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到家，天色已经不早，许知遥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高秀莲则在厨房忙活晚饭。

这个时候的夏天还不像三十年后那样热，人脱离空调就像鱼脱离水，几乎没法生存。

许知遥感受的傍晚的阵阵凉风，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工作，没有社交，没有嘈杂的街道和社区也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网络世界，闻着厨房飘出来的饭香，仿佛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个小院子。

忽然，许知遥站起身。

她跑进厨房，趴在门框上说：“奶奶，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高秀莲点头道：“好，等奶奶炒好这个菜就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我保证打完就回来。”

高秀莲犹豫了瞬，想着也不远，便把记着电话号码的本子给了她，又摸出几个硬币。

还不忘嘱咐：“打完就回来，别乱跑！”

虽说这个年代电话已经开始走进普通家庭，但安装费要好几千，抵得上几个月工资，一般的人家非必要也不会装。

现在整个村能用的电话也不多，离许知遥最近的是一家杂货铺。

但她关于这方面的记忆有点模糊，转了两圈才找到杂货铺的位置。

她的母亲林淑是一家国营纺织厂的棉检工，吃住都在厂里，所以这个电话是打到纺织厂的。

接通后，许知遥告诉那边的人她是谁，她要找谁，又等了一会儿，听筒里才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遥遥？”

曾经只能在梦里听见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耳畔。

许知遥倏地红了眼眶，鼻头也有些发酸。

电话那头，林淑没有得到回应，不免着急起来：“还在听吗遥遥？答应妈妈一声。”

“妈妈，我在的。”

林淑又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奶奶在边上吗，奶奶接电话。”

许知遥整理好情绪，老实说：“奶奶不在，我自己来的。妈妈，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后天妈妈就回去了。”

因为许知遥马上就要开学了。

林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接她到城里上小学，这样以后上初中高中也方便。

母女俩简单说了几句，许知遥听见母亲的声音，安了心，又想着省点电话费，便匆匆挂了电话。

结果林淑越想越不对劲，女儿实在是有点反常。

许知遥虽然从小就古灵精怪，嘴也甜，但是“想你”这些话也不太会挂在嘴上。

于是她连忙找同事调了班，提前一天从城里赶了回来。

以至许知遥看见人的时候还愣了瞬。

她真的太久太久没见过林淑了。

“妈妈！”

没等林淑反应过来，小小的人儿已经像个炮弹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

还不到三十岁的林淑搂着女儿，竟是有些无措。

这是怎么了？

等她发现女儿在哭后，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许知遥被送到乡下奶奶家的时候不过三四岁，正是开始记事的时候。虽说林淑一有空就回来，和孩子多多少少有些生疏。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下定决心让女儿去城里读书的原因。

林淑放下手里的东西，半蹲下来，轻轻地替许知遥擦了擦眼泪，柔声问：“怎么了遥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许知遥摇了摇头。

泪眼朦胧间，她看见了三十岁的林淑是什么样子。

乌黑亮丽的及肩短发用一个粉色的布艺头箍箍住，穿的则是条米白色的碎花裙，配上一双白色的小皮鞋，活脱脱一个新时代摩登女郎的形象。

原来妈妈年轻的时候这么时髦！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给自己买新衣服，不再打扮自己呢？

许知遥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

下岗。

九三年，云城经济发展的齿轮依然在飞速发展，纺织产业效益却一天不如一天，行业大会接连召开，工人下岗是不可挡的趋势。

没过两年，林淑毫不意外地下了岗。

原本以她的积蓄，母女俩的生活其实不会过得太艰难，再说云城现在遍地是机会，工作其实并不难找。

但那之后却出了一件大事，林淑再婚的丈夫李卓文因为赌博欠下一大笔外债，而他本人在出事之后不知逃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堆烂摊子。

那几年林淑和许知遥的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巴。

直到2000年后，林淑工作的私企越做越大，工资也水涨船高，才赶着千禧年的风又开始打扮起来。

那个时候的林淑已经四十多岁了。

她是在四十八岁快退休的时候查出的胃癌，从确诊到离开甚至还不足满年。

林淑去世的时候，许知遥没给她穿寿衣，而是选了件她最爱的旗袍，请人化了妆，让她漂漂亮亮地上了路。

重来一世，许知遥想让妈妈漂漂亮亮地活一辈子。

她抹了把眼泪，语气坚定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