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 小学先开学。

小煦收拾好书包上学的早上, 瑶瑶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自以为很小声问：“哥哥你作业写完了吗？”

小煦点头，还怕她不放心地拍拍她的肩，小大人口吻道：“嗯嗯, 放心吧。”

瑶瑶小嘴嘟着, 垂着头，两个羊角辫也耷拉着。

小煦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要去上学没人陪她玩不开心, 遂安慰道：“瑶瑶别难过，我很快就下学了, 等我放学陪你玩。”

看她还是没啥劲头的样子，又说道, “你还有五天就开学了, 到时候也可以见到小伙伴了。”

谁知道, 他这话一出, 瑶瑶小嘴一撇，说哭就哭了。

小煦赶紧手忙脚乱地哄她, 半大点的小男孩给比他低大半头的小姑娘递手绢，还哄着她擦眼泪，奶呼呼的声音小心又温柔。

“瑶瑶不哭不哭喔，哥哥错了。”

小煦其实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但有一种认知, 妹妹都哭了, 先认错总归是没错的。

瑶瑶哭得快, 去得也快，被小煦哄了一会儿，渐渐止住了泪。她不哭了, 小煦才想起来问她刚才为什么哭。

瑶瑶不好意思地眼神瞟来瞟去，低声回：“我不想开学，我不想写作业。我没写作业，老师会说我的。”

然后，她就说起他们育红班有个小朋友没有写作业，老师就罚他站在后面。

“哥哥，我害怕。”

小煦立马半抱着她的肩膀，小声哄着安慰，“瑶瑶不怕啊，哥哥有办法，不会让瑶瑶挨骂被罚站的。”

瑶瑶刚哭过，眼睛红红的，半含着眼泪的双眼映着外面的晨光，像粼粼的波光，很漂亮。她求助地望着小煦，波光闪动，充满期待。

小煦往屋子里望了两眼，确信刚才没有惊动大人们，遂凑到瑶瑶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瑶瑶听得眼睛更亮了，不似波光胜似波光。

瑶瑶不敢相信：“哥哥，真的吗？”

她的眼睛好亮，好像星星。然后还用这种崇拜又佩服的目光看着他，似在说“哥哥不愧是你，就你能想出这种好办法”。

妹妹这么崇拜他，当哥哥的自然得说到做到。

小煦刚想像他们班那个谁一样，每次被夸了都拍拍胸脯，一副“哥就是老大还能做不好这种小事”的骄傲样子，在妹妹面前做保证。

他就想到了老师说的话。

像老师说的，不能有点成绩就沾沾自喜，得要稳重、耐得住夸奖。

他都是个大男子汉了，那更得以身作则。

所以，小煦只是抿嘴笑笑，用很淡定的口吻道：“当然，我还能骗你吗？”

小姑娘跳着抱住他，拉着他转圈圈，嘴里不停喊着“哥哥真好哥哥最好了”。小煦虽然没说话，他抿着的、不住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同样很开心的小情绪。

至于和瑶瑶这么一起幼稚地转圈圈，他当然也是做了的。

大男子汉是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事，但是大男子汉得哄妹妹开心。

妹妹开心，做什么都可以。

虽然不知道小煦在瑶瑶耳朵边说了什么，但俩孩子相处得挺好，妹妹听哥哥的，哥哥懂得照顾妹妹，这让她对自己即将出远门稍稍放心。

许梦雪偷偷关上门缝，换了身衣服出来，提醒小煦“再不上学就迟到了”。

易霆带着外头的一丝凉意，从外头回来，抹了把汗，道：“今天第一天，我骑车送小煦，时间来得及。”

小煦不太淡定地抬起眼，发现他说的是真的，握着握着书包带子的手不由微微收紧，稍微有些些紧张。

这还是第一次，他开学第一天他爸要去送他。

以前都是他妈送的。

他下意识看向了许梦雪。

许梦雪感觉到有视线，回看过去，便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你爸送你，待会再出门也来得及，要不要先把早饭吃了？“

小煦疯狂点头。

“你带妹妹去吃。”

小煦放下书包，带瑶瑶回餐桌前吃早饭。

许梦雪看了一眼还杵在门口的易霆。

冷峻分明的脸庞泛红，额头上冒着一层汗；挺立的头发也蒸腾着，好像冒着白气。

除了刚进来那一霎那，带来了外头的凉风，此刻他站在屋里子，浑身热腾腾的，好像把屋里的空气也带动了。

他穿的是一身黑色运动衫，上面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显得人腿长肩宽腰劲瘦，如松如竹般挺拔高大。

许梦雪：“不是要送小煦上学嘛，你也快吃吧，别杵着了。”

易霆挠挠头，忙迭声应下：“奥奥奥，好好好，这就吃。”

黑色眸子里溢出倾泻的笑意，嘴角亦是控制不住扬起。

他去水房洗了下手和脸，回来坐在桌前陪孩子们一起吃饭。

瑶瑶好奇问：“刚刚爸爸怎么出汗了？”

易霆给她掰了块小烧饼，放在她面前的羊杂汤里，边回答：“爸爸去跑步了，所以才出汗。”

“哦～”

瑶瑶拉长了音回答，又盯着他这身运动服看来看去。

易霆以为有什么不对，摸摸脸问她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瑶瑶摇头：“没有，就是……爸爸你冷吗？”

瑶瑶手指点点那薄薄的运动衫，发出感慨：“好冷喔，妈妈说，冬天得穿袄袄，爸爸不听话哟。”

易霆：“……”

他一时间到底不知道该说啥好，这小棉袄到底漏不漏风，也真只有自己知道了。幸好，刚跑的不近，他浑身还热乎着，小棉袄就是漏风也没事。

易霆努力稳住表情，和瑶瑶仔细讲他没有不听妈妈的话。

小姑娘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听懂了。

易霆很有成就感：“……瑶瑶现在明白了吧？冬天的时候，如果我们做运动，就不能穿太厚，不然出汗脱掉衣服很容易着凉。”

“但也不能像你爸这样，他是大人，也就仗着身体好，只穿一件薄衣服出去。你们要是这样做了，很可能还没跑热乎就感冒了。”

许梦雪路过，听见易霆在那儿胡诌，没好气地揭穿他，说完还不忘瞪他一眼——没看见瑶瑶听了你的话，都打算去脱棉袄跑步了吗？

收到眼神警告的易霆，立马话锋一转，同时把儿子女儿有任何想学他的迹象扼杀在摇篮里。

等吃罢饭，俩孩子先下楼，易霆和许梦雪跟在后头。

许梦雪说他：“你靠谱点儿，孩子正是分不清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的时候，抵抗力又弱，你说说折腾生病了咋整？”

易霆：“我……”

许梦雪睨他：“你？你这个甩手掌柜当然不当紧！”

易霆：“……”

百货大楼。

梦云神神秘秘凑到许梦雪跟前：“你真的辞职，要不停职留薪，好歹有条退路？”

许梦雪摇摇头：“不了，再说哪儿能好处都占了。”

梦云垂着头，叹口气。

“说的也是。不过，你咋不把工作卖了？咱们这种铁饭碗，指定好多人买，你要没门路，我帮你打听。”

许梦雪不吱声。

卖工作倒不是没想过，比如之前想卖给陈欣雨，不乏试探倒也是想卖给她。

卖给她自己没啥心理负担，卖给别人……

现今买个工作得好几百，这在谁家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是心知百货大楼要不行才想辞职，明知道如此，再把工作卖给别人，岂不是坑人？

梦云可不知道她是这个想法，掰着手指头给她算，算好了感慨不已。

“就算你这个工作卖七八百，有人真想要，她咬咬牙买了也不亏，不到两年回本，还有得赚，怎么看都是你吃亏。”

许梦雪原来陷入百货大楼不行的圈子，不愿坑人。

听完梦云给她盘算的这笔账，她在心里飞快算了一下。

除去工资，百货大楼还有奖金。哪怕这个人刚来，没有她这样高的工资，但相比较也不少了。

她回想了一下百货大楼在梦里衰落的时间，应该是在85年之后。它是一步步衰落的，员工效益逐渐不如以往，之后才有的大失业潮。

失业潮还会有工龄的补贴。

这是她之前忽略的。

算清楚账的许梦雪：“行，你打听打听，也别太声张，能卖就卖，不能就算。”

左右她不打算卖太贵，是个意思得了。

刚刚好她也能回点血。

得了她的准话儿，梦云给她一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让她放宽心。

只是没想到，梦云速度之快，超乎许梦雪意料。

当天晚上下班，没多会儿，梦云竟然带着人就来了。来的是一个大娘和姑娘。

大娘精瘦，眼睛贼亮，瞅着很精明的样子。姑娘梳两根粗辫子，穿碎花棉袄，有些瘦，跟在大娘后头垂着头不说话。

大娘见到许梦雪就夸：“这姑娘俊哪，十里八乡就没见过这俊的姑娘。我们家小芳要有你一半的大气，我也不操心了。”

随后，她话锋一转，“不过我说姑娘，你工作好好的，咋不干了？是有啥难的吗？我们要买了，可得跟我们说明白了，我们小芳实诚人，心跟秤砣似的不会转弯儿，可不敢有啥别的她白糊不明白。”

许梦雪倒还好，她要卖工作，想买的肯定会问为什么。

她和这个大娘也没啥交情，自然就平常对之。

梦云脸色却是很难看，忍不住道：“李大娘，我都跟你说过了，你咋还问呢？”

李大娘笑：“你说归你说，卖家说归卖家说，那能一样？我想听人姑娘说，长得这俊的姑娘，肯定不会坑俺们小芳的。”

叫小芳的姑娘手里抓着辫子，垂着头不说话。

许梦雪看了眼这样子，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她自然把准备好的一番措辞都说了，至于信不信是对方的事。

她已经不很想卖给对方了，指不定买了以后都是事儿，给自己添麻烦。

她犯不上这个。

李大娘眼珠子直转悠，打量了周围。

她说道：“姑娘，我看你电视机也有了，指定家里不缺钱。俺们实在是困难，一下子拿出大几百来买工作，实在是不趁手。要不三百块钱得了？”

梦云脸色霎时就变了，斥责他们：“你们咋回事，不是说好了四百，咋临到头又变成三百，这不是诓人的吗？谁家百货大楼的工作卖三百，你去打听打听！”

卖工作的是个小姑娘，她是下乡知青。

前几年，知青大回城，回来的人多，可是工作就那么多，没工作的占了多数。

这个姑娘正是这样。

眼瞅着快到说亲的年龄，再没个工作，哪里好说人家。这不听见有人卖工作，巴巴求着梦云过来了。

却不想，他们在梦云那是一个口风，来到许梦雪这儿又是一个口风。

“而且，来之前都说的好好的，啥都给说清了，现在又问来问去。这些都可以不计较，咋能上下嘴皮一碰就少一百，这是大风刮来的吗？”

梦云十分不爽了，不等许梦雪说话，直接急头白脸地说他们，说得那姑娘脑袋恨不得埋到地底下，李大娘的脸也黑下来，难看得很。

许梦雪不想和她掰扯，也懒得讨价还价，很直接道：“梦云，你也别急了，既然大娘没想好，那就回去想想，咱也别急。”

说着，她给了梦云一个眼神，送客出门。

把人送走了，梦云没多大会儿又折返回来，说起李大娘这个事，义愤填膺地。

“我真是看错了人！要不是她哭着喊着求我，我能带她来，来了给我耍花招，把人当猴儿耍呢！看我回去不给她好好宣扬宣扬！”

“行了，你先喝口水顺顺气，多大点事，犯不着。”

梦云自顾自给自己倒杯水，一口气喝下去，搁下杯子。

杯子和桌子相撞，砰的一声，毫不掩饰她无法发泄的怒气。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张丽娜婆婆来了，说要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