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小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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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077 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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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温应玄生前是个爱惜仪容的人, 这样的人,无论何时皆风度翩翩,绝不能失去自己仪态。

可现在, 温应玄干瘪的尸体却被人窥见,看着他死后丑陋的模样。

那些支持温应玄的人想想就心里发堵, 好一阵子不是滋味。

好在温怀仪还是懂事, 令人支起屏风,将温应玄尸体安置,再挑几人随自己一道入内看林滢验尸。

眼见温家如此做派, 一些怀疑的目光顿时不免落在了陈济身上, 带着几分猜估。

陈济容色十分淡然, 便算是落到了如此场景, 却也不见半点愠怒之色。比起陈济这份淡定,温氏今日便有些失态了。

不但温青缇以妇犯夫,当众做出行刺自己夫婿的场景,就连温怀仪竟默默令人挖出三年前死去的温应玄的尸体。

温应玄再温氏何等威望,何等声势。温怀仪如此行事,简直令人吃惊之极!

可正因为今日温氏行事如此之古怪,反倒令众人心存疑虑, 只觉得此事之中说不定当真别有内情,否则温氏今日为何会频频失态?

故而陈济再如何容色沉稳,却也消不去在场之人心下生出的怀疑。

那就是,陈济有没有杀死温应玄。

这个答案, 此刻只有陈济能回答。

陈济亦是在心里回答——

有!他有杀死温应玄。

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博远公,就是死在他一手栽培的陈济手中。

尹惜华离开后,温应玄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他总要挑个后继之人,以此延续自己的思想。

族中子孙并无特殊人才, 并不合用。

然后就是在这个时候,陈济就出现在温应玄的视线之中。

那日陈济射箭夺魁,使得温应玄觉得他大有可为。

也是孽缘使然,温应玄瞧中了陈济,并且偏偏对陈济十分器重。

然后陈济便想到了温应玄的死,他自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杀他的。

那日他如幽灵一般闯入了温应玄修炼的斗室。

温应玄被迫辞官,事业失利,头发也花白了大半。他只静静枯坐,仿佛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陈济便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博远公已经自裁,毕竟陛下允你辞官,好似饶你性命,全你体面。实则他盼你知情识趣,自己寻个由头自裁,也免得朝廷为难,更避免温氏一族被见疑。”

他说话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惋惜。

可是这样子的声音里面,又似乎带着一股子平静的嘲讽。仿佛平时温应玄将杀伐果决挂在了嘴边,可当真轮到温应玄时,他却这般犹豫。

也许牺牲别人时候,总是最轻松的。

温应玄看着陈济,他眼底蓦然流转了一丝怒火,忽而缓缓说道:“阿济,这几日想了许多。一开始,你好似便十分鼓动我去结交五皇子。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你又对五皇子十分疏远。所以,你如今方才安然无恙。仔细想想,这些事情也是十分有趣。”

陈济失笑:“温公这么说,简直令我对你生出一丝轻视了。失败之后,你非但不肯体面自裁,似乎还要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别人。你半生荣华,可如今毕竟老了,那么难免懦弱了一点。念及你提拔之恩,我想送你一程。”

然后陈济从怀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瓶子。

温应玄不可置信看着他,他正欲唤人,就被陈济掐住了双颊,使得他口不能合。

然后陈济就将瓶中之药尽数灌入了温应玄的口中。

他缓缓说道:“其实知道的人,皆知晓博远公有自尽之念。是了,你一生孤傲,总不愿意悄无声息的死在典狱司的鹰犬手中。所以你服毒又如何,别人只会觉得你本就想死。唉,这么些年你手中染满了鲜血,该死了,应该死了呀!”

陈济这么说着,这个时候他看着温应玄的恐惧与挣扎。

不过就算看着温应玄这张脸,他也并没有提及自己的母亲。

因为便算他提及了,温应玄也不会记得这件事。

那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谋杀,对于居于上位者而言,甚至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这场谋杀甚至不是温应玄吩咐的。

江铉不过是个家仆,算什么东西?温应玄不会多看江铉一眼。他那么高高在上,又怎么会跟仆人计较?这就像小姐跑去跟丫鬟争风吃醋一样无聊。

那不过是几个梅花会成员一时兴起,杀人取乐。那杀人之人,早被陈济一一除去了。

可就算这样,这件事情就跟温应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是温应玄令梅花会壮大到如今这般地步,一棵树的主杆粗壮,才能滋养树上细枝和树叶。

下属能如此放肆,难道跟温应玄没有丝毫的关系?

在温应玄临死之前,陈济当然要说些最能戳他心窝子的话。

他缓缓说道:“其实,当初寻回的陈济是李代桃僵,其实,我并不是陈氏一族真正血脉。”

温应玄药力发作,本来痛苦不堪,他听了这句话,蓦然双目大睁,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温应玄死前,心中自然是极为不甘。

然后陈济就像一个好兄长,跟弟弟妹妹分享属于自己的胜利。

江蓉、江承在他的安排下,来到了温应玄的棺木之前。

扯开了裹尸的锦帛,浓郁的香料夹杂着尸体的特殊味道扑面而来。

江承啊的低叫一声,拿出匕首,刺在了温应玄的尸体上。

然后便是江蓉,亦这么狠狠一刀刺下去,却也是泪流满面。

接着江蓉就身子发软,软倒在地。

陈济将江蓉、江承的手握住,并在一起,跟自己手掌交叠,然后对他们说道:“母亲的仇已经报了,从此一来,你们便忘记这件事情,接着便展开怀抱,迎接属于自己的未来,不要再为此伤心了。”

兄妹三人的手掌叠在了一起,就像是小时候那样相依为命。

就好似不能见光的同盟,他们人前只能装作不相识,却能彼此依靠,彼此帮助。

陈济才是这两人真正的依赖,江承只会为陈济的一句话去死。

那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本来伴随温应玄的下葬,这一切也应当尽数遮掩。

这件事本该完结翻篇了,可如今此事又被林滢给翻出来,包括温应玄那具干瘪恶心的尸体。

现在林滢正在当众验尸。

观摩林滢验尸的几人皆是世族之中有头有脸之人,还有一位则是鄞州沈知州。沈知州作为父母官,若当真有什么命案发生,名义上也归他管。

见着屏风后温应玄的尸首,这几人里亦有人暗暗皱起眉头,内心不悦。

人总是畏惧面对死亡的,更何况温应玄这具被挖出来的尸体确实并不好看。

干尸比起生前,自然显得干瘪不少,体重也是大大减轻,比活着时候轻三分之二以上。温应玄皮肤上的软组织虽然并未化掉,可也变成硬邦邦的皱褶。

更不必说林滢再如何小心,这具尸体肩膀、手肘处也还是有露出的白骨。

就像一件脆弱的皮衣破损,露出里面的骨头一样。

哪怕是温怀仪,此刻心中也是砰砰一跳,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温应玄生前始终是个体面人,却让人窥见这副模样,那可当真是有些没尊严了。

一瞬间,温怀仪心里甚至流转一丝后悔,却也是骑虎难下。

不过林滢心里并没有这么多看法,也不理会那么多。

若她知晓温怀仪的心情,也只觉得这些心情很了不得。这便是顾公断狱之为难之处了,不仅仅是女尸,哪怕是男尸,古代也讲究入土为安,并不愿意翻阅检查。

林滢已经戴上了自制小口罩,卫珉还娴熟的把小口罩分给在场几位围观群众。

几人略一犹豫,还是纷纷戴上。

其实干尸也不算很臭,但始终有股子味道,嗅着并不是很好闻。

林滢说道:“死者双颊之上有瘀伤痕迹,是生前被人掐过痕迹。因为人死之后,血液停止流动,故而就算进行殴打,亦不会留下伤痕。”

“除非,是他刚刚才死那会儿,被人掐住双颊,也可能会死后形成瘀伤。”

林滢说话还是比较严谨的,将可能性都提出来。

不过林滢虽然提出有可能是死后伤,却很快就抛出了一个质疑:“可无论是生前伤,还是刚死时候所受之伤,这伤为何未曾被人窥见,更无人质疑?博远公死后,会有人替他换上寿衣,甚至有人给他修容化妆,乃至于在棺材中填一些防腐香料,以丝绸裹住。”

“如此一来,他面颊瘀伤自然会被发现,可却没人言语。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刻意遮掩此事,以化妆术加以遮掩,不让人知晓死者生前被人使用暴力。”

她如此言语,听得在场几人都是微微一怔。

若说可以做手脚的人,那么当初跑前跑后的陈济自然亦颇具可能。

然后林滢用小工具将温应玄的嘴唇撑开,露出温应玄的牙齿。她小心翼翼,动作十分小心:“齿根发黑,是因被人灌毒所至。”

“服丹者是将丹药炼制成丸,然后吞咽服下。故而丹药之中就算淬炼不够,犹存丹毒,也只会在胃部检查到。可有人掐开博远公双颊,将砒、霜灌入其中。毒药大部分顺着咽喉流入了肠胃之中,然后仍有小部分留于唇中。”

“这些残余口腔之中的药经过长期的腐蚀,令服食者齿根发黑。”

古代工艺有限,故而砒、霜提纯不够,里面一些硫化物具有腐蚀作用。以银针探之,针便会发黑。

但这个案子中,纵然林滢在死者身躯之中发现了腐蚀性物质,也不能证明温应玄是被人毒杀。

因为温应玄就是身中丹毒而死,丹药在炼制过程中也会产生硫,会跟银针发生反应,能使得银针变黑。

故而林滢是力证,温应玄是被人强行灌毒,而不是自行服用。

林滢自然不知晓当年温家涉及的一连串政治斗争,不过此刻她倒是歪打正着。

世族之中一些人也是知晓内情的,知晓温应玄当初辞官也并非因为其淡薄名利,因而闲云野鹤。

就像陈济说的那样,哪怕温应玄死了,别人也会觉得温应玄是有意顾全大局,刻意服毒。

没想到如今林滢却验出,温应玄是被人强行灌毒。

当然林滢是个谨慎之人,之前还分别用银针刺入温应玄的咽喉和胃部。因为也有人死后灌入毒药造成被毒杀的样子。

不过不仅仅是死者咽喉,温应玄胃部也是验出毒物,证明温应玄是生前中毒。

当然这些对于听客而言过于累赘的话,林滢也并没有说了。

然后林滢将温应玄身上布料往下拉,露出了干尸干瘪的身躯。

对方身躯之上,有肉眼可见的刺创。

“此外,博远公身上,还有可分辨的刺伤。因为皮肉收缩脱水,故而并不能判断这是生前所刺,还是死后辱尸。我只做一个小小的推断,那就是若为生前伤,则必定十分明显,不是脸上瘀伤之类可用化妆或者尸斑来掩饰。”

“更大可能,是死后戮尸,以此发泄内心之中愤怒和仇恨。”

伴随林滢娓娓道来,围观几人都是心生一缕寒意。

这两道刺创分明是旧伤,也绝不是近日里可伪造。加上温应玄面部的淤青,以及他被染黑的齿根,这一切都显示温应玄是死于非命。

温应玄是世族之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哪怕他辞官,也仍具有极强大的威信。

可这样子的一个人,纵然死于非命,整个世族却是懵懂未觉,竟没有一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样的处心积虑?这一切简直令人为之而心悸,不寒而栗。

要知晓温应玄为相时,曾经大力提拔世族弟子,令许多世族子弟受其恩惠,乃至于身居高职。受此恩泽的,可不仅仅是陈济。

就连温怀仪,他虽然反感这位堂兄的霸道,却也不自禁想到了那么些年来,堂兄对自己的照拂和恩惠。

温怀仪心中骤然一寒。

这是陈济平静的嗓音却是响起:“原来博远公居然是死于非命,这可令人十分震惊,却不知晓他是为谁所害?”

林滢用清水净手,然后说道:“当然是一个因此受惠,获得最大利益的人。”

林滢这话道出口,在场心怀不轨者皆是心中一跳。

温应玄是上一任梅花会主人,他虽看重陈济,想要提拔陈济,却并不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能担此重任。

也许他觉得陈济能在之后一轮成为梅花会主人,不过总是需要等等,年轻人总是不够沉稳。

但陈济没有,他年纪轻轻,就使尽手段,成为梅花会下一任的主人。

陈济便占据了许多资源,使得他少年成名,成为世族最耀眼明珠。

林滢话中能获得最大利益之人,仿佛也是呼之欲出。

林滢又用高浓度酒精给自己一双手消毒了,才从屏风之后走出来。

“不但如此,这个人还对博远公产生了一种非同一般的仇恨,所以他心存复仇,就连死人也不肯放过。”

若论胡女和尹娴君的死,温应玄其实死得不算那般冤枉。

但林滢偏要将此事道出来,以此动摇陈济的威信。

她缓缓说道:“但诸位必定要问,这个人与博远公究竟能有什么刻骨仇恨,使他如此为之。”

林滢没有提凶手就是陈济,可是她却句句疯狂暗示,令别人自由心证。

实则林滢手中并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纵然温应玄死于非命,可是她并无证据下手的就是陈济。

若在平时,林滢秉持查案要谨慎的态度,必定不会在没有确凿的话术之下带节奏,可今日林滢只能事宜从权。

她要令众人来不及思索,于是迅速抛出大料,以惊世狗血吸引住在场宾客注意力:“因为陈济并不是真正的陈济,亦非陈家真正的血脉。他是江铉之子,趁着战乱,于是李代桃僵,取而代之。如此使得自己迅速占据了陈氏的资源,使自己能够飞黄腾达!”

林滢说到此处,便听到了一声厉呵:“住口,简直是胡言乱语!”

呵斥林滢的当然并不是陈济,陈济一直气定神闲,容色沉静。

出言的乃是陈济的父亲陈维,反倒是陈维脸色十分不好看。

今日诸事滋扰,陈维并非没有恼怒。然而如今陈济已可独当一面,他这个父亲也出于维护陈济威信,任由陈济自己处置此事。

然而如今,林滢却是说出了这般言语,使得陈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火气。

陈维对陈济乃是自己亲生血脉之事深信不疑,又如何能容这般侮辱。

陈维目光从林滢面颊之上滑过,落在了温怀仪身上:“温氏一族,今日就当真要将陈姓羞辱至如斯?”

不过不待温怀仪说话,陈济已经开口说到:“所谓清者自清,父亲何必动怒。如今林姑娘在此说出此等指责,那么既然入了众人之耳,便入了众人之心。何不让她将话这样说清楚,也免得众人心中相疑,胡乱指责,反倒生出许多闲言碎语。”

无论林滢说什么,陈济仿佛都十分沉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陈维亦觉得儿子所言有几分道理,故而拂袖不语,只是容色犹自十分难看。

陈济之姿态亦是让在场之人捉摸不定。

温家看似也并不会无的放矢,可陈济若当真为假,此刻缘何仍然十分淡定。

陈济的姿态却没有影响林滢,林滢仍稳住了心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文望公何必动怒,之前鄞州世族传闻如今寻回来的真千金陈雀血脉不纯,乃是冒领之人。可是彼时,你这位父亲却并没有为这些质疑开口。不但如此,听说陈家还打算将这个女儿送出鄞州,据说是因为她缺乏教养,行为粗鄙?”

“如今众人在场,相信大家对这件事情也是十分好奇。那就是雀小姐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陈维冷冷哼了一声,不屑答之。

他态度高傲,可是林滢也没打算给他留面子:“我验过陈雀尸体,那手臂上那块所谓没有变大的胎记,其实是被酸毒侵蚀所导致。据闻当年,文望公也曾沉迷丹术,也因一时不慎,将自己女儿弄伤。”

“看着女儿手臂上被你弄伤的伤,你其实一下子便瞧出他是你的女儿。可是她纵然被人诋毁,陈家也一语不发,你更未曾想过为她澄清。那时候,文望公可也不是一个爱惜子女的好父亲了吧?”

她这样儿说话,使得陈维面颊更加阴沉。

陈维心忖,林滢知晓什么呢?这个女儿虽然是自己的亲生血脉,可是她的来历并不明白。是有人送她回鄞州城的,更不知晓有怎么样的计划。

不错,陈雀是自己亲生女儿,所以他只是想将这个女儿送出鄞州城,不要让她这般居心叵测,搞风搞雨。

他自然也是问心无愧。

然后林滢说道:“既然陈雀真正的陈氏千金,那么当年发生了什么,陈济究竟是不是陈家子孙,这些难道她不是最清楚的?”

“文望公何不想想,她为何又死了?众人皆知晓,杀她的乃是江家江承。”

“别人都说这位历劫归来的雀小姐为人粗鄙,性情小气。可其实,也许她很大方才是。”

“也许,她一直在原谅。当初江铉将她抛弃,而不是直接杀害,这虽然仍然盼着她死,可似乎也显得迂回婉转一些,似乎可以逃避什么。那么我猜,真正陈济的死可能也并非处心积虑,而是一种意外。”

“也许,并没有什么杀兄之仇,但这件事情却有着对陈雀人生的亏欠。陈雀是在意如今这位没有血脉之亲的哥哥的,她可能并不想现在这位陈济坠落而下。所以,江蓉污蔑她偷钗,她遭受如此之辱,居然选择没跟江蓉计较,而是轻轻放过了她。”

因为如若真要跟江蓉计较,也许就会牵扯出陈济的身世,她顾忌陈济,便饶了江蓉。

也许世上有一种人,她看着很强势很计较,可是却是在不相干小事上纠缠,把自己闹得人憎鬼厌,无比的讨厌。可真遇到要她狠下心肠的事时,她反而很犹豫,很迟疑。

这样子的人,便注定给自己人生增加了许多坎坷。

陈雀,其实是个并没有什么主见,而且很迷茫的一个人。

她比别人想的要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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