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许秀芳红了脸, 她的眼里还有没能掩饰的惊愕，抿抿嘴，才说：“太过突然, 我有点受惊。”

“嗯。”谢溧道：“是我不好, 吓着你了。”

“没有，没有。”许秀芳想了想，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谢溧沉默一下，道：“我姐姐的丈夫在外面有了人，经常不着家，也不给家用，她的公公婆婆对她也不好，我不想她继续受委屈。”

闻言, 许秀芳叹口气，问：“谢清姐姐怎么说呢？”

谢溧道：“她不愿意。”

许秀芳问：“是因为孩子吗？”

谢溧道：“嗯。”

许秀芳理解谢清顾虑孩子的想法, 同时也理解谢溧心疼姐姐的心，她想了想, 又开口问：“那你爹娘的意思呢？”

谢溧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来, 说：“我爹娘的意思，是继续凑合过下去。大不了，就让我姐姐自己分出来单独过。”

许秀芳沉默一下, 微叹：“老人家的思想, 大多古板, 可以理解。”想了想, 许秀芳又道：“你可以继续跟你家里人多沟通，看能否征求到他们的同意。”

谢溧拧着眉，说：“我姐姐这两年过得很辛苦。我不明白我爹娘为什么不同意, 明明他们也很关心我姐。”

许秀芳忽然问：“谢溧，你定亲了吗？”

谢溧一愣。

许秀芳以为他没听清楚，再问了一次：“你定亲了吗？”

谢溧站了几秒，摇头。

许秀芳接着问：“那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在许秀芳那双黑白分明，真诚到透彻的漂亮眼睛注视下，谢溧很想摇头的，但最终还是略微僵硬的点点头。

许秀芳笑了，说：“那我有点懂了。”

谢溧：“？！！”

就在那一瞬间，谢溧微垂的眼帘，骤然向上抬了抬。

接着。

谢溧就听见许秀芳道：“你爹娘，应该是担心你姐姐离婚，对你的婚事产生不良影响。”

谢溧轻抬的眼帘，微微垂了下来，说：“难怪，我也懂了。”

许秀芳想说几句开心的逗他，又见他情绪低迷，便叹口气，说：“你懂就好，在咱们黑山这边，很少有人离婚的，很多人就算合不来也是凑合着过到七老八十，我没有听说哪家离过婚呢，要是你姐姐离了婚，肯定要回娘家住，你爹妈估摸着就是担心影响你的婚事。”

试想一下，如果女孩一嫁过来，家里就有一个离婚的大姑子，且还带着一个孩子，等于是家里要多养两口人。

如今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丰盛。

且，大姑子常年在家，每□□夕相处，生活间也难免要互相磨合，万一互相合不来，就会产生更多摩擦。

……

谢溧心仪的那位姑娘，不介意还好，要是介意的话……

在婚姻失败的闺女与未成家的儿子之间，谢溧父母应该是选择了还未成家的儿子。

哎！

也难为了谢溧父母，要遭遇这种艰难的选择。

谢溧静静听着许秀芳说话，等她说完，才道：“之前是我没想明白，我现在明白了他们的担忧，会好好跟他们沟通的。”

“嗯。”许秀芳眯眼笑，说：“谢清姐姐不愿意离，估计也有为你考虑的原因。你好好跟他们说，好好讲，不能凭一时冲动，冲动是说服不了人的。还有，凡事想周全了，有了详细的对策了，你再跟他们商量，会更好办。”

谢溧盯着许秀芳的眼睛，就发现她的眼睛在笑起来时，眼角就会微微上挑，跟绽开的桃花似的，灿烂又夺目，很好看。

许秀芳没察觉这些，她说完之后，顿了顿 ，又加了一句：“还有你喜欢的那位女孩，也要跟她商量一下。”

谢溧抿嘴：“……嗯。”

许秀芳：“……”

谢溧是真坦诚啊，也真干脆啊，许秀芳心想。

略微沉默一下，许秀芳转而说：“对了，你说明天赶驴车来镇上，是想接你姐姐回家坐月子吗？”

谢溧：“嗯。”

略微停顿后，谢溧补充道：“今早我娘跟我姐婆婆起了点冲突，双方闹得挺僵的，他家没法呆了，我想接我姐我娘回家，在家里坐月子更好，就不会被人有意的饿着冷着冻着了。”

如此不顾念两家的情面，月子里，竟然也闹起来？

这家人确实很不地道，甚至是无耻那种。不说别的，谢清姐姐还在坐月子，他们不心疼大人也就算了，那孩子总归是他们家的亲孙子吧？

这是完全不顾念孩子了。

许秀芳皱起眉，说：“这家人忒不做人了。世界上怎会有这种人啊，真是叫人糟心透顶。”

谢溧忽然就被许秀芳的语气，给逗笑了，笑了下，他觉得不合适，立马又闭上嘴。

许秀芳看见了，只当没看见，说：“你的想法是好的，但你考虑过天气吗？你看今天多冷啊，明天温度会更低，这么冷的天，让你姐姐出门，还要走这么远的路，她一个月子里的产妇……”

谢溧沉默了：“是我考虑不周。”

他发现，在执行任务时，总被上级称赞行事稳重，心思缜密的自己，在遇到家人的事情时，却很有些莽撞，还是许秀芳提点后，才想明白。

谢溧陷入了反思。

就在这时，许秀芳道：“要不然，给你姐姐他们在镇上找个地方，先住几天，等气温回升后，再回去？”

谢溧回过神，他刚刚也想到了这点，不仅是找个地方，还要解决姐姐产后营养补充的问题。

谢溧道：“我今天晚上先将他们接到招待所，对付一晚，明天再找地方住。”

许秀芳蹙眉：“刚生产的人，搬来搬去，多折腾，受凉咋办？”

谢溧笑道：“是的，那我想办法找到地方后，再接我娘我姐我大外甥他们过去。”

“这样就对了！”许秀芳轻哼道：“今晚就呆在他家，就碍他的眼，不仅住，还要笑笑闹闹跟过年似的，就叫他一家子瞧着不得劲。”

谢溧轻笑：“嗯。”

此时，两人已经走了大半，可以清楚看见镇医院的楼房了，约莫再有七八分钟，就可以抵达。

许秀芳想了想，说：“要不然，我自己走过去？”

谢溧道：“送你到医院吧。”

许秀芳道：“你多留点时间，去找住的地方吧。”

谢溧摇头，笑道：“不差这点时间，而且，我心里也有了章程了，我有个战友家就在镇上，他家应该有一套空房子，我去说说，过去打扰一段时间。”

许秀芳顿时放下心：“那就好。”

听谢溧说到战友，许秀芳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问：“对了，我在供销社那边时，看见你跟公安坐着车一起过来的，你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跟公安里的人认识？”

她好奇这个问题，已经有点久了，刚与谢溧打照面时就想问，当时觉得不好开口，此时抓着机会，许秀芳没忍住就问出了声。

谢溧道：“是我工作上的事情。”

许秀芳：“嗯？”

谢溧笑着解释，说：“我退伍前，部队给我办了转业，我选择回老家这边入职。”

他没说的是，本来上级要让他继续留在部队，转做文职的，但谢溧念书时文化课就不怎么好，他担心无法胜任工作，就婉拒了这个提议。

选择回归老家，也算是他的宿命吧。

其实……

真实的原因，是谢溧不敢留在部队里，每个日日夜夜流血流泪的日子，都是让他如此的怀念，他这一生，本该留在战场上，留在枪林弹雨里……

他也做好了奉献一生的准备。

但！

意外让他突然失去了守家卫国的手，他的手，已经握不稳枪，打不精准靶……

呆在部队，看着昔日的战友们还在奋斗，不停的奋斗，谢溧的心，很难以平静下来。

他选择了回家。

那时他就想，保卫不了国家这个大家庭，那就回来守卫自己的小家吧，父母已经年迈，需要他的陪伴。

还有那个喜欢的女孩……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还好不好？

她还记得曾经有个叫谢溧的人，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又消失了吗？

她……

就凭着这一股劲，谢溧毅然离开了部队。

谢溧想，离开，自己其实是不后悔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做过的决定，从来不会去后悔。就如……当年母亲提议，代替自己去她家提亲，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她一个安全、稳健的家庭，就毅然拒绝了母亲的提议。

后悔吗？

后悔无用。

假如时间倒退回三年前，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

谢溧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他看着许秀芳时，漆黑漂亮的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回老家挺好的呢，可以陪着父母，毕竟父母总有老的那一天。”许秀芳说着，又问：“对了，你工作的事情，办下来了吗？”

谢溧道：“还没有。”

许秀芳问：“是遇到问题了吗？”

“没有。”谢溧露出个笑来，说：“是我还没有确定做哪一份工作。”

许秀芳顿时笑了：“你还能挑工作啊？怪能耐的呢。”

要知道，现在正式的工作不好得，山里人家一辈子都只能种田种地，城里人想要谋一份工作，都要想方设法。

“不是。”谢溧摇头，轻笑着解释：“转业分配的工作，其实已经下来了。只是我以前的上级，他挺关心我的，又给我安排了另外的工作 ，他认为我更合适这两份工。”

许秀芳回头看他，略有些好奇问：“我能问问都是怎样的工作吗？”

谢溧笑道：“当然可以。”

接着。

谢溧解释了一番，原本给他安排的工作，是黑山地区林业部门下面的护林员，主管坝子村后面的那几片深山区，属于编制内，领商品粮，因工作环境艰苦，工作内容不轻松，每个月还有额外的津贴。

谢溧原本的上级，认为做一名普通的护林员，是荒废了谢溧的才干，便给他安排了两份与之完全不同的工作。

一份是黑山公安部门的公安。

另外一份，是给地区专员做警卫员。

这两份工作，谢溧都能胜任，且完全能做得很好。

许秀芳闻言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听起来都很好，很厉害呀。尤其是公安跟警卫员，只是听起来就知道需要好强的能力，才可以胜任呀。领导都相信你，说明谢溧你是真的厉害。”

被她一口一句厉害，说得脸略有些红的谢溧，轻笑一下，说：“还好吧，一般般的。”

然而，他眉眼间淡淡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去。

许秀芳问：“那你决定好做哪份工作了吗？”

在许秀芳看来，做护林员，且还是正式编制，领商品粮那种，已经是非常好的工作了。

还有公安，作为公安，是一份很光荣的工作，像今日负责开枪的那位公安，便成功的解救了群众，挽回了群众的生命与财产损失。

另外，给地区专员做警卫员……许秀芳其实不太懂，但光是‘地区专员’四个字，便知道是很大的领导了，能给对方做警卫员，说明这份工作也是非常重视能力的。

许秀芳歪头想了想，虽然不晓得谢溧在部队是干什么的，但既然上级都特意给他安排了这样的工作，她就觉得公安与警卫员的工作，应该与谢溧很契合的。

谢溧微笑道：“我已经拒绝了地区专员警卫员的工作了。”

许秀芳一愣：“为什么？”

谢溧微微垂眸，不经意瞧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轻声说：“我认为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匹配这样的重任。专员需要的是一位随时可以保护他的人，不能让专员反过来保护我。”

许秀芳：“啊？”

谢溧忽然轻笑道：“你没听出来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许秀芳：“……”

许秀芳小声嘀咕：“没听出来。”

谢溧笑道：“好吧，我没有开玩笑，我的手，其实不能拎重量过重的物体，遇到紧急情况时，还是会有麻烦的，所以，我认为专员需要更合适的人，就拒绝了。”

许秀芳懂了。

她想了想，问：“你是要做公安吗？”

谢溧沉默了几秒，说：“还在考虑。”

许秀芳抿抿嘴，她的视线，也不由自主绕到了谢溧的双手上，平时看不出问题来，但……

要是像今天这般，要紧急抓捕那位持刀伤人的男子，按照许秀芳所见，危机时刻，几个公安都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攀爬墙壁，翻跃过围栏，还有套上绳索就爬楼……

换做谢溧的话……

所以，谢溧之所以还在考虑，也是顾虑自己的手无法胜任？

想了想，许秀芳轻轻抿嘴一笑，说：“工作是件大事，必须要好好考虑一番呢。”

谢溧轻声：“嗯。”

这时——

寒风呼呼吹来，许秀芳感觉脸颊有什么东西轻盈的落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抬起头，看向天空，果然就看到有一片片雪花，轻轻落下来，许秀芳没忍住，抬手接住了几片，只是一落在手里，很快就化了。

“下雪了呢。”许秀芳说：“明天的气温，应该还会降。”

“嗯。”谢溧点点头，道：“我今晚就给我姐姐他们找好房子，备好东西。”

“要早点准备。”许秀芳想了想，说：“尽量给谢清姐姐做好保暖。”

谢溧笑着点头：“我知道的。”

镇医院的门，已经近在咫尺。因为发生了严重的恶**件，镇医院作为救治伤患的主力，绝大部分伤者，都送了过来，此时依旧有人员与车辆进进出出……

许秀芳站定，转头对身后的谢溧道：“谢溧，你赶紧回去吧。”

谢溧看了一眼医院，说：“你注意安全。”

许秀芳笑道：“嗯。”

想了想，她也跟着补充了一句：“天黑，路滑，你也注意安全。”

谢溧：“好。”

……

许秀芳回到医院的病房时，许志军已经焦躁的开始揪头发了，听到推门声，看到妹妹的身影，许志军差点感动哭：“妹啊，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你了。”

“我听说供销社那边出大事情了。”

“死人了。”

“可吓死我了。”

此时，许志军感觉自己的腿脚，都是发软的，本来一直绷紧的弦，也渐渐开始放松。

之前，在过道的走廊里，一直听着医护人员来回走动，喇叭也在不停喊着，调集着人手，要紧急赶往供销社救援。

许志军的脸，都白了，妹妹一直没有回来，他也一直担心到现在。

许秀芳进屋将门关上，又将开了一丝隙缝的窗户遮上，小声安抚，说：“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许志军道：“咱别去供销社买盐了，直接找柳婆婆买吧。”

柳婆婆当然没有盐卖，只不过柳家自己也要用盐，许秀芳给钱的话，她当然会愿意均一点出来。

许秀芳想了想，说：“嗯，我明天看情况。”

许志军问：“外面到底发生啥了？”

他在病房里，动不了，只能从经过走廊人的嘴里听得只言片语，心里十分的好奇。

许秀芳三言两语，将发生的事情说法，便道：“幸好最后开枪的那位公安，准头特别好，成功将刀打掉了。要不然，真的很危险。”

“幸好孩子救下来了。”许志军听着听着，当听到最后那一幕时，他的眼睛都在发光，说：“真的厉害呀。按照你说的，狙击手隔着至少也有几百米吧，还能保持这样的准头，简直就是神射手了。”

许秀芳：“嗯。”

接着。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许秀芳才道：“哥，外面在下雪呢，上次的雪没下起来，这一次应该会下大了。”

“嗯。”许志军点点头，说：“也不知道娘的身体怎么样了。”

许秀芳抿抿嘴，说：“肯定已经好了。”

许志军道：“你没在的时候，医生已经来跟我说了，再过两天，我就可以拆石膏了，到时候就可以出院了。”

许秀芳一听，开心道：“医生有没有说恢复情况怎样？”

许志军道：“说很好。”

许秀芳十分开心，但又不太敢信，直接站起来，说：“我去找医生问问。”

许志军板起脸，道：“你没看医生们都在忙着吗？现在去就是添乱，也找不到人，晚点再去。”

许秀芳想了想，“也对。”

于是。

她从背篓里找出新借回来的两本书，递一本给哥哥，接着捧起自己的那本看起来。

许志军伸长脖子一看，竟又关于草药类的书籍，顿时有点无语：“秀芳，看这个真的很有趣呀？”

他也看过，没觉得啥。

许秀芳说：“哥，我打算多认识点草药，以后见到了，可以采摘了回来，咱们坝子村没有医生，而且离着镇上远，最近的卫生所也要十里地，我们多知道点草药，准没错的。”

“像现在，我就知道好多草药是可以清热解毒的，还有清热解毒也分很多种情况的，要对症用药，不是一股脑儿随便摘了一个清热解毒的东西就行的。”

“还有啊，要是拉肚子，就可以挖……”

许志军听着妹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心里很有些无奈，不过他没有打断妹妹，而是耐心的倾听完毕，还笑着调侃，说：“我妹妹将来肯定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别的不说，这刻苦的专研劲，就不输别人。”

许秀芳笑道：“那当然。”

不过，她没跟哥哥说，她看这些草药知识，初心根本不是为了学医，只是想以后生病了可以自己抓药，能给家里省点钱，甚至，要是自己炮制了草药，还可以送到镇上收草药的地方，肯定可以换点钱的。

这些日子，许秀芳在镇上晃悠，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供销社就可以收中草药，除了镇上的供销社收，距离坝子村十里地的黑山集市的供销社代销点，也收集草药的。

不过呢，草药必须要经过验证，合格后才收。

许秀芳这段时间，就重点翻看关于采集、炮制草药的知识了。她打算回去后，就进行尝试。

当然，这些暂时没必要跟哥哥解释了，就让他误以为自己是热爱学医吧。

到点后，许秀芳放下书，又去柳婆婆家做饭。

做完饭，许秀芳就带回来，跟哥哥许志军一起吃。吃完，她端着饭缸碗筷去楼下的洗水台洗碗，忽然看到了脚步匆匆的谢溧，许秀芳一愣，喊住他：“谢溧，你怎么又来医院了？”

谢溧看到许秀芳，就露出笑容来，说：“我给你送盐。”

许秀芳一愣，说：“我不是说我这边还有吗？不用你给我送的。”这大老远的跑一趟，该多麻烦啊？

谢溧将塞在衣兜里的一袋盐递给许秀芳，轻声说：“我骑了车来，先走了。”

许秀芳慌忙甩了手里的水，去接：“好。”

谢溧骑车，马上就离开了。

许秀芳抱着手里还残留一丝温度的盐，有点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