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七边走边小声试着不同的声音。男人，女人，孩子，老人。

“喂，喂，喂，喂。”小十七倒是玩的高兴。

“这芯片只能模仿声音吗？”一十三觉得一个A级芯片的能力应该不止于此。

但说实在他没用过芯片，也没见过有人用过A级芯片。被扔进来的人都披着名为贫穷的透明囚服，在这片被遗弃的城市里起舞。所以一个A级芯片应该是怎样呢？一十三也不清楚。

“关键在于模仿。。就比如你做个动作，随便做，不用过脑子。”小十七打了个响指说道。

不用过脑子是什么啊。

一十三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剃须刀片，手心朝下，把刀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看好了。”一十三细长的手指快速的跳动，如同细长的蛛腿在搓动空气凝成的丝。而银白色的刀片在指尖来回飞速闪动，却一直没有飞出，刀片被困在了指间，就像被网住的荧蛾，剥落着磷粉。

这是一十三在发呆时最喜欢的动作，这可以让他大脑放空。虽然在放松时，手里也必须有个能防身的东西他才能安心。

“你试试，小心别割伤了手。”

小十七接过刀片，夹在指尖，她还从来没玩过这个。

【模仿者，A】，知识调用成功。

刀片在小十七指间跳动了一下，她的手比一十三的要小，刀片跳动的并不是那么连贯，可没来机会就熟悉了，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在重复一十三做的动作，刀片在闪烁。一十三自认为是做不到这么快的，小十七的上手速度超乎想象。

“呼，好累。”小十七停下手，把刀片抵还给一十三，小脸上泛起了热气，这动作体力消耗好大。

“所以你可以学习别人的动作？”

“大概看一遍就能用个八成吧。”小十七摸出背包里的一瓶水，喝了一口，又塞了回去，接着说：“但模仿永远是模仿，我能使用，但不知道原理啊。就比如我只会你做的刀片在食指和中指间开始，如果一开始刀片在无名指和小拇指之间我就不会做了，除非我再看你这么做一遍，这就是模仿。”

“嗯，不过有这些就不错了，很厉害。”一十三揉了揉小十七的脑袋。

“我们快点回去吧，好累。”小十七有些疲惫了。

一十三带着小十七向居民区外走去。

旧城很大，最大的两个聚集地豺狗帮和青竹会加起来只能占旧城的四分之一面积，各占一半，中间由广场分隔开。豺狗帮和青竹会是敌对关系，很难想象就算被扔进这旧城里来，人与人之间还是会有争斗与杀戮，就像大家都一样穷，却还是硬要分出三六九等一样。不过有着兑换机的广场是两个组织唯一的休战区，没人想在会带来高级香烟的地方动手，也没人敢在不夜城老爷的地盘动手。所以今天一十三在广场暴起杀人属实也是吓了人们一跳。

而剩下的四分之三的地方是未探索区域，被人们称为无序。无序有大量的食物和净水，那是旧城曾经的繁荣所留下的遗物，旧城人会在白天进入无序探索，然后在日落前回到各自的聚集地。无序在旧城是危险与疯狂的代名词，如果说两个聚集地是被扔进荒废城市里的不夜城人所小心翼翼维持的最后的文明与秩序，那么无序就是原始与真正的钢铁丛林。

因为无序是流放者的地方。流放者全都是疯子，也不知道是被丢进旧城前就疯了，还是来旧城后才疯掉的。

一十三跟流放者打过很多次交道，如血浸般的赤红机械眼，巨大的机械双臂，野兽般嘶吼的声音，有的还会抑制不住发出狞笑。

一十三从老王头那里知道的，那种巨大的机械臂只有不夜城的械工才会有，械工是专门把身体改造成机械臂为了能更好的搬运东西赚钱的人。

“械工是整个不夜城地位最低的存在。因为不夜城那些有钱人的理论是，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保全自己的躯体。即使械工干了不夜城百分之八十的体力活，没了械工不夜城就运作不了，械工也依旧是最低等的人。”，老王头说道。

“。。。”一十三有些想不明白，插个芯片就能成为科学家的不夜城，怎么有人会愿意当械工呢。

“芯片是要用钱买的，当你穷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该怎样去赚第一桶金去买芯片呢？”说实在的，真正一无所有还不愿意当械工的，都被扔进这旧城里了，老王头自嘲地笑了笑。

“他们被骗了？”一十三低下头思考了一分钟，然后不确定的发问。

“他们被骗什么了？”老王头饶有兴趣地问了回来，他更喜欢让一十三自己思考。

“因为。。他们赚的钱根本不够让自己换回正常的手。”

老王头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因为当械工们终于攒够了买其他职业芯片的钱想要从新开始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不夜城歧视改造人，没有人愿意招聘有着两个机械大手的人。他们想要养活自己只能做一辈子械工。而换一双新手用的生物技术所花的钱，他们干十辈子也买不起。”老王头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听你的描述流放者就应该就是不夜城的械工了，看来他们还是被拧干了价值，扔进了这旧城。”

老王头岁数大了，已经不是能出去探索的人了，所以他从来没见过流放者长什么样字。

一十三没有告诉他，自己见到的流放者，除了有着醒目的两个机械臂外，有的背上还有如蛛腿般的机械长矛，钉在楼的侧面飞速移动，水泥墙面被瞬间力量击成粉末，留下一个个蛛矛刺出的小洞；有的尾部连有机械的蝎子尾巴，一刺能将水泥墙钉出个大坑，腐蚀性的液体将墙面灼出白烟。

每个流放者都身体扭曲，不似人形，他们被改造的可不止两个机械臂。

如果不夜城用这样的人做械工，那一十三只能钦佩于不夜城的武德充沛。

但不得不说，不夜城对于再利用这方面属实有独到的见解。

一十三和小十七走着，城市区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现在前进的方向是无序。

在五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可以住在聚集地的城市区里，城市区里也有很多不愿意加入帮派的人，大家也能有个安定的住所。五足够强，也没人敢找一十三他们麻烦。但五死了，一十三和小十七决定搬出去住，也少一些问题。

哪里最安全呢？要跟城市区有一些距离，这样豺狗帮才不会找他们麻烦，又不能离无序太远，要不然探索不方便。

那么旧城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呢？

无序和城市区的分界处。

和流放者做邻居那真是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不过一十三和小十七一想自己好像足够疯诶，于是便欣欣然的搬了过去。说实在城市区和无序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边界，所以某种程度上说，一十三和小十七是直接住在了无序里。

一十三和小十七走进废弃小区，也许这里过去还是个高档小区，整个楼区的规划井井有条，除了原本应该是园艺树植的地方秃得像让人掘过的坟一样之外，还依稀能看到过去繁华的影子。

一十三拉开小区楼的外防盗门，防盗门锈迹斑驳，但还好歹能当个门用，门内侧的粗弹簧生锈断裂，半死不活的下垂，随着门被拉开还上下弹动一下，表示自己还没完全死透。门的合页是锈住了，发出吱呀的声响。

一十三和小十七走进门里，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里面足够寂静，一十三不止一次在探索时拉开门就听到流放者沉重的呼吸声，如同开盲盒一般的刺激体验。

一十三从背包里摸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玻璃球，拧开盖子用打火机把里面肉色的小蜡烛点亮，玻璃球还有个提手，拎在手里发出微弱的光。

手提烛，旧城人的通用照明工具。罐头瓶加上小蜡烛组合而成。

“我们的蜡烛好像不太够用了。”小十七翻动着背包，拇指长的蜡烛没剩下几块。

“明天去市场换一点老鼠脂回来做吧。”一十三将手里的手提烛提高，昏黄的烛火漂浮在狭窄的走廊里，将已不再干净的墙壁照亮。这种手提烛里面的蜡烛都是旧城人自己制作出来的，这是每个旧城人的必修课，用动物油脂搓成蜡烛，颇为狂野与原始。好在旧城的老鼠数量足够多，甚至旧城有人养鼠为业，专门贩卖老鼠肉和油脂蜡烛。

旧城的市场依旧是以物易物的，金钱的光辉照不进旧城的高墙里。

走到二楼的一栋房门前，一十三从衣服里摸出一小节铁丝，捅进门的锁眼里。旧城的房子都是这种老式的锁，而撬锁是旧城人的另一个必修课。

一十三用铁丝来回拨动试探，听到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开了。”这样的锁一十三开过上千个。

虽说每个旧城人都会，但像一十三开得这样快的，旧城找不出第二个，五徒手把门拆下来不算。一十三要是放在过去，那怎么也要评上半个撬锁小能手的称号，最后落得进局子吃国家饭的下场。好在现在已经是芯片元年后了，一十三这手艺也只能在旧城发扬光大，因为不夜城全都已是瞳孔识别的电子锁。一十三没了吃公家饭的机会，可喜可贺。

“走吧。”一十三拎着手提烛走进了房门里，地面留有一层薄薄的浮灰，走过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脚印，屋子里的家具家电备的齐全，就像这里的主人随时准备回来一般。

这不是个例，每个旧城的房间都这样设施齐全，旧城人在离开时什么也没带走。

当年的不夜城对旧城人就这么有吸引力吗，值得他们抛下一切前往不夜城？一十三每次撬开一个房间的门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一十三与其他被套麻袋扔进旧城来的前不夜城人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旧城人，所有对不夜城的了解都是从别人那听说的。每个人对不夜城的看法都不同，有人懊悔说自己差一点就能成了富家翁，只是运气不好落到这旧城；有人说自己无罪，只是被诬陷，却被硬押到这这地方。

有人说好，有人说坏，但相同的是，每个人在进到这旧城前都把他全部的财富与价值归还于那座光亮的城市。

要硬说能进不夜城的都是没用的人，也不是太对，或是瘦弱得干不动活，不然是要被抓去当械工还债的。同理，长得好看的人也自有她还债的方式，所以旧城人大多相貌平平。

还存有价值的人，依旧能留在那座光鲜亮丽的城市，不用流落到旧城与穷人为伍，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应是幸运的，相比尊严，那还是财富重要些。

而反之，在旧城里，健硕的或是外貌优良的多半是真正有能力的人。身上存有价值还能进到这旧城来，这份经历足够晚年著书做传，吹一辈子。当然，孩子不算，旧城长大的孩子都是不夜城的弃婴，每个样貌都不差的，身上留着富人的血，那可是几代人积累出的外貌，可惜不能当饭吃。

“怎么了，不进屋在门口堵着干什么？”小十七用手指捅了捅一十三的后腰，刺得他一激灵。

“没啥，就是突然想去不夜城看看了。”一十三晃了晃手里的手提烛，让烛火的光更旺一些，可烛火也只能在这玻璃瓶里困着，再旺也烧不了多大的，更何况那鼠烛还是那么小，所以火光摇摇晃晃，并没有亮多少。

“好啊，你要想去找个时间我陪你去。”小十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事了，不过他想去就陪他去呗。

“行，等我有空的。”一十三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小十七哎呦一声捂住了额头，然后呲起小牙饿虎扑食。两个人就在这屋子里打闹起来。

旧城是只进不出的地方。

他们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