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剑与孤灯

霜剑与孤灯

40. 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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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映墙,透过窗牖斜斜打在落地屏上。

“大人,方儋死了。”

室内一片空寂,久久未传出回应。

暗卫抬头望向屏风后模糊的人影,神情在雪光的辉映下显出几分忐忑。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传出一声淡淡的问话。

“谁杀的。”

暗卫低下头,回道:“暂且不知,据逃出来的人说,船在浣绫河中进了水。”

“尸首呢?”

他声线微微发颤,犹豫道:“还未找到,许是被河流冲到江中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尸首都未找到,又怎知是死是活。”

“是……在下疏忽。”

方怀之掀起眼,看似随意的一瞥,快得如鸿鹄掠过,却吓得那人遍体生寒。

目光不过在他身上停留瞬息便收回,他垂眼继续雕刻着手中的玉雕。在他手下,一位女子的样貌已然成型。

愫愫若是在此,定能认出这玉雕人的脸。

正是前世她二十一二岁的模样。更确切地说,甚至连这身衣裙,都是平日里她最爱穿的那一身。

方怀之轻轻抚去玉屑,望着语调的眼神异常温柔,说出的话却让那暗卫如坠寒潭。

“再给你半月,如若再找不到人,便不必再来了。”

方家定下的规矩,一个被家主逐出家门的暗卫,若不自戕,其父母妻儿尽数诛杀,不留活口。

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强作精神道:“大人放心,在下已经打探到薛家那日确实出去了一只船,只要顺藤摸瓜,定能找到那女子所在。”

“去吧。”

暗卫旋即离开。

方怀之捧着玉雕,指尖轻柔地划过它的脸。

微敞的衣襟随他动作而牵动,雪光映衬着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

语气缱绻如恋人私语,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疯狂。

“愫愫啊愫愫,等我抓到你,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梅庄。

“惩罚?”愫愫眉心微拢。

月如琢躺在榻上昂了声,无力耷下脑袋。

“好在我爹昨日留了手劲,不然你们俩今日就能看到我的尸首了。”

愫愫:“那这几日你便在家好生修养吧。”

“那可不行!”他顿时躺不住了,爬起身忙道:“这几天方家在到处找方儋,我得去看看。”

沈缱按着他的肩让他躺下,规劝道:“月叔昨日既让你挨了棍子,又罚你抄家规,便是不想你再去掺合此事。”

愫愫点点头,赞同道:“就你这莽撞性子,去了也是惹人怀疑。”

“那怎么办?”

“不妨等过完年后,看方家如何行事。如今朝中动荡,方家定然自顾不暇。”

“罢了罢了,不去就是……”

月如琢唉声叹气许久,又捧着一本兵书翻看,看了三页不到便沉沉睡去。

沈缱和愫愫虚掩好门,甫一转身,便见一人站在梅树下,衣衫被风吹得狂乱,挟着纷飞的花瓣,似乎也等候许久。

“月叔,他答应了。”

月寻归浅浅一笑:“这小子向来软硬不吃,也就只有你们能劝得住他了。”

两人皆回之一笑。

不过是月如琢心思单纯罢了。

世间大多是表里不一藏污纳垢之人,如月如琢这般澄清如水的性子已实难找见。

三人沿着梅林间的小道缓缓走着。

“您要带我们去哪儿?”

月寻归回头一笑:“去个安静的地方。”

越往山上去,雪积得越深。好在青石板路已经有了清扫了雪,容易行走。

风雪尽头,月寻归推开尘封已久的门。

纵目望去,四处皆被尘灰覆盖,唯有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干净如新。

愫愫盯着那幅画,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哪儿熟悉。

“这幅画……”

“是燃灯道人留下来的。”月寻归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画中山水,缓缓道:“你们年岁小,应当未曾听说过他。”

燃灯道人……

愫愫眸光瞬间阴沉。

别说是他,就算是化成灰,她都能认出他的人。

“燃灯道人为天下异人之首。天下纷争,朝代更迭,乃至星辰风向,普天之下无一物出他所算。”他拂过卷身,有些慨叹。

愫愫不置可否。

她对燃灯道人有私怨不假,但他的本事的的确如月叔所言,非常人能及。不然当年也不会说服沈缱,做了他的师父。

她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就是一幅普通的山水图罢了,除却画幅大些,与她在阿爹屋里见到的山水图也并未有何不同。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月家会藏有燃灯的画?难道月家和燃灯有关系?

对面,月寻归继续道:“他是前朝国师,深受先皇与朝臣信任。后来先皇死后,他便四处云游,遍历山水……”

“月叔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愫愫打断他的话,语气冷硬。

让她听厌恶之人的丰功伟绩,比逼她吃隔夜馊饭还难受。虽然她承认,燃灯那老头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就算他有本事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同前世一般将沈缱……

她抬眼望向画中的相接的远山,攥紧掌心。

月寻归微微一笑,指着墙上的画道:“可认识这画中之景?”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他便自顾自叹道:“是啊,你们这般小,又如何知晓。”

“这幅画,画的是都城。”他注视着画中山水,神情虔诚而肃穆,“这幅画在梅山上已放了二十年,我自知今生已无力带它回朝廷,只能将它交给你们。”他将画装入画匣,递给沈缱。

“这东西为何要交给我们?”

“这是当年国师的嘱托,如若二十年后不能将这幅画带回朝廷,便将它交给第一个踏上这屋子的人。”

愫愫心底生出几丝不妙,皱皱眉头,心下有些怀疑:“我们是第一个?”

月寻归笑容依旧:“当然。”他携起画匣,放在两人身前。

愫愫只好接过。

半人高的画匣压得她手臂重重一沉,要她双手合抱才能稳当托住。这画不过半个手臂粗细,何至于用这么大一个画匣装。

愫愫虽因为这是燃灯的画而有些许不乐意,当下也没有显出拒绝之意。

反正过不久她便要去都城,带一个画匣不过是顺手的事罢了。

“这画要交给何人?”

月寻归看向沈缱,神情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

“自然是愿意领受它的人。”

“愿意领受它的人?”

“等到那日,他自会出现。”

愫愫想要多问几句,但看月寻归却已不愿多说,他推开门,身形随即融入风霜,再不见行踪。

“沈缱,你说……月叔为何要将这画交给我们?”

他轻轻道:“也许,只有我们才能寻见那要画之人。”

“罢了,先下山吧。”

沈缱点点头,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住处走去。

在她背后看不见的地方,一只蚂蚁不知何时爬上画匣,沿着木头间的缝隙钻入画卷。

蚂蚁攀过崇山峻岭,行过沼泽大川,它顺着那条大诏最宽广繁华的道路一路北上,向它所感知的光明而前进。

它天真地以为这是出路,是黑夜过后初升的白昼。殊不知,那道光亮,不过是日薄西山的余晖。

萧华诏已能看到城墙上燃起的烽火。

她身上穿着一身宽大的甲胄,并不十分合身。这是先皇当年平定天下时所穿,距如今已有几十年。

尽管历经光阴,甲胄仍旧闪着金黄的光泽,仿佛还能依稀能看到当年先皇征战沙场,横扫千军的英姿。

先皇已逝去多年,随着先皇征战的老兵们,如今也都已白发苍苍。一见那身甲胄,他们难掩热泪。

一路上,人群安静而沉默。

直到萧华诏跨上马学往城墙而去时,她身后的兵士们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

“长公主!”

在她身后,乌泱泱的人成片成片跪下,寒风裹挟着飘扬的霜雪扑在人们脸上,他们的神情如赴死般悲壮。

“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萧华诏回过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好。”她轻声道。

对朝廷而言,这一场战争胜利得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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