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雪骑车到许家, 陈桂英往她身后瞧瞧, 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

“这反应，我一个人还不能来？”许梦雪调侃。

陈桂英：“我说你不能来了吗？”

许梦雪笑她：“您可是没说，就是都写在脸上了。”

陈桂英立马板起脸, 拿眼瞪她。

许梦雪不接茬, 就问许小弟在哪儿呢。

陈桂英没好气：“还能在哪儿，在床上当翘脚大爷呗。”

许梦雪多看了她两眼, 停下进屋的脚步：“您老这是咋了，谁又给你气受了？”

陈桂英瘪瘪嘴：“一群讨债的, 就我欠你们的！”

她气呼呼拿扫帚扫地，呼啦啦扫起一层土, 呛得许梦雪直咳嗽。

“往边去, 这么大灰就杵在那儿, 弄你一身！”

许梦雪无奈望天：“可不兴你在别处受气, 找我撒气啊。小心我下回不来了。”

陈桂英：“不来就不来了，还能少给我惹点事。”

行了, 许梦雪明白了。

敢情这受的气，还有自己的原因。

恰好，许小弟身裹藏蓝老棉袄、脚蹬大花棉拖鞋从屋里出来。

许梦雪看看他，又看看陈桂英, 用眼神询问“这是咋了”。

许小弟同样不说话, 眼瞅着一处, 朝那个方向努努嘴, 而后做出“工作”“你的”等口型。

陈桂英：“你俩杵在这儿打哑巴官司，别以为我看不到。赶紧进屋去，外头不冷啊。”

她自己也丢了扫帚, 往屋里走。

许梦雪给许小弟打了个眼神，于是他俩就落后陈桂英一步，许小弟挨着许梦雪，压低声音：“咱大嫂知道你想卖工作，想买，咱妈没同意。他们就这样了。”

许小弟两手一摊，耸耸肩，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姿势。

刚才，许梦雪就通过许小弟的口型判断出七七八八，他这一说，她哪儿还不知道。

大嫂应该早听说了她要卖工作，只是之前她指名点姓要卖给陈欣雨，也许她心里就不痛快了，但她没说。

这不陈欣雨拒绝了，大嫂可能又起了心思，然后就闹了。可能说闹也不合适，就是家里人想法不一样，互相不痛快了。

这事儿倒也简单。

许梦雪：“行，我知道了。我来找是你，你帮我跑一趟。”

她凑许小弟耳边说了一下。

许小弟睁眼，惊讶问：“姐，你确定？这是为啥？”

许梦雪：“小孩别问那么多为啥，你赶紧去给我跑一趟。”

许小弟撇嘴：“这时候说我小孩，那我要是小孩，你这就是雇童工，犯事了你知道不？”

许梦雪拿眼横他：“贫吧你，你就看以后我还带你赚不赚钱。”

说到赚钱，许小弟立马怂了，双手合十，嬉皮笑脸求饶。

“姐，别啊，你可是我亲姐，我不说了，这就给您干活去。”

他连衣服都没换，跑外头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儿没影了。

陈桂英在屋里等了半晌，没等见俩人进屋，出来瞧瞧，就见许小弟穿一破棉袄走了。

她气得跺脚：“这玩意儿气死人，出去也不换件好衣服，该让人以为咱们家过的是啥揭不开锅的日子了。”

“没事，咱家揭不揭开锅，跟穿啥衣服没关系。”

陈桂英瞪眼：“那也没见你少买衣服穿了。”

许梦雪调笑：“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我就干这一行的，不捯饬的漂亮点，人家看了谁买呀，妈你说是不是啊？”

“就你有理。”

陈桂英气哼哼往屋里走，许梦雪过去抱住她胳膊撒娇，她挣了几次没挣脱开，就任由许梦雪抱着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是许父自己找木头，学人家的沙发样子自己打的。

沙发垫也不是挺贵的海绵，而是下头铺了一层不要的衣服，上头一层放的是棉花。

坐上去肯定不如弹簧沙发，又软又弹，但在家里放着，也能装点门面。

这会子，许梦雪就紧挨着陈桂英坐。

这沙发不如买的宽敞，两个人挤在一起，倒也暖和。正前方的炉子盖着盖，陈桂英有些别扭，想起身去弄炉子，被许梦雪一把拽住。

“多大点事，看把您难为的。”

许梦雪抓把花生，塞陈桂英手里，“我听小弟说了，这事好办。”

陈桂英黑脸：“不用你办，自己家的破事我还解决不了了，你也是当你妈我吃素了。你该咋整咋整，不用管别的那些个心思。”

别说，许梦雪心里暖洋洋的。

这就是她妈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自己个儿受气为难，也没想着说来说服她

即使她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理由，问也没问，站在她这一边，让她心里酸酸涩涩的。

这大概就是她二十多岁了，也想赖着她妈撒娇的原因吧。

她妈一直是她妈，不会因为她年纪大小，有没有结婚而变一个人。

许梦雪手指捏花生皮，咔嚓一声，纤细嫩白的手指剥开一个花生。

花生是炒好的，坚硬的外壳去掉后，深色包衣手指一搓就掉，露出里头白生生带了点焦黄的花生仁。

她把花生仁塞到陈桂英手里，慢悠悠开口：“您想哪儿去了，您还不了解我，我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己不是？”

陈桂英疑惑：“那你是？”

许梦雪自不能把来源透露，但不妨碍她站在一个现有视角去分析一下以后发展。

她把自己猜测跟陈桂英一说，陈桂英信了七分，还有三分以为她是专门来安慰她，才这样说的。

她露出这种表情，许梦雪哪会不知道她咋想，便道：“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我虽然不爱吃亏，但也不会为了沾光亏自己家人。要是真是好事，我能不想着咱家里，而想着外人？”

陈桂英沉吟：“说得是这个理。”

许梦雪：“没事，您就把我说的，跟大嫂说了。她要还不信，那就叫她来找我，我愿意卖工作给她，以后别说我坑她就行。”

陈桂英一想，也想通了，遂答应下来。

“行，爱买不买是她的事，我操多大心，人家赚钱又不给我花。”

许梦雪竖大拇指：“您老想得开。”

陈桂英：“别和我嬉皮笑脸的，你把工作卖了，以后吃不上饭，看回家来我给不给你。”

这是老人家担心了，虽然话说得不好听。

许梦雪保证：“您就放心吧，不光能吃上饭，说不定以后天天让您大鱼大肉吃着，到时候您还嫌烦呢。”

“先有那天吧，再说烦不烦的事。”

“……”

烦心事去了一半，陈桂英就关心起，许梦雪找许小弟的事来。许梦雪随意糊弄过去，也知道她妈看出她不想多说，遂也没多问。

俩人坐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说这个就说那个。

“上学不好好上，要跟别人似的，都考个大学，我不也省心？”

这不，陈桂英又发愁许小弟的婚事。

“现在可好，眼瞅他都二十了，工作搅黄了好几个，见天儿想点有的没的不正干，啥时候能说上媳妇，我拿啥跟人说啊！”

许梦雪想，得亏她结婚了，也生了俩孩子，要不然她在这儿坐着，指不定要被催婚催生。

她就“嗯嗯啊是是是”应承着陈桂英，然后这话题就从许小弟的婚事，说到了她大姐生孩子。

“唉，我真发愁。梦雨她婆婆想不开，非要她和你姐夫生个儿子，她和你姐夫双职工，这咋生？再说第二胎就一定是儿子？那要再是个闺女呢？”

陈桂英叹气，“她想抱孙子，我就不想抱外孙吗？我也想啊，可咱们得听国家的，你瞅瞅那谁，为了生儿子成天躲乡下，还有躲外地的，这还能过日子不能？”

“再说，我就晓楠一个孙女我有说啥，有催你嫂子不要工作去生孩子？是孙女是孙子都是命，非不信邪，我不让你姐生，你姐她还不听，气得我哟……”

说起来，她姐婆婆和吴雯婆婆心里惦记的都一个事儿。她也知道，但凡家里没男孩的，都想方设法想生。

她妈发愁也没用，生不生、怎么生，全看小两口怎么选。

她妈估计也是愁得难受，又做不了主，说出来心里疏松疏松。

许梦雪也懂。

看来，因为她卖工作起的心烦，只是一个由头。这才是真闹心的。

她帮着劝了几句，只叫她宽宽心：“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姐从小就怕难为谁，就爱难为自己。”

陈桂英唉声叹气：“谁知道他们一家子是那种人，早知道这样，那媒婆再怎么说也不能同意。”

这话说得就忒晚了。

许梦雪沉默不语。

反正再多的话，她也不说了，毕竟她不能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许梦雪从许家走的时候，陈桂英没像先前那样唉声叹气了，但有没有真的宽心，还真说不好。

这种都是儿女们的债，当妈的想操心有时还真爱莫能助。

初六街上，人不少，铺子开得少。

也有想赚早钱的，早早就开门，还有不少摆摊的。

许梦雪不是很着急，走走逛逛，想着遇到什么新鲜好玩的就买点，走了小半条街，也没看见心怡的。

正有些失落了，突然眼前一亮：一家小摊前竟然用搪瓷盆盛着红艳艳的小沙果。

小沙果鲜艳小巧，看上去娇嫩无比，还带着绿油油的叶子，模样十分诱人。这在一群寡淡肃杀的环境中，相当与众不同。

许梦雪就觉得，自己的食欲被勾了上来。

她发现，问沙果的人多，基本瞧见的都会停下来多看一眼，再问问价格，多半都是问过价格，摇摇头走了。

“沙果啥价啊？”

“这一盆，三块钱。”

许梦雪低头看见一个小塑料盆，里头盛了不少。

老板说一盆两斤多，能有三斤。三斤三块钱，这价格真不便宜了，也难怪问的人多，买的人少。

本来她没啥想买的，看见这红彤彤的小果子，心情莫名就好了不少，和老板讲讲价，最后两块五拿了一盆，放塑料兜子里拎走。

买了沙果，又看见卖柿饼的，还有一家卖得很少见，竟然是橘饼，把柑橘做成柿饼那种，橙黄橙黄的，像个小太阳似的，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于是，柿饼和橘饼她一样都来了点，之后还去买了些果丹皮江米果之类的。

就这么拎着东西，往新华书店走。

本来以为他们爷仨肯定还在挑书，谁承想，她还没走到门口，看见三人往外走，两个小的一脸沮丧。

“妈妈，你来啦！”

瑶瑶最先看见她，小跑着扑进她怀里撒娇。

小煦也紧追了几步，抿嘴，露出笑意。

许梦雪抱抱小女儿，又揉揉儿子的头。她手上的东西很快被俩孩子接过去，一个一个抢着帮她拎。

“别着急，等会这些都放车上。”

瑶瑶和小煦异口同声：“我们想帮妈妈拎！”

俩小的这会脸上带点笑，刚可是一个比一个低眉丧眼的，比那霜打了的茄子还蔫儿。

别是和易霆吵架了。

许梦雪关心：“怎么看着不太高兴啊？”

俩小的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一样，立马同仇敌忾，瞪向易霆，控诉道：“爸爸骗人，他没有钱，还要带我们买东西！”

易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