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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神神叨叨的沈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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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崖过一线峡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沈东湛瞧着腰间的绳索,视线逐渐往下移,是苏幕咬着牙,单手攀崖的情景。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到她额角渗出的汗,连带着鼻尖都有些亮闪闪的,可以想象她眸中的坚毅。

有时候,沈东湛不得不佩服苏幕的忍耐,不管遇见什么难处,她都会咬牙坚持,就好似肩头的伤,尚远下的死手,可从简城到这儿,一路上他都没听她喊过一句疼。

要经历过多少磨难,才能把自己炼得这般刀枪不入?“还不快点!”苏幕扬起头。

沈东湛回过神,拽了拽腰间的绳索,“上面更加陡峭,你撑着点。”

“是怕我连累你?”苏幕问。

沈东湛轻嗤,“若是苏千户真的撑不住了,我便割断绳索,绝不与你陪葬。”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苏幕即便是一只手,亦不服输。

年修在侧,时刻看护着自家千户大人,不敢有丝毫分心。

忽然间,上方的蕃子低喝一声,脚下的石块骤然松裂,落石哗哗往下掉。

“爷!”年修惊呼。

苏幕赫然仰头,粉尘和着碎石迎面砸下,瞬时模糊了她的双眼。

耳畔,是沈东湛的疾呼,“苏幕!”

视线里一片漆黑,苏幕骤然捏紧手中绳索,脑子里是方才石头落下的方向,单手圈紧绳索,脚尖狠狠蹬向石壁。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身子挂在绳索上,于半空旋转,问问的从沈东湛的左边,荡到了他的右边。

然则,她终是只有单手,再刀枪不入亦有气力耗尽之时,还不待她贴稳在崖壁上,身子赫然往下坠。

“苏幕!”

“爷!”

苏幕只觉得掌心一凉,身子便往下落。

所幸,她还没松开绳索。

所幸,沈东湛快速抓住了她的手腕,冷不丁将她提到了自己身边,这儿正好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以供她下脚。

“苏幕,站稳了!”沈东湛低喝。

苏幕尽力靠着身子的感觉,站稳了身,抓紧绳索,模糊的视线里,是属于沈东湛的、模糊的容脸。

尘烟过后,视线渐渐恢复,四下万籁俱寂,唯有崖壁上的风,呼啸着穿梭而过。

苏幕定定的望着,仍抓着她手腕不放的沈东湛,心有余悸,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摔下了悬崖,粉身碎骨!

半晌,沈东湛松了手,“苏千户又欠了我一条命,不知上去之后,要用什么来还?”

“该还一定会还。”苏幕撤了手。

沈东湛仰头瞧着上头,“加把劲,很快就上去了。”

“爷?”年修低唤。

苏幕面色铁青,可见方才也是惊着了,“没事,继续!”

“是!”年修如释重负。

爷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崖壁陡峭,好在众人相互扶持,悉数过了一线峡。

既过生死关,生死皆在手。

沈东湛转头,瞧着苏幕快速解开了腰间绳索,不温不火的问,“现如今可要兑现承诺了,欠我的命……”

“欠?”苏幕将绳索丢在地上,“我什么时候欠了沈指挥使?你是锦衣卫,我是东厂,谁要你救了?”

周南愕然,“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

“事实摆在眼前,锦衣卫和东厂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来的翻脸之说?”苏幕转身就走,“我们走!”

周南愣在原地,“爷,她、她……”

“无情无义,翻脸无情,才是苏幕。”沈东湛立在原地,瞧着地上的绳索。

阳光下,血色斑驳。

“爷,就这么算了?您救了她这么多回,都白救了?”周南愤愤不平。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将一块石头塞进周南手中,“什么时候你把这块石头捂热,便可以与她讨价还价了。”

“爷,石头怎么捂?”周南狠狠皱眉。

终是,无话可说。

“走!”沈东湛道,“反正账本已经拿到,其他的……再议!”

这倒是极好,东厂和锦衣卫一道办皇差,现如今东厂失了账本,回去之后定然要受皇帝训斥,苏幕不会有好日子过。

事实诚然如此,已经过了一线峡,尚远再心狠手辣,亦不敢轻易在天子脚下造次。

来时快马加鞭,归时日夜兼程。

苏幕回到提督府的时候,是夜里。

说起这提督府,殷都城内,哪个不是人心惶惶,白日里尚且阴森可怖,夜里更似阎王地府,回廊里的白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斑驳的光影不断的洒落,落在行色匆匆的行人面上,愈显得阴冷诡谲,只一眼便足以教人发怵。

议事房内。

“回来了?”栾胜放下手中杯盏。

年修还不够资格踏进这道门槛,便在外头候着,唯有苏幕一人进了房内。

屋内,一盏豆灯,火苗葳蕤。

苏幕行礼,毕恭毕敬的尊了一声,“义父!”

“受伤了?”栾胜问。

苏幕点点头,“是!”

“我看看!”栾胜起身。

苏幕冷不丁退后一步,“义父……”

瞧着苏幕这般模样,栾胜面色微沉,微微皱起了眉头,“伤得不轻。”

“尚远的内劲太深厚,我……”苏幕垂着眉眼,“让义父失望了!”

栾胜知道她的功夫,也深知若是跟尚远交手,输是必然,没什么可丢人,“不远万里,挨了一刀,那么账本呢?账本可拿到了?”

苏幕微微蜷起袖中手,“账本原是拿到了,但是……”

“苏幕,你从不解释,此番是怎么了?”栾胜目色灼灼的盯着她。

苏幕扑通跪地,音色沉沉的开口,“苏幕无能,没有拿回账本,现如今账本在沈东湛的手里,请义父责罚!”

“苏幕!”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你从来没有这样过,只要经你手,差事……”

苏幕深吸一口气,“因为五毒门插手,苏幕中了毒,才让锦衣卫的人有机可乘,不管是什么责罚,苏幕甘愿承受!”

闻言,栾胜绷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苏幕是他一手带大的,身上的功夫,办差的手段,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有几斤几两,他心里很清楚。

“以你的手段,沈东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饶是功夫略胜你一筹,又能如何?”栾胜轻嗤,“苏幕,到底发生何事?”

苏幕道,“技不如人,苏幕……无话可说。”

“你这倔脾气!”栾胜幽幽的叹口气,“可知道没拿到账本,意味着什么吗?”

苏幕点点头,“知道,皇上跟前没法交代,处处都让锦衣卫占尽风头。”

“既是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自己去领罚吧!”栾胜背过身去,没再多说,这丫头的臭脾气,他心里最是清楚。

不解释,就绝不会解释。

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义父!”苏幕行礼,起身走出。

年修急忙迎上,“爷?”

“没事!”苏幕抬步就走。

瞧着苏幕离开,年修心下一惊,慌忙跟上,“爷,督主没有说什么吗?”

“回去休息吧!”苏幕顿住脚步,“我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年修立在那里,瞧着神色寡淡的苏幕,好似真的没什么事,心下微松,“奴才就是觉得奇怪,咱们明明做了两本账簿,假的交给了锦衣卫,怎么到了最后……反而把真的那本弄丢了?”

说是弄丢了,其实年修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弄丢了。

有沈东湛和周南在,账本就不可能丢,应该是被这二人掉包,拿走了真的账本。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番任务是我技不如人。”苏幕淡淡然开口,“这一路上也累了,回去歇着,接下来的事情,义父会处置。”

年修行礼,“那您好好休息。”

“退下吧!”苏幕说。

目送年修离去的背影,苏幕掉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刑房内。

苏幕伏在了木架上,“幺姑,来吧!”

幺姑是看着苏幕长大的,拿着鞭子半晌都没下手。

“姑姑?”苏幕回头,“义父有命,谁都不敢违抗,来吧!”

周遭无人,幺姑近前,“不是受了伤吗?怎么还要领罚?”

“没完成任务,自然是要受罚的,姑姑不必留手,只管来便是,否则义父不好向皇上交代。”苏幕心里明白,任务失败的后果。

幺姑叹口气,“你是不是手下留情了?苏幕,这么多年,你办的差……从来没有失败过。”

“那是没遇见劲敌。”苏幕敛眸。

幺姑无奈,“撑着点,若是受不住就说一声,我……”

“不必!”苏幕闭上眼。

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脊背上,刹那间衣衫破裂,皮肉外翻,血色翻涌。

苏幕稍稍绷直了身子,指甲深深嵌入木架中,身形却是浑然未动,亦未喊一句疼,该受的罚一点都不能少,这便是奴才的宿命。

从进入东厂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要承受的是什么。

但是,她不悔。

二十鞭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幺姑鞭鞭到肉,对于原就身上带伤的苏幕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御书房。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将盒子递上,“账本就在这盒子内,臣不辱使命,回来向皇上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快快平身!”皇帝端坐在上,低低的咳嗽两声,“拿过来!”

沈东湛躬身近前,将上了锁的盒子呈到皇帝的桌案上,“请皇上过目。”

“钥匙呢?”皇帝问。

沈东湛摇头,“臣该死,未能拿到定远侯手中的钥匙,所以……”

“那你为何不撬开它?”皇帝又问。

沈东湛行礼,“臣不敢,万一撬坏了账本,如何能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再加上,定远侯府穷追不舍,处处埋伏,次次下死手,臣只能连带着盒子一起拿回来,以免账本被定远侯府的人毁去。”

“行了,爱卿功不可没,朕明日早朝定会重重嘉奖!”皇帝的指尖,轻轻敲着盒子,“先回去好好休息,等候朕的传召。”

沈东湛恭敬的行礼,终是退出了御书房。

“爷?”宫道上,周南疾步迎上,“皇上怎么说?”

沈东湛如释重负,“出去再说!”

宫内都是东厂的耳目,需谨防……隔墙有耳。

回到镇抚司,周南总算可以放松的伸个懒腰。

“爷,卑职不明白,您为何要用盒子锁上账本?”周南不明白。

沈东湛立在回廊里,掌心抚过腰间的佩剑,“帝王多疑,事关朝堂众多大臣,账本内的秘密断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若知道太多,势必会招来帝王猜忌,到时候锦衣卫就全完了!”

“那您说,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苏幕才愿意将账本交给咱们,瞧着是受了胁迫,实际上是想摆咱们一道,谁知被您用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化解了?”周南心惊。

这么一想,苏幕委实太卑鄙,太诡计多端。

“不是!”沈东湛大步流星的朝着房间走去。

周南不解,“您为何这般肯定?当初这苏幕可是一门心思算计咱们,一门心思要夺了这账本。我就说嘛,在一线峡之前,她就这么交出了账本,未免太可疑!”

“交出账本?”沈东湛皱了皱眉。

交的,是年修提前做好的假账本而已,至于,为何又变成了真的账本,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东厂算计他,他又何尝不是算计了东厂!

周南还想说点什么,哪知沈东湛已合上房门,教他吃了个闭门羹。

罢了,那便回去休息吧!

难得安然回来,好好休养才是重中之重。

翌日一早,沈东湛便应召入朝。

朝中文武罗列了二皇子李润的十数桩大罪,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再加上谋逆造反,死一百次都够够的。

沈东湛立在文武百官之中,瞧一眼周遭的嘈杂,既没瞧见栾胜,也没瞧见苏幕。

之前,苏幕护驾有功,皇帝尚未论功行赏。

如今,就算丢了账本亦有苦劳,怎么……

周遭文武说了什么,沈东湛倒是没怎么听进去,后来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沈东湛站了出来,只管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应付皇帝,敷衍文武。

待早朝结束,沈东湛跟在皇帝的身后,朝着御花园走去。

“这些日子可有跟家里联系?”皇帝宛若长者,瞧着沈东湛年轻俊朗的面孔,略有些感慨,“你呀,倒是越发像极了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沈东湛行礼,“家中偶尔有联系,但忙起来便也顾不上了,父亲不经常在家,上次来家书还是半年多前。”

“沈丘啊沈丘……”皇帝直摇头,“你爹什么都好,就是闲不住,一门心思开溜,为朕效命就这么难吗?”

沈东湛略显无奈,“皇上?”

“罢了!朕知道,你娘追得紧,年轻的时候这两个就闹腾,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是不安生。”皇帝苦笑,“此番去定远州,尚远没为难你吧?”

沈东湛敛眸,“彼时定远侯不在府中,臣没敢暴露身份,后来他回来,臣已经挟着账本离开。”“这老小子,什么都干得出来!”皇帝皱了皱眉头,“临了,还晚节不保。当年,他是跟你爹一块打天下的,谁知道却没学着你爹半分坦然,一股脑的扎进权堆里,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沈东湛没敢多说什么,长辈们的事情,他一个晚辈委实不好置喙。

“年岁不小了,该考虑一下成家立业,去亲生子了。”皇帝满面慈祥的看着他,“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沈东湛一怔,俄而行礼,“是!”

“哪日带进宫,让朕也瞧瞧,你爹见不着人,只能朕替他操点心了。”说到这儿,皇帝笑了两声,全然没有“刚刚历经儿子反叛”的阴郁之色。

沈东湛谢恩。

不远处,栾胜行礼。

皇帝便让沈东湛退了下去,沈东湛也不多说,赶紧撤下。

走到回廊拐角处时,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栾胜的身后跟着年修,但……未见苏幕,按理说这差事是苏幕办的,不论好坏,都该来向皇帝复命的。

这,有点不同寻常。

“爷,看什么呢?”周南问。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忽然问他,“去过花楼吗?”

周南愣了愣,“去、去过一次,同赵生他们去的,不过、不过卑职很是洁身自好,岂能随意堕落,就只喝了点酒便走了。”

顿了顿,周南试探着问,“爷,您想去花楼了?”

这可真是活见鬼,素来洁身自好的指挥使大人,居然想起来……要开开荤?

“教坊司呢?”沈东湛缓步往前走。

周南挠挠头,“这些地方容易出幺蛾子,卑职、卑职没去过教坊司!爷,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问及花楼和教坊司?难不成您是想、想……那个那个?”

“哪个?”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舔了一下唇,“虽然夫人未过门,可早晚都会成为您的妻子,您若是真的忍不住,倒不如早点把人娶进门,以慰长夜漫漫,寂寞孤独冷之苦。”

“滚!”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一怔,歪着脑袋嘀咕,“又说错了?爷,等等!”

太医院。

沈东湛将帕子摊开,将内里的东西,展露在太医面前,“此物……”

“此物有毒,不可食用!”太医很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沈指挥使可曾食用?”

沈东湛皱眉,“若是吃了会怎样?会死吗?”

“这毒蘑菇瞧着与寻常的菇差不多,实则天差地别。不会吃死人,但会致幻,让人神志不清,陷入精神恍惚之中,若是在野外吃了这东西,容易出事。”太医解释,“沈指挥使这是从哪儿摘回来的?可千万不要食用啊!”

沈东湛瞧着帕子里,风干的毒蘑菇,唇线紧抿,唇角微微下弯。

好半晌,他道了一声谢,转身走出了太医院。

毒蘑菇……

“居然是毒蘑菇。”沈东湛站在宫道上,瞧着手中的帕子,忽然有种握了烫手山芋的感觉,“所以说,这世上之事、世间之人,不能总用眼睛去看,还是得用心。”

好人,不一定全做好事。

恶人,也不一定全做恶事。

周南直挠后颈,瞧着沈东湛的背影发愣,“怎么回来之后,神神叨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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