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易霆的怨气没得到任何实质性缓解, 他自己也选择放弃。

别的不清楚，他倒是觉得如果深究这个问题不放, 最后生气的还是自己，那多少有些不划算和没必要。

小煦这时候也应许梦雪要求打开礼物。

一套精装外国集，深色系装帧与有触感的烫金书名，黑色低调，金色华丽，整套书看上去颇有质感。

手摸上去，布艺包边带有磨砂感。翻来纸页, 扑面而来的油墨香气不浓郁却无法忽视。

“咦？”

小煦轻抽出那个有些别致的小玩意儿, 微微睁大眼, 不太敢相信：“这是我吗？”

许梦雪含笑不语, 个中意思不言自明。

小煦自然也明白, 爱不释手。

这是一枚画着他头像的布艺书签, 头像像是简笔画，很好玩。看上去这枚书签与书的整体质感不很搭配，放进去又相当和谐。

小煦惊喜不已，嘴边抿不住笑意, 黑眸里闪烁着亮光，甜甜道：“谢谢妈, 我很喜欢。”

他很少这样直白表达情感, 不太适应。说完, 飞快低下头，感觉自己刚太不矜持了。

许梦雪被他的样子逗笑，道：“你喜欢就好，第一次做不是很顺手。”

小煦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他喜欢得不得了。

这样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落在易霆眼中就是纯纯的羡慕了。他的好大儿啥时候在面对他的时候可以如此和颜悦色, 而不是像个随时会炸的炸弹，时不时炸他一下子。

易霆心里发酸，他嘴上不说。

却不知道，许梦雪最近看他不顺眼，拿眼睨他，问：“孩子们的礼物呢？”

易霆：“啊？”

还好还好，明白过来许梦雪的意思，易霆偷偷松口气。幸好他准备了，不过是刚看到梦雪准备的礼物太好，而他是花钱买的，相比之下，显得没那样有诚意，他才没好意思拿出来。

既然被问到了，易霆回房间，取出早早准备好的礼物，分别送给瑶瑶和小煦。

给瑶瑶的是一个音乐水晶球，圆圆的小球带底座，底座那儿有开关。打开开关，水晶球里便会有雪花飞扬，伴着飞扬的雪花是一首好听的钢琴曲。

瑶瑶也好喜欢这个水晶球。

她双手捧着，打开开关，美滋滋听里面的钢琴声，边听边喊道：“妈妈，妈妈，瑶瑶也会！瑶瑶也会！”

抱着水晶球，咿咿呀呀地哼着钢琴曲，踮脚尖在屋里跳起舞。

裙摆扬起，像一只可爱的小天鹅。

易霆给小煦的也是一套书。

之前他放出豪言状语要给小煦买的《西游记》连环画，他当时由于囊中羞涩未能满足，这次便是弥补之前遗憾，尽管小煦已经有几本连环画，他还是选择送一套新的给他。

“你那几本旧的可以送给同学读，也可以寄给之前你和瑶瑶送给的贫困小朋友。”

看到这套崭新的连环画，小煦的双眸中蓄满惊诧，他实在没料到易霆还会记得这个事，并且会选择在这样一个节日送他这样一套连环画。

如果说之前去书店有未能买到手的遗憾，以及对易霆说大话的不满，那么这些负面的情绪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亦是感受到了曾经未感受到的那种名为父爱的情感。

易霆送的这两份礼物也挺出乎许梦雪意料。

很走心，也结合了往日孩子们的喜好。

没看瑶瑶抱着音乐球不撒手、小煦看着连环画都快哭了嘛。

易霆愿意用心，也的确花了点心思，而非随意敷衍。

许梦雪勉强给他一个好脸色，夸了他两句。

一家人再吃好饭，收拾好出门时，距离小煦演讲比赛很近了。

易霆先骑车带小煦赶往比赛场地，因为演讲比赛要提前十分钟开始抽签，不参与抽签的视为自动放弃，易霆先带小煦过去，许梦雪带瑶瑶慢慢走过去。

许梦雪和瑶瑶走了小一半路，远远看见易霆骑车过来。他一个急停，停在她们母女面前，易霆一只脚撑地，道：“上车，我带你们过去，小煦排第六个，我接你们过去，刚好赶得上。”

许梦雪侧坐在易霆自行车后座，她本想抱着瑶瑶，易霆觉得他穿裙子和高跟鞋再抱孩子坐车不方便，便把瑶瑶放在前面的大杠上，由他护着瑶瑶。

许梦雪和瑶瑶一坐好，易霆收起脚，用力一蹬，自行车便冲出去。

封城的初夏，风中有着好闻的青草香和雨露的味道。尤其，昨晚上下过雨，今早一切都是清新的。自行车迎风而行，扑鼻而来的清新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几分钟的功夫，易霆便到地方。

许梦雪等他停稳，方才轻轻跳下后座，抚平裙子上的褶皱。不用等她伸手去接瑶瑶，易霆已是把瑶瑶稳稳地放在地上。

易霆刚来过，由他带路，许梦雪很快找到正在比赛的大礼堂。礼堂后排坐了一些人，不多，边上还有学生在深呼吸，想来应该都是和他们一样，是来看学生的。

这样非公开的比赛，应该没多少观众。

许梦雪见到了一个熟人，她想起来，是易霆的同学梦梦的妈妈。

梦梦妈看见他们也很惊喜，忙凑过来说话。

“我听我们梦梦说了，你们家儿子可太优秀了，才一年级都发表文章了，这可真了不得。听说这回演讲比赛，你们家的本来不想来，说是不喜欢说太多话，实在是老师认为他不来不行，硬压着他来的。”

许梦雪可没听小煦说这个话，自然很谦虚表示是梦梦妈谬赞了，其他的一句不敢多说，多说了便看到梦梦妈一脸不赞同，认为她故意没说实话，太过谦虚，以至于许梦雪最后变得真的非常谦虚。

当然，她对梦梦那个小姑娘还有印象，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春游的时候瑶瑶回来还说到来着，便也把梦梦好好夸了一顿。

是人都爱听好听话，而当了爸妈的人最爱听的好听话，自然是夸儿女们优秀好啊，梦梦妈被夸得心花怒放，连连摆手。

“小煦妈太会夸了，我们梦梦哪有那么优秀，跟小煦比起来还差得远差得远，我是自愧不如啊，我都叫梦梦多和你们小煦学学，啥时候也发表一篇文章啊，那可真是老高家祖坟冒青烟了。”

许梦雪倒是万万没想到她把问题上升到如此高度，试探道：“不如说，我们俩家的孩子都很优秀？你看，他们都在同一场演讲比赛了，是不是？”

看梦梦妈那样子还想把刚才那套“老师求小煦参加比赛”的说辞再说一遍，许梦雪连忙打断她：“其实我认为，能出现在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很厉害了，不光厉害，还很有勇气。

“这一刻，他们有同样的起点，在同样的平台，面对着相同的评判标准，在结果出来之前，很难说谁比谁更优秀。就算出来了，能走到这里难道就不优秀了吗？你说对吧，梦梦妈？”

梦梦妈顿了一下，附和道：“你说得对。”

她家梦梦也是极优秀的，是她花费了许多心血培养出来的。

要真是谁说她家梦梦不好，她还真会去和谁急。

许梦雪自然也了解点这些家长的秉性，下意识贬低自家孩子，抬高别人家孩子。而说到底，在家长的心里，没有谁能比自家孩子更优秀。

这时梦梦上场了。

他们都不再说话，专心听梦梦演讲。

小女孩的声音很灵动，也相当具有感染力。许梦雪和梦梦妈听完这一场演讲，不自觉眼圈发热泛红，望向舞台的正中央，看到那个瘦小却在茁壮成长的小姑娘。

她好像一株小树苗，经历了风吹日晒雨淋，却在这一次次的自然洗礼中，逐渐发芽成长，舒展了自我，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前进。

梦梦妈声音哽咽，揩鼻涕道：“这孩子这么有心，我也是没想到。”

梦梦的主题讲的是小时候，讲自我的成长，也讲到小时候和妈妈的一些小事，那些小事梦梦妈以为她都不记得了，偶尔会说给她听，没想到她记下来，写到自己的演讲稿中（当然，有老师润色的部分）。

梦梦妈很感动，等到梦梦下台跑过来的时候，她一把抱住梦梦，好好夸了一遍，松开手就是递水递吃的，那态度可是一个热切。

梦梦都有些不习惯，刚开始还摆手拒绝，下意识后退两步。

梦梦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嗔道：“这孩子，给你吃的还不敢收，我是你妈，会吃了你不成？”

梦梦小声嘟囔：“我是挺纳闷，你怎么没说我不如易煦好。”

她妈老是把她和别人一起比较，她不喜欢，但她妈很喜欢，随便她怎么抗议都不行。

刚才她来的时候，就想到如果她妈看见易煦的家长，可能又要拉着她叨叨叨了，谁知道却没有，真挺叫人意外的。

梦梦妈手指点了下她脑门，无奈道：“我说归说，还能真觉得你不好啊，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有什么人能越过你去啊。好了，别多想了，小煦他妈说了，你们每个人都很优秀，你也很好，行了吧？”

梦梦：“……”

许梦雪：“……”

她算是明白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真挺吃亏的。

看看梦梦妈就知道了。

梦梦是第三个，她之后又有两个人，这个人没有梦梦讲得好，其中一个还太紧张，中间忘词，顿了好一会儿，才在辅导老师的提示下磕磕绊绊地讲完最后的。

他讲完就是小煦。

小煦穿的是许梦雪给他搭配的格子衬字和小马甲，下头是深色裤子、小皮鞋，很有一种小大人的派头。

他长得好看，五官轮廓继承了许梦雪的立体，又有易霆的笔挺深邃，小小年纪光是看脸，便有一种不容小觑的感觉。

七岁小男生的声线中藏有稚嫩和奶气，小煦也是这样。可是他表情太稳了，从头到尾举手投足间有种内敛大气之风，若不是小豆苗的身高、含有奶味的声音，可能会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大人了。

他演讲的主题，许梦雪属实是没想到，也从未听小煦提起过——《无敌的妈妈》。

他要在六一儿童节这天，送给他妈妈一份礼物。

这是他看到她的辛苦。

这也是他想为她做的分担。

“我的妈妈是无敌，她什么都会，她什么时候都在，无论我迷茫、哭泣，还是高兴、痛苦，她时时刻刻都在，做我最坚实的依靠……

她不会累，她也从不会说累，她比《西游记》的孙悟空厉害，虽然她不会七十二般变化，也不会一个筋斗云就十万八千里，但是在我生病的时候，她连夜起床，踏着厚厚的积雪，抱我去医院，陪我输液不睡觉；

在我被别的同学或小伙伴嘲笑的时候，我会生气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在身边而我的不在，她会告诉我”我的爸爸是个大英雄“，他要保家卫国，让我也渐渐理解了爸爸；

在我被坏人抓走不知所踪时，也是她最先找到我；在我想去做好事却有可能遇到危险之时，也是她守在我身边，放手让我去做而不需要担心其他什么……

这就是我无敌的妈妈，她无所不能。但我希望，她不要像孙悟空，什么都会，什么都厉害，我想她是唐僧，而我有一天可以做她的孙悟空，像她曾经保护我那样保护着她。”

许梦雪满心的感动，几乎热泪盈眶。

感受到小煦稚嫩的声音中蓄有坚定，奶声中亦是对她的关切，还有昔日他们一起做的事他都牢牢记着，这些都让许梦雪好感动。

这一瞬间，她倒是懂了梦梦妈的感受。

孩子未来的世界会很大，但他们现在的世界很小，小到眼里看到的只有陪伴在他们身边的爸爸妈妈。

易霆心里如打翻了调料罐一样五味杂陈。

他其实很羡慕小煦对梦雪的感情，他不像瑶瑶，瑶瑶大大咧咧的，说句不太好听的，现在他给瑶瑶买包糖，立马就能哄瑶瑶说出“爸爸最好了，是最好的爸爸”这样的话。

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小煦身上，别说他给小煦买一包糖，就是今天这样的连环画他买来十套，小煦可能会对他的态度好一些，却不会像他对梦雪那样。

哪怕梦雪没专门给他准备礼物，只是弯腰从地上捡一片破树叶，他也会说“妈妈最好”。

他很羡慕，也很想靠近。

今天听了小煦的演讲，他才算明白，自己远远达不到昔日梦雪对他的付出。

在他幼小稚嫩的回忆中，每逢脆弱的时候，都是他的妈妈为他撑起一片晴空，他在他妈妈撑起的天空中一天天长大，而长大的孩子逐渐也明了，想要撑起一片天空有多艰辛和不易。

这是仅属于他们母子的相偎，连瑶瑶都不曾参与，遑论他这个很少回家的父亲。

读懂这份感情，易霆深觉昔日的比较和心酸有多令人汗颜。

小煦回来的时候，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到底没失去理智，给予小煦很高的评价。

许梦雪自不必说，小煦的这一番演讲更是说到她心里，她此时此刻的感受与梦梦妈极为相似，她弯腰把小煦抱在怀里，眼圈泛着泪光，强忍着才没流泪。

她想，她得好好活着呀。

虽然小煦说，不想她做他无敌的妈妈，可她要是做唐僧，那得是更加坚强，等待着自己的孙悟空保护自己。

瑶瑶在旁边看到哥哥和妈妈拥抱，也哒哒跑过去，伸开短短的小胳膊，想要一口气把他们两个都抱在怀里。奈何胳膊太短，她根本抱不住，她还急得跺脚，直道：“瑶瑶抱不住，瑶瑶抱不住。”

许梦雪抬手，一把也把她拉在自己怀里。躲在许梦雪怀里的瑶瑶抱着她的腰，小脑袋搁在小煦的胳膊上，笑得像朵太阳花一样甜。

一家三口的热闹，只有易霆一个人孤独。

梦梦妈不忘在他心口扎刀：“你们家也是这样啊，我们家老高不常回家，梦梦就不和他亲，回来了差点都不认识他这个爸，你说说他老是跑出去有啥意思，回来了闺女都不认识他了！”

易霆：“……”

演讲比赛当天不出结果，比赛结束了就可以先走。不想走的也可以留下来看后续的选手比赛，从而也能对自己的名次有个大概评估。

许梦雪他们要带瑶瑶去表演，小煦也想去看，自然是一家四口没再多待，和梦梦妈打了声招呼便先离开了。

往礼堂过去的路上，路过照相馆，许梦雪跟易霆交代了几句，带孩子先过去，易霆转头进了照相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