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朝堂之上的言刀舌剑，我也是后来闻说。

在朝堂之上有此激辩之时，我与我娘正离开京城，前往长州。

由于朝廷接到奏报后，论罪处议一直还没有下来，如今的骆云祯暂时收押在长州府衙。

我和我娘去看了押在牢里的骆云祯，那是一个年届中年的清瘦女人，官场近二十年女扮男装，让她气质看不出寻常女子那样的温婉柔顺，但也不是寻常官场男子那样趾高气扬，她仍然有一身久浸书墨的书卷气，非要说，就像一方超然沉静的石狮子镇纸，体貌尊严，举止安重。

看来这里的狱卒都还没有太过薄待她。

听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不乏有江湖侠女前来闯关相救，然而骆云祯却仍始终呆在府衙地牢，寸步不逃。

我娘告诉我，这叫做“气节”。

“我现在很平静，这么多年，我尽了力了。此一生，无愧于天地造化我一世为人。百十年后，我骆云祯，虽为女子，仍当自有一段清名留世。”

骆云祯察觉到我们来，大概以为我娘也是来营救她的江湖侠女之一，于是发出了以上的话，并道：“骆云祯深谢诸位江湖女儿能为我这般人以身犯险，但我已决议听从朝廷的旨意，你们走吧。”

她说这话似有轻微的哽咽之声，但绝非是因为怕死，这里面有一些很深的感念，是十一岁的我还不能深深体味的。

但我娘肯定能。

“我也不是来救你。”我娘淡淡地说。至少不是骆云祯以为的那种救。

“那就是来杀我的了？”骆云祯很平静。大概也是料到既然有人想她活，自然也有人愿她死。

“你现在脑子里能不能别总想非生即死的事。”我娘语气平平。

“看来女侠是要与骆某谈谈别的。”骆云祯颔首，有淡淡的相请之意。

“我想问你，如果不能再做官了，你有什么打算。”我娘说。

“如果不能再做官，”骆云祯似乎努力抛开生死之念，在思考这个问题，她道：“我……倒是想去做一做教书先生，这也是我妄想过的致仕后，只是如今，恐怕，再没有人会肯跟我学。”

“有一个地方正缺你这样的教书先生，学生都是现成的，只要你肯去。”我娘说道。

“多谢。”骆云祯颔首微笑，“只是我如今死已能料，就不作无谓的应承，惹君徒笑了。”

“你是答不答应？”以我对我娘的了解，同一件事，问第二遍的时候，她就会有些不耐了。因为我娘十分没兴趣勉强别人，一遍不得，才不问第二遍。

对于这个我娘和我北上京城，南下长州，纵渡千里，只为她一人而来的当世女官骆云祯，已算是破例了。

“自是，欣然愿往。”骆云祯终是苦笑回道，应下这个在她看来根本不会实现的言诺。

“好。”我娘说道，又对我道：“宝宝，我们走。”

“这是何人？”地牢昏暗，骆云祯似乎是此时才注意到我娘旁边，还有个半截的我。

大概是我和我娘都穿了黑衣，她把我当成我娘的影子了吧。

“我女儿。”我娘道，又说：“你们还会再见的。”

我跟上我娘走了，骆云祯匆匆看我一眼，不知道有没有记住我。

后来，朝廷对骆云祯身份一案，最后处议的结果是，论罪不杀。

毕竟朝廷还没有开女官制度，但念在其为官清廉无错，饶之一死，贬为庶人，若有再犯，罪同欺君，当斩不赦。

回冯家堡的路上，我娘和我同乘一马。我窝在我娘怀里。

“宝宝，你说女子，应该是什么样？”我娘状似闲来一问。

“各有各的样。”我不假思索。

“男子应该是什么样？”

“也该各有各的样。人都应该各有各的样。”

我娘对我的回答应该还算满意，于是转而问我下一个问题：“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这个问题，我想了想，方道：“我喜欢于光那样乖巧听话的。”

“唔，看样子，我已经想好明年你该去哪了。”

“娘不带我一起吗？”我喜欢跟着我娘跑。

“那种事情，娘都这个岁数了，就不陪你一起了。”

“好吧。”

又走了一会儿。

我在我娘怀里蹭一蹭：“娘，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你现在还小，等你明年再大一点了告诉你。所以，这一年就好好练功，别到时候出去丢了你娘我的脸。”

一听这话，我特别来劲，看来我娘总算要交给我大事做了，我离长大已经不远！

“知道了，娘！”

“呵呵……”我娘扬鞭，马啸西风，蹄踏飞扬。

于是第六年，也就是我十二岁这一年，我独自一人“回姥姥家”，便把所过之处，看过不错的男儿都摸了个遍，于是我那人在冯家堡坐的爹，徒弟便从我手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