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夜夜更漏残 心伤寝难安
太后急匆匆的进了洪鸣殿,王远臣从内殿迎出来,正准备跪下请安,太后却绕开他,径直进了内殿,冯坤冷笑一声,也跟着进去。
内殿的屏风外,太医署的人跪了一地,只有龚海还在床前把脉,太后冲他一摆手制止行礼,自己走到床前,崇奕还没有醒过来,他脸色苍白,眼窝乌黑,像久病数年般没有一点精气,太后看了几眼,心里也不知是急是痛,强压着怒火问龚海,
“到底怎么回事?”
“回太后话,皇上是肺气虚肿,急火攻心,好在这口血吐了出来,看着怕人,其实倒也算好事。”
“皇上吐血了!”
太后一阵眩晕,有些站立不住,龚海赶忙解释,
“太后息怒,老臣已为万岁爷沾过脉象了。这会儿只是劳累过度,再加上之前饮酒,所以昏睡过去,估计日暮时分就能醒来。
冯坤过来扶住太后,搀着慢慢坐到西窗榻边,太后寒着声音叫了一声,
“王远臣何在?”
王远臣头皮发乍,知道自己躲不过去,连忙屈了身子跪倒在太后脚边,
“奴才在。”
“有劳王公公告诉哀家,皇上好端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一屋子都盯着他,静的吓人,王远臣僵硬的跪着,说不出话,太后瞪着眼,浑身却在发抖,倾过身想赏他一耳光,终于还是忍住了,
“王公公平日不是很能言善道吗?怎么哑巴了?”
屋子里突然响起嘤嘤的哭声,王远臣不住的磕头,抽泣着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太后赐奴才一死吧。”
太后被他勾动愁肠,眼睛也红通通的,拿起帕子擦擦眼角,又恨了起来,啐了一口道,
“你少在哀家跟前做戏!平日里怎么嘱咐你们的?皇上年轻爱胡闹,你们不知在旁规劝,反而任由他的性子。现在好了,搞成这样……你们,你们这些狗奴才,想一死了之,没那么便宜!你们长着几个脑袋,以为死了就能赔的出来?我告诉你,皇上要是少了半根汗毛,哀家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
太后说着,看一眼幔帐低垂的龙床,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儿子素来和她疏远,可总归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也是世上唯一她在乎的人了,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叫她如何不心疼。
“王远臣,哀家今天暂且寄下你的性命,你不要以为你是皇上跟前得宠的奴才,哀家就奈何不了你!”
王远臣心里并非害怕,只是想着自己在毓承帝跟前侍候了几十年,深知皇上和傅大人,明明谁也离不得谁,可老天就是要和这俩人作对,是非一件接着一件,没半刻的安生,眼下酿的这个乱子,那边躺着一个,这边也躺着一个,俩人都只剩下半条命,要怎么收场,真是没有一点头绪。
太后骂完王远臣,又叮嘱了龚海几句,才起身回宫。午时一过,天京又开始飘雪,冯坤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暖轿旁,隐隐听见轿中的叹息,凑过来劝慰,
“太后别太伤神,皇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太后放下帕子,不知想起什么,
“唉,你还记得毓承五年,傅以衔不告而别的时候吗?”
“奴才记得。”
那年傅以衔挂冠而去,皇上从大将军府回来后,便大病一场,整整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而且当着众人的面,痛斥了皇后,并自此对后宫格外冷淡。
洪鸣殿里种了合欢树,崇奕一张一张的临摹着傅小山的画像,可是无论怎么看,画上的人神情决绝,亦非昨日眉目含笑。如果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当初又为何轻易的应诺于他,让他等,让他找,转回头,落个镜花水月,心死人亡。
“上一次如此,这一次亦然,还会不会有下一次?皇上为了傅以衔能做出什么事,哀家想都不敢想。”
“皇上心太软了。”
“皇上只是对他心软。”
暖轿在永宁宫门前落下,冯坤搭着太后走出来,雪落在两人脸上,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后抬头看看天色,
“哀家晚上要去交泰殿上香,请列祖列宗保佑皇上多福多寿。”
冯坤点头,
“奴才这就去准备,太后您折腾了一宿,好歹歇一会儿吧。皇上要是醒了,洪鸣殿会传消息过来的。”
“派人去大将军府守着,有什么消息,速速告诉哀家。”
冯坤刚要转身,又被太后叫住,
“请礼部、内侍长、大理寺和刑部的主簿,明早在正德殿候驾,皇上尚在病中,非常时期,哀家有事同几位大人商议。”
冯坤领命而去。
崇奕从梦里醒过来,觉得眼前灯火恍惚,想坐起身,动了一下,觉得四肢百骸没有一丝气力,骨头缝里酸痛难当。
“王公公,皇上醒了!”
王远臣乏极了,正趴在桌边打盹,听见宫人喊,立即跑了过来,见崇奕果然睁了眼,喜极而涕,
“皇上,皇上,真把奴才吓死了。”
崇奕抓着王远臣的肩膀,挣扎着坐起来,
“小山呢?”
“傅大人还在将军府中养伤,奴才派人在跟前侍候着。”
崇奕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朕要去看他。”
王远臣吓得拦腰抱住,
“皇上,使不得,使不得。”
崇奕身上没劲,拗不过他,又被按回床上,气的直喘,
“你滚开,滚开!”
王远臣直挺挺的跪下来,
“皇上,奴才求您,别折腾了,您是万金之躯,真要有个好歹,奴才怎么交代?更何况,傅大人还没有醒过来,您去了也做不了什么的。”
两人正僵持间,小沛子跑进来,手里拿着牌子,王远臣喝他,
“你跑什么!皇上刚醒过来,什么人都不见!”
小沛子顿了一下,
“是……,是董将军。”
听到是董琳,王远臣扭头看崇奕,
“叫他进来吧。”
董琳穿着青呢子加红绒的便服,袖口上匝着锦缎,一看就是从家里匆匆赶过来,没来得及戴帽子,头发上沾着雪花,见崇奕靠在床头,怔怔的看他,急得连行礼都顾不上,扑到床前,一叠声的问,
“怎么样?怎么样,皇上,伤到哪里?让臣看看。”
崇奕拉住他的手,苦笑着放在胸口,
“朕伤了这里,军营里可有上好的药?”
董琳愣了一下,看崇奕神情凄苦,也难受的说不出话,缓缓在床边坐下,良久,才憋出一句,
“皇上,这是何苦呢?”
崇奕扯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是哭是笑,
“他小时很随和的性子,总是缠着朕,要朕背,要朕抱,寸步不离。”
“人总会变得。”
崇奕失神的点点头,
“是,是朕待他太严苛,才变成这样。”
崇奕说着伸开右手,心有余悸的看了又看,像是上面还沾着傅以衔的血,
“式繁,朕当时真害怕了,那一刀要是再深一点……”
董琳按下崇奕的手,
“皇上,不要胡思乱想了,安心静养才最重要。”
“朕没有胡思乱想,看他死在朕面前时,朕突然什么都明白过来,其实朕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傅小山。”
崇奕侧开头,冷泪顺着腮边滑落,
“想想这些年,朕待他……多冷酷,猜忌,打骂,利用,所以他才想离开朕。式繁,你说,崇待是不是个谦谦君子?朕见过他两人在一处的情景,心里竟也觉得般配起来,崇待对他极是温柔,朕却做不来。以他的性子,呆在朕身边,一定很痛苦。”
董琳拉住崇奕的手,
“皇上不必自责了,皇上对傅大人……的,的情谊,臣想傅大人定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他若真的要走,谁又能强留下他?他待皇上的心,臣想,同皇上是一般无二的,可惜……”
崇奕扭头看着他,
“可惜什么?”
可惜这心肠却无法张扬出来,因为你是天子,他是臣下。可这大逆不道的话,董琳说不出口,
只好敷衍道,
“可惜他终是有负皇恩。”
“呵呵,有负皇恩?他妄负了朕,朕委屈了他,既然这样子,朕是不是该把他拖到午门外斩首示众,一了百了。”
崇奕瞅着董琳傻笑,
“可是朕真的下不了手,就算他放了崇待,就算他辜负了朕的信任,朕也不能杀了他。朕只要一想到他鲜血淋漓的样子,就连气都喘不过来。”
董琳看看更漏,夜已经深了,他不想崇奕过于劳神,于是放倒软枕,扶着崇奕躺下,掖好被角,
“皇上,睡一会儿吧。”
崇奕的确也累了,闭起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傅小山甜腻腻的声音,
“皇哥哥!”
“朕会对小山好,他不愿做官,便不做官。他爱出去玩,朕也依着他,只要每年能回来陪朕数月即可。”
崇奕喃喃的念叨着,王远臣放下幔帐,转身擦擦眼泪,董琳叹了一口气,
“王公公,皇上这一次是真伤到了心,你们一定要尽心看护,别再让皇上受什么刺激。”
王远臣还没搭腔,帐子里崇奕声音高了起来,
“王远臣,给朕备轿,朕要去大将军府。”
王远臣看着董琳,董琳轻轻摆手,示意他别搭腔,果然,崇奕只说了这一句,就无下文,一阵鼻息沉沉,像是睡过去了。
天京禁城 正德殿
几家衙门的尚书俱在,礼部因暂无尚书,所以来了三位主簿,环坐在殿内,低声议论了片刻,太后的声音从围帘后缓缓响起,
“那么这件事情,就有劳几位爱卿。”
一干臣子相互看了看,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礼部主簿站了起来,
“回禀太后,因傅以衔一事。礼部曾有上表,可皇上的态度极为坚决,罢免了董尚书,又升傅以衔做了通政司左大臣,这分明是要缄人之口,此事刚刚过去,如今又要百官上表,只怕会惹怒皇上,以卵击石,于事无补啊。”
太后摇摇头,
“今日不同彼时,当初礼部上表,等于伸了胳膊到皇上的内殿,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但这一次,傅以衔私放钦犯,却不是内务,他触犯天朝律法,理当重惩。”
“话虽如此,臣只怕……皇上他……”
太后站起身,
“你们只需按照哀家的话做,皇上那边,自有哀家出面,不会累及你们的。事成之后,你们都是谏劝有功的臣子,哀家不会亏待你们的。”
“遵太后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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