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说好的一星期晚了几天, 人到了之后，在许家，许梦雪先过去看看人。

她想的是, 能过她这关，再带到孩子面前试试看, 言外之意便是她这关都过不了的话，只能抱歉了。

老姨人不高，说得上矮，很瘦很小一人，脸上有岁月的痕迹却不多, 衣服收拾得熨贴整齐, 头发盘在脑后一丝不苟，偶有几根银丝, 反为其增色。

说话轻柔，吐字清晰, 不卑不亢。

看到许梦雪时，唠了几句家常, 也把自己擅长的、不太擅长的一一告知，同时也说明下晚来的原因。

“之前和你妈说过那个事, 她介绍我来, 我也怕给你们惹上麻烦。这样晃了好几天，趁那人和他儿子不在家, 出来了。

“我没托村里人送我, 打算自己走到长途汽车站。走到半道上，有个外地人看我可怜，便捎了我一程。我一到车站，买票直接来了, 来之前这事谁也没提过。”

她说这个话的事，脸上没有悲戚，亦没有可怜，平静的语速叙述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她没有去讲为何不和儿女们说，也没提儿女们的不是。

许梦雪又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一一答了，听完心下有几分满意。

目前看来，她这个老姨是妥帖的，人也体面，是那种无论贫穷富贵的体面，因为她的得体镌刻在骨子里。

至于她为何会如此，这不是许梦雪作为一个小辈好问的，就算是平辈，到底涉及个人隐私，不问也罢。

老姨现住在招待所，她来投奔许家，没有赖着的意思，这一点让陈桂英高看两眼，同时又很心疼。

“哎，你何必花那个冤枉钱。”陈桂英怜惜老姨的经历，自然替对方说话。

老姨虚虚握了把她的手，笑着说：“哪里是冤枉钱，不走出来，我哪里知道，如今的环境这样好了。干干净净的墙，大窗户，睡醒了还有太阳，碎花窗帘遮着，多好看，我这辈子都没看过几次这样的景儿呢，老姐姐你可得多让我看看哪。”

陈桂英微微发愣，想象了一下她说的那个景儿，砸砸嘴：“照你这样一说，我赶明也想去招待所住着了，看看，看看啊。”

老姨邀请她：“那你来，索性我那屋是花了钱的，还多一张床，你来也有的睡。”

两人一来一去的，本来说陈桂英心疼对方住招待所，不能住家里，没有个归属感，说着说着，就变成了陈桂英今晚上不住家里，一起跟着住招待所去。

许梦雪在边上听着，哭笑不得。

等到她好不容易插上嘴，和老姨约好上门的时间，她赶紧一溜烟儿跑了，把地方全留给这对叙旧的老姐妹。

她们约的时间是晚上，时间还早，她先去了趟二店看看，又去一店。

一店上了新样式，吸引不少顾客。除了这些，一些非应季的服装陆陆续续分批次打折处理，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促销活动，吸引人流。

而且，她跟曾书年商量后决定，师专的学生会额外给予一点优惠，这是依靠师专的一点优惠，也是吸引更多女同学来的方式。

如果有客人问起，说的也是补贴学生，当然，同时还会给她们推荐会员优惠，虽然比学生优惠高一点，总比没有好，以此来相互平衡。

至于抄版的影响，因为她们上新品，目前已经降到最低。但是新品面临着同样的难题，所以许梦雪打算二店开起来后，尽快铺这批新品。

她让市场部的人也行动起来。

她和不少小摊贩有过合作，这回自然可以再合作，只需要告诉他们这是羊城最新款，他们便像猫儿闻到了腥味一样，不请自来。

这些人都在各种大集、村里卖货，眼睛一看，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而且，许梦雪这里的分销价格并不贵，甚至比封城的一些批发老板还便宜公道，且她这样的样式好，小贩们闻风而动，刚来的新品几乎抢购一空。

许梦雪紧急联系羊城，又补了一批货。

卖羊城的货，她也着急之前的打算，想着今儿魏常明再不来说这个事的话，她明天就要找他去问问了。

人禁不住想，事也禁不住惦记。

她人在店里，魏常明过来找她，说和赵屯村谈得差不多了，但是吧，人家的村书记想见见她。

“什么时候？”

魏常明：“越快越好，看那意思是，你什么时候过去，人家什么时候有空。”

许梦雪搁下手里的活，道：“那走吧。”

魏常明：“啊？”还没反应过来。

许梦雪已经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来看他：“既然人家说什么时候都有空，咱们就早去早了，把这个事定了，省的夜长梦多有变化。”

临走前，许梦雪简单收拾了一下，交代魏常明去复印店一趟。

去赵屯村得坐公交车，坐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他们就到了人家村大队，找郑书记。

郑书记正在忙，谈别的事，许梦雪带魏常明坐在那儿等。

路上，她已经和魏常明交换好信息，这会儿自然不着急。

之前她想的是，联系几家做得大的，然后双方有合作。

这些天魏常明跑下来，也了解到，这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地方。

虽然其他人包工，看上去私人，但其实这些都握在村子里，是书记发话，选的这几家。

说到底，还是村里说的算，还是得村里的一把手点头，这个合作才有进行的必要和意义。当然了，村里一把手都点头了，其他人等着奔幸福生活，也不会阳奉阴违。

毕竟，没有人愿意和好日子过不去。

等了一会儿，郑书记来了。

对方上身一件西装，袖口和衣摆已经磨损，下半身是相对好行动的裤子和皮鞋。黑皮鞋也都旧了，鞋帮不少泥点子，想来是常在地里走溅上去的。

他身上有种朴实的农民气息。

一个照面，许梦雪便判断出，这个郑书记和听说的信息相去不远，是一个做实事可以谈合作的人。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刚有点急事在忙。”

“是我们没打招呼就来，还得您抽空见我们，更不好意思了。”

两人一来一回的寒暄，郑书记听得哈哈大笑，说道：“许同志对吧，我们坐下说，聊正事。”

许梦雪看着他坐下，坐在他斜对面，双方可以有交流，又不会一直处于直面的状态，若是谈到激烈处，还能有个缓冲（？）。

应该也不会有多激烈，估计就是在合作的细节，以及工人们的工钱上多谈一谈。

果不其然，和许梦雪想得差不多。

郑书记关心的有三个事：

第一个就是合作可以，但如果按照他们说的，是不是就没办法接其他的单子；

这一点的顾虑，也直接影响第二个事，人家在家做工的收入如何保证，会不会比他们现在赚得少，赚得少了，一天两天还好，可是长时间这样不行；

第三个是，是否考虑在他们这建厂。

关于前两点，许梦雪早有预料，也按照之前预想的回答。

她想规避的是被抄版，并不限制对方接其他的活儿，这也是和自家厂子的区别。

因为不限制，那么收入是否减少，就不存在了。不过，这就要求村民们遵守契约精神，不能再像之前粗方式经营。

郑书记了然点头：“嗯，这点我们会提前讲好。”

“说到第三点，建厂，”许梦雪顿了下，自嘲笑道，“老实说，还真没想过。不是没想过在赵屯村建厂，是没想过建厂，我是城镇户。。”

城镇户，不像农村户，有宅基地，她没有，他们能靠的就是厂子里分房。许家那个大杂院的房子，就是厂子分的。

不少村子对人建厂有限制，必须得是本地本村户口，带动村子致富，才给特批。或者有的就在自家宅基地搞一搞。

许梦雪都没这个机会。

之前，她倒是动过买一块地的想法，让易霆去打听了下，封城暂没这个政策，她也没法儿越过规定去做事不是？

她不能建厂，自然发愁产量的事。毕竟，总把生产的命脉交给别人，她心里多少不踏实。

有些事也急不得。

看着政策走向，说不定过几天又有新变化，她也就想着说，能有的用就好，不必过于忧心没有的。

郑书记一听，也是懂了。他拧眉思索了好一阵，最后笑笑，作罢，不再提这个事。

郑书记是赵屯村一把手，他没私心，一心为村里人着想，所以他说什么、要做什么，可谓是一呼百应，村民配合度极高。

他叫人去把负责的几个人找过来，当场让村里文书拟合同。许梦雪给魏常明递了一个眼色，笑着道：“不用麻烦了，合同我们带了的。”

魏常明赶忙把做好的合同递过去。

这时候，他实为佩服老板的先见之明。来之前，突然交代他去复印店，他不明就里，到了才知道是打印合同。

心有疑惑，却也老老实实执行。

没成想，这就用上了。

魏常明偷偷抬眼看了眼老板，压下自己惊诧又激动的心情，专注听她和郑书记讲事情。

随后想起什么，掏出笔和本子，飞速记下来。

郑书记也是没料到有现成的合同，微微一愣，又了然笑道：“这像许同志的作风。”

有现成的合同，双方就个别细节修正一下，很快谈好合同。郑书记叫人拿村公章，许梦雪也带有公章。

字一签，章一盖，合作落定。

他站起身，主动伸手，与许梦雪握手：“那就，合作愉快。”

许梦雪同样起身，抬手回握：“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