弄他。

在余悸易感期的那段时间里,丹郁身上的印记一直没有消失的迹象,旧的淡化了,有时一晚上过去,新的又会出现。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丹郁好像沦为了动物,被余悸养来解决某种需求的,不配拥有思想的物件。

尽管这样的情况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可只要天色开始变暗,丹郁还是会感到压抑。但“压抑”这个词或许并不是十分准确,因为这样的情绪里,还掺杂了太多更加复杂的东西,他解释不清楚。

哪怕有时其实是上午,他从训练室走出来,看到天空比往常阴沉些,像是要天黑的样子,他也会不自觉愣住。

他站在原地发愣,直到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他下意识浑身一颤,视线慌乱间,听到闻祈的声音:“食堂在这边,你往校门口看什么看?”

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闻祈的声音竟然会让他觉得好听到如此地步,他错愕地笑了一下,这才转身往食堂走过去,留下更加错愕的闻祈愣在了原地。

闻祈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起来:“他刚才是……在对我笑吗?”

在休息日来临的前一天,学院的课程安排向来会少一些,一般五点就会下课。

可是在下午的时候,丹郁收到了余悸让他四点五十出现在星船的消息,于是在下课之前,他就默默走到教室后排,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他不知道余悸要干什么,余悸变回了以前那样,总是没有原由地命令他。

再也没假装温柔过。

但这也只能算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可以做到。

很久未见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余悸翻着那本很久没有动过的书,坐在靠窗的地方,眼睛微微下垂,一副看得很认真的模样。丹郁已经很久没有把目光好好落在余悸脸上了,他平时根本不想看到余悸这张脸,也不想看到余悸的身影。可偏偏这个人对现在的他来说又过分熟悉,味道,声音,身形,他总能一眼就注意到余悸的存在。

于是,像这样突然间把余悸的侧脸纳入眼底,一时之间还是有一点点不太能立刻移开视线。

很难想象这样漂亮到极致的一张脸,会眼也不抬地直接说出接下来那句令人想也不敢想的话。

余悸说:“裤子脱了。”

丹郁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眼天空。

明明现在还没有天黑。

丹郁没有如余悸所命令的那样去做,而是缓缓抬手,低下头,先解起了外套扣子。余悸的习惯是什么样子的,丹郁已经很清楚了,现在不解,等到余悸伸手的时候,扣子就会坏掉了。

他脱掉外套,正准备解衬衫扣子的时候,余悸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说:“换上。”

丹郁抬起眼,这才看到一旁挂着条裤子和一件大衣。

丹郁奇怪地看了余悸一眼:“不做?”

余悸翻过一页:“你想做我也可以满足你。”

话是这么说,可余悸并没有任何的动作,眼睛也依旧没有抬一下。丹郁把刚解开的衬衫扣子给扣了回去,上前换掉了裤子。

余悸带着他进了白塔的向导训练室。

这段时间有另外的指挥官回了白塔,这些指挥官的眼睛都跟显微镜似的,在这种时候带丹郁进指挥处私密基地,想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得让丹郁换身衣服,才不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军事学院的服饰纹路太显眼了,不管是衣服还是裤子。

白塔的向导训练室只对指挥官开放,他们的向导能力与其他的Omega向导不太一样,普通向导训练室根本满足不了他们。

“我给你开一下这里的权限,以后你随时可以到这里来。”余悸指了指训练室门口的虹膜验证区,领着丹郁走过去,说:“禁闭区不看好有你这种情况的案例,不代表你就只能永远平庸。虽然你的精神力跟我的也不太一样,可也可以先在这里试试,或许对你有帮助也说不定。”

说着,在通讯器上点出一个页面,对准了丹郁的眼睛,正要扫描录入的时候,丹郁忽然错开了头。

录入失败。

余悸掀了掀眼皮,视线掠过通讯器看向丹郁,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丹郁眼尾细长的红痕。那个红痕浮在下眼线再往下一点的位置,真的很像妆彩,也让丹郁这张脸看起来更加别致。

“你应该不会想惹到我的。”

稍显温柔的语气里,是充满危险意味的威胁。

丹郁立刻又把头转了回来。

见此情景,余悸冷笑了一下,重新点开刚才的界面,光线就这样一点点扫过了丹郁的眼睛。

“你不用这样。”

丹郁一副看透了的表情,“想让我做些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也不用在他面前玩什么恩威并施的把戏。

丹郁别开眼,小声说着,“我已经不会再被你骗了。”

低如呢喃一般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在余悸的耳畔,这样的语气听起来像委屈,像怨怼,也像下位者妥协后的自我反省。余悸垂下目光,莫名看了丹郁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训练室模拟了一座小型人类基地,在操控室的特殊设备处理下,能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精神力能量也会按比例压缩,数值精确到一比一还原精神力对现实世界的影响。也就是说,完全可以把模拟基地看做现实世界,在模拟基地里的表现如何,在现实世界里也会是同样的表现。

由于这是针对Alpha向导的训练室,历代指挥官都对其进行过不同程度的修改与完善,因此模拟基地也更适用于Alpha向导,对偏向于治愈系的普通Omega向导而言,就没什么用处了。

Alpha向导的特殊之处是精神力不仅具备一定的攻击能力,还能治愈和操控哨兵,是顶尖且完美的分化者。

但Alpha向导不太适合长时间陷入攻击状态,这对精神力的损耗很大,对于C级以上的危机,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对战时间被迫拉长的话,就容易陷入绝境。

毕竟Alpha向导再是强大,也终究只有一人之力,可偏偏就是这一人之力,却能支援操控几乎所有士兵,这样强大的向导能力,可不是拿去当攻击力能比拟的。

也正是因为指挥官基本不参与攻击,又加上指挥官看起来都很好说话,才导致很多人误以为Alpha向导并不具备哨兵那样强悍的攻击能力。

可丹郁又跟Alpha向导的情况不一样,丹郁确实是哨兵,检测结果不会出错,可他偏偏又具备一点疗愈能力。

哨兵能力与向导能力混杂,或许仅仅只是分化失败的其中一种方式。但也不排除是另一种堪比Alpha向导的存在,只不过现在还只能窥见其雏形也未可知。

他修复了余悸的精神域就是某种程度上的佐证。

余悸把他带进训练室,庞大的虚拟基地若隐若现地悬浮在半空,他们一进去就来到了控制区域,繁琐的信息流在周边飞速流动,中间有个投影屏可以自由挑选训练模式。

余悸走上前,比对着通讯器上的说明,继续给丹郁开权限。

“你与其在这里试探我的想法,”余悸说,“不如多花点时间去控制你的精神力,免得在助理实战考核上输得太难看,丢我的脸。”

丹郁一下就拧起了眉:“丢脸也是丢我自己的脸,跟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余悸伸出手,捏住丹郁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语气亲昵:“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丹郁的眼睫颤了颤,他被迫看向余悸,眼睛里流露出莫名的可悲,余悸凑过去,离得丹郁很近,呼吸交缠在一起,却没有触碰到丹郁,又问:“说说看,我们什么关系?”

丹郁看着余悸的眼睛,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

“……我不知道。”

余悸笑了,他松开手,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丹郁的表情,说:“以前不是挺知道的么?”

走廊上在这时传来零散的脚步声,余悸静默了两秒钟时间,一转身就走了出去。

训练室的门无声关闭,门外的声音有一刻闯了进来,余悸在问外面的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外面的人声音迟疑,带着点歉意:“我没注意走错门了,电梯也上错了,这里好大啊……”

是原沐生的声音。

原沐生果然住进了白塔。

后来这道熟悉的声音好像还说了点别的什么,训练室进入使用状态,隔绝掉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丹郁移开目光,视线落在虚拟基地上,渐渐聚焦起来。

余悸刚才是在提醒他。他想起来了,他想起自己以前在余悸面前说过的一个词语。

玩物。

余悸这是承认了,承认他的确是这样可笑的存在了。

第 30 章

亲缘鉴定单没有送往伊氏家族, 但或是巧合,或是刻意,伊氏家族还是查到了点蛛丝马迹, 不过他们将会徒劳很长一段时间。

很难得的机会, 原沐生完全无人依靠了,余悸是他唯一的浮木。

所以原沐生身边的威胁会一直存在。

把原沐生送回白塔的生活区之后, 余悸又陪着他待了一会才离开。出去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余悸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走廊上,思绪有些放空。巨大的黑暗从长窗蔓延进来,悄无声息地勾勒出一道滞留在这里的诡谲幻影,带起一阵冷冽的淡香,越过他,寂寥地走在了前面。

余悸回过神,可眼前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空荡走廊。

他止住步伐, 在原地站了一会, 然后才继续往前走去。

训练室沉入了安静,里面的人好像已经离开了很久, 余悸随手点了点操控台, 看到哨兵模式下的虚拟初级试炼失败次数高达二十二次,在最后一次拿到了最高分, 但也只有五十,离及格线还差一段距离。

而这还只是最低档位的初级试炼。

这会不会是让心境濒临崩溃的又一个催化剂呢?

余悸垂下眼,默然删除了这次的测试数据。

星船内没有开灯,有些昏暗, 余悸走进去了才注意到坐在窗前的丹郁,在这一瞬间, 他收回了准备开灯的手。

丹郁的通讯器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亮着不怎么明亮的微光,投影屏的亮度也很低,画面定格在一片星空上。

那是游戏界面,丹郁好像很喜欢里面的浩瀚星空,曾经的某个晚上,余悸曾看到过这个画面。但那时,丹郁在很认真地看那片虚拟的星空,而不是像现在,调出了只能看见星空的角度,目光却完全落在了窗外。

星船停靠在露天停靠区,这里位置稍高,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军事学院的校门,而对他们两人优越的视力而言,能看到的,又不仅仅只是一个校门,还有一些更具体的存在。

比如趴在校门角落的一只流浪猫,有两个学生正蹲在那里给它喂吃的。

丹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他看得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动静,一直到身边的位置塌陷下去,他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下意识往余悸看过来。

余悸看到他的眼眶有些红。

只一眼,丹郁就猛然收回了目光,把头重新转了回去。

星船内的灯光缓缓亮起,再没了刚才的昏暗,视野里的军事学院也开始远去。丹郁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说道:“我想跟院长奶奶通讯。”

声音有些哑,低沉的语气里,是完全的请求。

余悸眼也没抬地说:“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这种小事,没必要特意来跟他讲。可是丹郁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讽刺,然后说:“不是你让我没办法联系到那边的吗?”

要不是这句质问,余悸都差点给忘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有点久了,所以一时没想起来,余悸垂眼点开通讯器,点了几下后,看着上面给出的回复,说:“一小时后恢复通讯。”

这是同意了请求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是只有这一次,还是以后每一次都不再受限,但丹郁还是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小声到余悸仅仅只是倒了杯水,那声音就被完全压了下去。

指腹捻着杯壁,随手往丹郁那边推过去,余悸若有所思地说:“那在这一个小时内,做点什么好呢?”

这话像是在点丹郁。

就在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间,丹郁浑身就变得僵硬起来,他下意识皱起眉头,又十分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搭在余悸的腿上。

触感蔓延开来,正倾身把书抽出来的余悸微微一顿,奇怪地看了丹郁一眼:“你也想看?”

丹郁猛然抽回手:“不,我不想。”

余悸翻开书:“一起看也行。”

丹郁:“我不想……”

可拒绝是没用的,余悸已经挪开手,在身侧留出了个空位。丹郁很轻地叹了口气,还是迟缓地靠拢了过去。

在余悸的身边其实很容易犯困,余悸不怎么动弹,能长久地保持住同一个动作,就算有时动一下也是很轻的,比如把书翻一页过去那样微小的动静。

在训练室耗损了不少精神力,丹郁此刻其实已经很累了,强忍着没有让身心放松下来,却在被余悸揽进怀里后,一下就支撑不住了。

也就刚翻开书的时间,余悸垂下眼,就看到丹郁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眉眼间还有抹散不去的悲戚。

这个人看起来是这么的难过。

如果再养一只猫的话,会不会稍微振作点呢?

这个想法在余悸的脑海中过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丹郁应该不会愿意被他拿捏的弱点再增加一个了。

他放下书,垂眼盯着丹郁的睡颜看,看了很久,然后突然说道:“如果我的攻略对象是你就好了。”

他一度以为丹郁会是一个跟他抗争到底的人,他在丹郁这里将永远得不到赦免,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后来丹郁好像找到了某种平衡的方式,而这种平衡的源头,竟然是基于信任的。

听起来很荒诞。

余悸也这样觉得。

丹郁实在过于好骗了。从七十九区那种地方摸爬滚打长大的人,竟然单纯得可笑,看上去很凶很不好惹,实际上性子却很软,谁都能来欺负一下。

被欺负了也只知道忍着。

比余悸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骗,也都要好欺负。丹郁竟然是这样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丹郁,偶尔会让余悸觉得有点危险。

另一种程度上的危险。

“帮我疏导。”

以前都是余悸看心情给丹郁疏导,自从给了丹郁白塔训练室的权限,丹郁变得积极了许多,还知道主动找人了,虽说还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余悸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支针剂,撩起衣袖,瞥了自己的手臂一眼:“没空。”

说着就撕开了封装袋,对着手臂上一个很随意的位置直接扎了过去,就在针尖快要靠近皮肤的时候,丹郁突然把针剂从余悸的手里给抽走了。

易感期的持续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星期,余悸也一度有所缓解,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好转了不过几天,身体内的余热就又开始断断续续,就好像易感期积压了大半辈子终于有机会释放了一样,燥得令人心烦。

舒缓剂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余悸理智一点。

但现在让他理智的玩意被丹郁抽走了,余悸面无表情地抬起脸,从一个坐着的姿势抬眼看向丹郁,然后心情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让他坐上来:“你自找的。”

丹郁没搭理他,转身打开医药箱,在里面拿出消毒酒精和棉签,然后拉起余悸的手,看到手臂上杂乱无章的针孔后,眸光微微暗了一暗。选了一个相对正确的位置,消毒,刺入皮下,推完药液后,又迅速拔出针头,拿棉签压在了上面。

整套操作行云流水,还很有章法,不像余悸自己注射时那样,总是随便找个位置再随便扎进去,每次都搞得血液回流,淌满整个手臂,看起来像个瘆人的恶鬼。

做完这些后,丹郁还是跨坐了上去,双手环住余悸的脖颈,冷冷地盯着他看。余悸被盯得莫名其妙,丹郁问:“现在有空了吗?”

余悸瞥过去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然后才把目光移回来:“你好像知道该怎么取悦我了。”

“我不知道,”丹郁缓缓起身,脱离了余悸的体温,转身坐到了余悸的身旁,又说:“或许吧。”

或许是知道的,但知道得不多。

余悸看着丹郁的眼睛,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我明天要去别的哨塔了,大概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你帮我看好原沐生,别让他出事。”

丹郁:“……”

丹郁:“他的危机不都是你造成的吗?伊氏家族想接近他,你却把他送到了白塔,完全不给伊氏家族任何机会。不光如此,你还故意让人跟踪他,吓唬他,结果现在又让我来保护他,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余悸干笑了一声:“你真是知道得太多了。”

遏兰衡行事应该很谨慎才对,而且这些事情余悸也没有上过手,丹郁是怎么知道的?

真令人好奇,他想。

然后余悸侧过身,贴在丹郁的耳畔,轻声问道:“那你说,我是让你去保护他的吗?”

温热的气息惹得丹郁一颤,丹郁往一旁侧了侧头,离余悸稍稍远了一点,说:“监视。”

余悸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记得每天给我发消息。”

丹郁:“……”

丹郁:“知道了。”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别人可能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可一听到“一个月”这个无比具体的数字,丹郁就有点没由来的恼火。

太久了,他离不了余悸那么久,除非今晚余悸能给到他足够的信息素。

这意味着今晚只能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紧接着,身下就是一空,余悸把他抱了起来,丹郁下意识抓紧了余悸,听见余悸问他:“你想先做还是先疏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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