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

许梦雪、易霆和俩孩子穿戴整齐, 提着买的东西，往许家去。

这是封城习俗，年初二来一趟娘家, 年前也来一趟。许梦雪腊月二十七才放假，二十八休息、收拾一下, 今儿刚好过去。

一到许家，陈桂英瞧见易霆也回来了, 笑得像花儿一样，嘘寒问暖，可热情了。

易霆差点招架不住丈母娘的热情，毕竟面对外人可以冷脸，面对亲人, 那还是得好声好气陪着的。

还是许援朝看不过眼, 说了句：“让小易歇会儿吧, 你弄饭去吧。”

陈桂英：“我能不让小易歇会儿？这孩子都累瘦了, 我问几句关心关心, 碍着你事儿了？嫌碍事, 厨房有的是地儿。”

同时，不忘狠狠剜许父一眼。

许父：“……”

易霆：“……”

深觉对不起岳父, 但诡异的, 心里平衡了。

惧内是家族传统啊。

结果, 许援朝真要去帮忙了，陈桂英又嫌弃他笨手笨脚，把好女婿干晾在那儿, 赶他出来陪人。

陈桂英把许梦雪喊过去，因为今儿要做大菜，她嫂子李蕙敏也在厨房。两人打了个招呼, 许梦雪就被陈桂英拽过去，低声问她买电视的事。

确定她真的花了一千多买电视，老太太气得眼睛都红了，想打她吧又舍不得下狠手，没好气地拿肉馅儿撒气，使劲剁了两刀，剁得案板都颤抖。

许梦雪：…………

她试图安抚老太太，也悄声告诉她之前卖衣服赚了不少钱。不过，没说具体的数。

陈桂英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可一想到那是一千多，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下又心疼了。

“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赚了钱，你存着或者干点别的啥不好，万一有个用钱的地方呢？非要买那不当吃不喝的东西，你赚钱就老容易了？我真是小时候太惯着你了，才让你想一出是一出，你看我不打你！”

她越这么说，其实越是心疼女儿。

谁家赚钱都不容易，哪怕是女儿自己赚的钱，万一女婿有意见呢？即便女婿没意见，她那个婆婆知道了，不得闹？

许梦雪也知道她妈的意思，不然真要训她，为啥扯嗓子对外头喊，为的就是想让易霆听见，明白告诉他：我闺女她做得不合适，我说了，其他谁都别想说。

同在厨房的李蕙敏，也明白婆婆的意思，垂下头，弄自己手上的。

她不想说，自己心里是羡慕小姑子的，一点不像她的娘家人。

易霆在外头和许援朝聊天，听到厨房里的话，赶紧过去给许梦雪澄清，说他不仅毫无怨言，并且十分自豪，媳妇太厉害，他高兴都来不及，自然是想买啥就买啥。

当然，他瞧见丈母娘和媳妇的脸色，又转了个话头，说是他答应给孩子买电视机，怨他没抢到普通的，得亏媳妇大气，才没叫他在孩子们面前丢脸。

他说得太诚恳了，饶是陈桂英开始有些将信将疑，这时候再看他一张庆幸后怕的脸，仍是信了。

陈桂英嘟囔：“那也不能那么造，有多少钱都不带这么造的。”

这一茬就算彻底揭过去。

午饭吃得很丰盛。

油水很足的猪肉大葱馅儿饺子，白菜大肥肉片炖海带人造肉粉条，满满一大盆，还有油炸带鱼、蒸介腐肉、清炒菜花、青椒鸡蛋，男人们喝酒唠嗑的还配上一盘油炸花生米、凉拌芹菜腐竹。

满满一桌子，还都是肉菜，可把三个小孩高兴坏了，吃得满嘴流油。

中间边吃边说话，不知道说到哪儿了，瑶瑶突然来一句：“爸爸他在客厅睡地铺。”

场中热闹的氛围登时就变了。

大人们一时间都沉默了，小孩子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

还是许小弟，瞧见他妈脸都黑了，忙打哈哈过去，氛围看似又恢复如常。

果然，刚吃罢饭，陈桂英接着洗碗的功夫，把许梦雪叫进去，沉脸问她怎么回事。

许梦雪抿嘴，说出这段时间的想法：“妈，我想离婚。”

陈桂英一下子火冒三丈，想骂她，又怕别人听见，压低的声音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怒气：“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想让我死！真是气死我了，好好过日子，整天想这些干什么？”

许梦雪不说话。

陈桂英气得洗了几个碗。

洗碗水哗啦哗啦地响，宣泄着她内心的不快。

“到底咋了，你跟我说。小易欺负你了，还是你婆婆给你气受了？”

语气还是不好。

陈桂英：“给我好好说，别给我一上来说那些晦气的。大过年的，我听不了这个。”

真要问原因，自然是梦里的原因。

可这些，许梦雪难以开口。

而且，她现在心里也产生了些许疑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又说不上到底是哪些。

其中，当属她跟易霆去验证易霆说的救人一事，感觉最怪异。怪异的不是他说谎，而是她确信，他没说话。

包括里头陈欣雨说的先救谁、后救谁，他们当时确有这么讨论，但事实是那时候易霆已决定单独行动了。

她可没跟易霆说过，陈欣雨来她面前告过状。

见许梦雪说不上来，陈桂英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她都想好好教训这个女儿了，一想她也年龄那么大了，唉。

“你都当妈了，我也不好在孩子面前还跟小时候那样对你。就是咋说，你干个啥想想后果，别顾着自己，也想想孩子。”

陈桂英往外头瞟了眼。

“他要是在外头有人或别的，咱二话不说，不用你说我就接你回来。”

陈桂英抽了口气，“可是，要是日子没那么难，妈就劝劝你。你想想隔壁院的秀兰，她日子多难啊。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你还俩孩子，得多难过啊。更别说那些说三道四的……”

她妈接连唉声叹气，许梦雪心里也不好受。

她的确都不小了，还叫她妈跟着一块难受，她心里过意不去。

良久，她似自言自语：“我就是不爽他梦里在我死后，不仅再娶还对我儿子女儿不好。”

陈桂英听清了她的嘟嘟囔囔，使劲瞪眼。

“快给我呸呸呸，大过年的说的都叫什么话，别提什么死不死的。还有他敢对小煦瑶瑶不好，看我不削死他！”

许梦雪噗嗤笑了。

“妈，这时候他不是你好女婿了？”

陈桂英鼻孔出气：“还不是被你气的。”

其实，她妈的态度，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可她也还是想试试，万一呢？

可惜，要没拿出个合理理由，还真不得行。

先这样吧。

许梦雪其实心里已有决断，问她妈也是帮助下定决心。

有些地方不对劲，她也想再看看。不然被她忽视，耽误他们娘仨的命运可不行。

“妈，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不等陈桂英说啥，她继续道，“我打算把百货大楼的工作卖了。”

可能是前有花一千多买电视，后有糟心的要离婚，等到再从她嘴里说出卖工作，陈桂英莫名地觉得还能接受？

可能是麻了，真爱咋地咋地吧。

“你的工作你做主，别跟我说。”

倒是李慧敏进来，听见这个事，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意动。

小姑子在百货大楼，她在纺织厂，厂子哪里有百货大楼光鲜体面，工资还高，福利又好。

要不等小姑子走了，和婆婆说说？

她心里盘算着，支愣着耳朵使劲听，想看看这个事到底有没有谱儿。

谁知道却听见小姑子说，“妈，你明天去我舅家，见着陈欣雨帮我问问呗，她要不要我这工作。”

李慧敏脸都不好看了，也不想在听，很想冲进去质问，又忍住了。婆婆都说了，小姑子自己的工作自己做主，她有什么资格上去说三道四？

只心里，到底是有些委屈的。

她走了，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陈桂英很纳闷：“你不是和陈欣雨那丫头不对付吗？你咋想着卖给她？”

别以为她不知道，上回那丫头当孩子面说点有的没的，她可听许小弟说了，对她这种作派也喜欢不起来。

许梦雪：“我这不是看她一个姑娘家家在钢铁厂辛苦嘛。”

陈桂英明显不信，眼里明白写着“我看你这丫头又是想坑人了”，但还是道，“行吧，等我回来帮你问问。”

好歹办成一件事的许梦雪，有些开心。

果然，她先说了件她妈十分不能接受的事，再说件没太难接受的事，二者相较，取其轻，她卖工作的事就定了。

晚上回去。

许梦雪也把决定跟易霆说了。

一个是暂时可以不离婚，但他和小煦睡一屋，她和瑶瑶睡一屋，这样省的过年人来人往的，看见客厅的地铺也不像话。

易霆几乎喜极而泣，猜到这肯定有丈母娘的功劳，决定年后再去的时候，一定多买些她老人家爱吃的。

只是一想兜里没有钱，易霆：……草率了。

还有一个是，许梦雪要卖工作，卖给陈欣雨。

她故意强调了一下“陈欣雨”三个字，结果他毫无反应，只说她自己的东西，自己做主就行。

第二天除夕。

他们不得不打包收拾，坐车回市郊，也就是她婆婆家。他们离得不远，就在市区边上，坐一趟公交车就能到。

只不过平常他们住在市里，一般没啥事，不常走动。

主要是许梦雪懒得应付。

她婆婆前几年还有些厉害，这两年可能他们回去得也少，态度好了不少。

就是吧，过年一大家子都来了，总能遇见几个不喜欢的。

比如，她那个总搞不清楚自己定位的小姑子。

好在也不用她应付太多，当然了，要还真要往她面前撞，也别怪她大过年的不给脸。

俩小的对于过年回农村，表现不一。

瑶瑶很兴奋，农村有条大黑狗，老是被她追着跑，可狼狈了。还有好多红包拿，好吃的能吃，也能见着大妞妞，她很喜欢。

小煦不太开心，还很忧心忡忡，时常看许梦雪，连带着，对易霆的脸色也不好了。

在回去路上，他对易霆横挑眉毛竖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易霆：“？”

我又怎么惹着这祖宗了？前两天不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