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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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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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僧衣的李秦,拾起树枝,拨了拨快要熄灭的火,眼神平静如死水。一旁的李醇枫也没再多言,只是瞧着李秦。

“我父亲呢?”李秦抬起头,死水般的眼睛有了点点涟漪,他问的自然不是生父,而是养他十多年的那个男人。

李醇枫自然知道这个父亲指得是谁,“你是说化名李牧棠的李迁?”

李秦看着李醇枫的眼睛,点了点头。

李醇枫抿了抿嘴,缓缓开头道:“他,被当朝宰相顾锦年锁在了自家地牢里,尚未脱身。”

李秦挥袖把将熄的篝火扑灭,转头走出破庙,“我去救他,道长不必跟来。”

李醇枫几步小跑跟上李秦,说道:“你先别急,顾锦言和李迁是师兄弟关系,顾锦言把李迁关在自家地窖里,也有回护之意。况且只要你不出现,李迁就绝对不会出事,当你出现在朝廷面前,在地牢里的李迁就失去了真正的保护符。”

见李秦停下了脚步,李醇枫继续说道:“这次是师傅让我来找你的,你的养母现在处境也不太好,师傅这次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事。”

李秦难掩怒色,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走吧,找邛道人。”

李醇枫背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皇子殿下,跟紧了。”踏地一步,远在五丈以外。

与此同时,李秦也如离线之箭,紧随其后。

山道古树,不停地从耳边飞驰而过,李秦眼中怒火逐渐消弭下去。

李醇枫回头间,碰着了李秦望向自己的眼睛,怒火暂消,李醇枫暗赞一声,奔走速度又快了那么一截,李秦只是在身后默默追赶,看起来,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全然没了半点焦躁和愤怒。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征途向何处,碧海与青天。”落魄道人衣着褴褛,侧卧在一方大石之上,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胡乱吟诗,地上散落着鸡骨,还有着几坛已然见底的酒。

老道人嘻嘻哈哈,又随口扯了几句诗,面前就突然多了两个人,道人挥了挥手,将来人带起的风尘散去。

“嗨呀呀呀,小和尚小和尚,你可算过来了。”

“老道士等你等得好苦,你娘亲等得更苦啊!”老道人抬起一只手擦了擦干涩的眼睛,似乎是在拭泪,另一只手使劲拍了拍李秦的肩膀。

老道人把两只手背在了身后,李秦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衣物上沾满了油污。

李醇枫双眼望天,学着自己师傅的样子将两只手背在身后。

李秦看了看这对师徒,还是自己率先开了口,“邛道长,我娘亲……”

才出口,就见邛道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住嘴,李秦不敢多言,直挺挺站在那里。

邛道人缓缓转过身说道:“说了多少次,叫我道长就行,非要说我‘穷’,我穷不穷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你还没完没了地提醒我!”

李秦见道人这个模样,心下也知道自己母亲并无什么大碍了,从容了许多,当下笑了笑说道:“道长还是如此风趣。”

邛道人一副很铁不成刚的样子说道:“都是实话,哪来的风趣,你这人,拍马屁的本事还是差了许多。”

一旁的李醇枫嘴角上扬,满脸意气风发。

邛道人过去一脚将自己这徒弟踹了个趔趄,笑骂道:“他不行,你以为你自己的功夫就有多高明了?”

李醇枫脸上笑意不减,拍了拍屁股,小跑着过来,给道人捏肩捶背。

道人就地坐下,手指了指身前的草地,李秦盘腿坐下,二人之间隔着一小块草地,老道人拂袖,一株株青草连根而起,粘连着大片的泥土,被道人轻轻放在一边。

老道人伸出食指,开始在那片空出的土地上写写画画,上面有李秦的名字,还有着李迁这个今天才听过的陌生名字,此外,还有顾锦言和许多未曾听过的名字,这些名字被老道人用一条条线连在一起,像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李醇枫继续给老道人锤着肩,眼睛不时地望一眼那张密布人名的网。

好一个乱世之秋,好一个多事之时。

绵绵山道,一个道士,一个和尚,结伴而行。

“殿下?”

“殿下个屁,叫我本名。”

“秃驴?”

“我去你的,臭道士!”

行至一片竹林,李醇枫并起食中二指作剑,伐下一支细竹,瞥到一旁李秦一脸纳闷的表情,解释道:“弄支笛子玩玩,你会吹么?”

李秦呵呵笑了几声,并不作答。

李醇枫取出怀中小刀,不消片刻,一支粗陋的竹笛就别在了自己腰间。

“你不吹?”

李醇枫哈哈一笑,率先掠身而去,“我哪里会什么笛子,要进城了,附庸风雅罢了。”

李秦嗤笑一声,跟在身后。

当李秦踏入城门的一刹那,似乎又一脚踩回了七年之前。

又是金阳城,封名那个老头子,说来接自己,可一等,就是七年的杳无音信。

李秦晃了晃头,一把拉住四处张望的李醇枫。

李醇枫似乎是第一次来这金阳,正兀自观瞧时,手腕就被拽住,趔趄着跟着前行。

“等等,秃……”

李秦回头瞪了一眼,李醇枫小声改口道:“殿下?”

李秦神情严肃。

“好好好,如法?”

李秦还是没说话。

“李秦?”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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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醇枫这张嘴,似乎就是没法闭上。

“李秦?”

“嗯?”

“你头发都没了,出门在外的,不喊你法号,多怪啊?”

“……”李秦顿了顿,脚步不停,拉着李醇枫继续往前走,说道:“会长出来的。”

“要不要小道我给你配个药,保证你的头发长势迅猛,不消一个月,就能有一头像我这样,拥有一头柔顺的长发!”说着,李醇枫把扎发木簪一拔,一头长发如九天瀑布,垂泻而下。

“羡慕不?”李醇枫盯着李秦的光头,来了这么一句。

李秦回身放下拽着李醇枫的手,心头似乎有万千野马崩腾而过。

李醇枫看着李秦紧紧咬合着的牙关,哈哈地干笑了几声,在那双似乎已经燃起火焰的眼睛注视下,息了声。

李秦转过身去,背起一只手,就在李醇枫以为他要拂袖而去的时候,李秦压低声音说道:“把药给我配出来吧。”

说罢也不管李醇枫,快步离去。

李醇枫在后面,终于还是没忍住,肆意笑出声来。

一间客栈内,李秦要了两间屋子,拿到钥匙后,扔给身后的李醇枫一把,自顾自上了楼。

身后的李醇枫拿了钥匙,吹着口哨找起了自己这间客房,一楼,不是什么好房间,可真记仇。

客房内,李秦半蹲在铜镜前,摸着自己刚泛起青茬的头,叹了一口气。

邛道人让他俩在金阳古城等封名老头,等和封名会面了,再谈论自己的父母,届时讨论该当如何。

封名什么时候能来?来了他会到哪儿?邛道人没说,李秦倒是问了,可还是没问出个什么结果。

当夜,李秦宽解了衣衫,躺在床上发怔。

桌上一点灯火如豆。

猛然间,纸窗印出了一个倒吊的人影,长发如瀑。

李秦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屈指一弹,灯灭了,下一刻,窗户大开,一个人影直接跃到李秦床前。

“滚出去。”李秦又是屈指一弹,来人侧过脑袋后退了几步,一头垂肩长发被这一指的余劲拂得四散开来。

“别恼嘛,还总拿我头发撒气。”

李醇枫披散着一头长发,笑盈盈站在李秦床前,皎然的月光卷着疏淡的星光,披在他松散的道袍上,夜色中,他睫毛微颤犹如鸟羽,睫毛下的那双眼,弯若桃花,眼神似醉非醉地盯着李秦。

李秦皱了皱眉,道:“喝了酒?”

李醇枫努了努嘴,从身后摸出了一小坛酒,轻轻搁在桌上,右手抬到嘴边,作酒杯状,说道:“一起喝点?自己一个人喝终究还是太过无聊。”

“佛家有戒……”

“嗨,我知道,不得饮酒嘛!”李醇枫笑嘻嘻说着,顺手把酒拿起来,扔出了窗外。随后向前走了几步。

客房本来不大,他这几步,正走到了李秦的床前。

咚的一声,李秦的床上就多了个坐着的道士。

李秦眼角跳了几下,压着嗓子问道:“你这是想做什么?”

李醇枫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半晌之后说道:“道爷我也是睡惯了好床的人,你让我睡下面,自己跑来上面,我可不能惯着你,不管你殿下不殿下的,总之,道爷我也想在上面睡。”

李秦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去。起身走到房门前,拿起外衣,披在身上打开了房门。

“你想在上面,那我就去下面。”顿了顿,李秦补充道:“再跟来,敲断你的骨头,窗户关好了!”

李秦关上房门,渐渐走远,李醇枫竖着耳朵,听着脚步声渐远,小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和道爷斗?逼道爷睡那种地方?咋个可能?”随后疯了一般狂笑,拳头敲得床板咚咚作响。

…………

月是故乡明啊,李秦心底里叹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的一盘皎然月色,没了睡觉的心思,抬脚轻轻踏了踏地面,在廊柱上借力一踩,跃上屋顶。

好久没有这般躺在屋顶,看星星了。还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个朋友,也少了个能喊自己下去吃饭的人。

“从前有座山啊,山里有座庙……”啪的一声,故事被打断了。一个少年捂住自己的后颈,怒目瞪着身后的一位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青衣,须发皆白,头戴一顶高冠,腰间挂着玉环,他又抬起手,看到缩着脑袋的少年,有些意兴阑珊,说道:“我是让你背书,不是让你胡诌。”

说着,几步走到少年身前,并不回头,伸出一只手。少年伶俐,把自己背上所背的一把玉柄长剑解下递出。

老人拿了剑,伸手拽下了腰间的玉环,搁在少年手中,说道:“好好看着点,书读不成,就学点武把式。”

老人单手甩剑,剑离鞘而去,剑鞘插在身前草地之上,那剑分明离了鞘,又无人掌控,偏偏可以四处转向,而又不落于地。

少年分明是见过,并不稀奇,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剑尖所指。

老人出声提醒道:“夯货,看剑柄,那里转动幅度更大,你的境界不足以见微知著,该当以大见小。”

少年撇了撇嘴,眼睛还是听话的看向了剑柄。

剑如出洞长蛇,灵动异常,却也无迹可寻。

几个黑衣人仿佛凭空出现,从树梢跌落,纷纷横躺在地。

老人身子未动,仍立身在剑鞘之后,长剑继续前行飞掠。

猛然间,一个黑衣人携风声而来,雪白色的刀影当头劈下,少年面无表情,紧盯远处长剑,老人则发出了一声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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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笑声刚起,刀影俱散,来人倒飞而去,撞树而止,一把玉柄长剑横着剑身,穿过他的肩胛骨,把他死死钉在了树上。

黑衣人数次起身却始终不能,这把剑的剑柄处,似乎真有一只手握着。他想要往前走,这把剑就会加力把他往后推。

想破了脑袋,黑衣人也没能想到这把剑是怎么突然窜到自己身前的,为了猎杀不远处那个老人,他不惜让那么多人作为诱饵。

自己,也是等着那把剑飞掠出极远的距离才敢现身。万万想不到依然会被可耻地钉在树身上。

还有老人身边那个小子,一幅幸灾乐祸的笑脸,真的很想起身,把他的脸撕了啊!

老人抬手抓起剑鞘,递给少年,少年双手接过,又把玉环送上。

老人慢悠悠系上玉环,不疾不徐迈着步子,走向黑衣人,少年早早把剑鞘绑在了背后,此刻不知学着哪个大人的模样,背着双手昂首挺胸,缓着脚步紧跟老人。

时而步子迈大迈快了,会突然原地停下,等和老人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才又重新抬脚。

一段不长的路,老人花了很长时间才走了过来,“年纪大咯,做啥都慢。”老人扭头和少年叨咕了一句,又转过头来。

“讲讲看,这么大阵仗,是要怎样?要我封老头的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配着你们这群小屁孩瞎闹,荒唐!”

老人弹指,黑衣人罩面所用的黑巾似乎被利器切开,飘然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这张脸没什么特殊,普通至极,就只是年轻。

老人眉头轻挑,喝了一声:“小把戏。”又是一弹指,五指一勾,一张面皮就被抓在了手里。

少年从后面探出头去看,嚯,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女杀手,皮肤白皙,额头光洁,柳叶眉轻轻蹙起,一双眼睛似乎有着一湾春水,此刻虽然怒极,却恍似碧波微荡,叫人心颤,小巧的鼻尖下,是一双桃色的唇。

少年心头一阵火热,躲到老人身后。

老人盯着手中的面皮看了良久,开口道:“皇上说的应该是生擒封某,怎么到了你们下面,就成了灭口了?”

女子怒瞪老人,老人哂笑一声,转回身拉出身后的少年,说道:“木儿,她比你还木呢!连话都不会讲,只会瞪人。”

被称作木儿的少年满脸通红,不发一语。

封名拍了拍少年的肩,摇了摇头,道:“你现在和她一样木了。”

“我会说话。”少年颤着嗓音开了口,头埋得很低,眼睛对着老人的玉环,余光偷偷瞥向被钉在树上的女杀手。

老人看着自家徒弟这个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转移到那女子身上,沉声道:“还不说话?我让徒弟数三个数,再不说,一剑戳死你。”

“师傅……”少年低声拉着老人的衣角,摇了摇头,老人又是一叹,“真是作孽,你在老夫这里什么时候乖过,这倒好……”

老人突然止住话头,因为那女杀手开了口,“皇上说,我们出了全力也伤不得你。”

老人哎哟了一声,说道:“皇上还真的是太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了,万一……刀剑无眼的,你说是吧?”

她没去搭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本以为只是圣上过誉,今天折了这么多人,方才信了,剑术第一的封名,确实厉害。”

老人正是李秦苦等已久的封名。

封名听了,不言不语,身后的少年轻轻扯了扯老人的衣角,老人会意,抬手挥袖,那把玉柄长剑铮的一声,插进了少年背后的剑鞘。

“你给皇上带个话吧,封某人剑快,是因为从来不想太多,这一辈子也就一个念头,为那李家看家护院。”

随后甩手扔给少年一瓶伤药,又迈着缓慢的步子,渐渐走开。

少年愣了愣,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小跑几步,将药递到这女杀手的面前,说道:“师傅自己配的伤药,特别有用的!”

见这她不愿说话,少年有些急促,另一只手抓了抓头发,说道:“没毒的,我给你试试好了。”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刀,卷起袖子皱着眉,用刀比划了一阵,闭着眼睛,割了下去,血慢慢涌了出来,少年慌忙打开瓶塞,撒了些药粉涂在伤处。

“你看?我用了,没毒的,师傅想杀你哪里用得着使毒?”

女杀手终于接过了伤药,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了声谢。

少年抬起头,脸红着结巴道:“你……说了……什么呀?”

“没什么。”她转身捡起自己那把大刀。

少年看了看她,终于又有了些胆气,“喂!你叫什么啊?”

她怔住了,拄着刀,楞了片刻回道:“你叫我念山吧。”

“我叫章木!”

娇小的背影,拖着一把长刀,消失在林间。

“她叫啥?”

“师傅!”

“为师问问怎么了?”

“她说她叫念山。”

“哈哈哈哈哈”

“师傅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到一句诗。”

“什么啊师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

“后面是什么,师傅你说啊!”

“哈哈哈,你自己多读读书吧,都在书里了。”

“哪一本啊师傅?”

“哦吼,为师老咯,脑子也不中用了,想不起来,你自己一本一本的找吧,哈哈哈哈。”

老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满头银发随着风浪一起一伏,天色不早了,不过也快进城了。金阳城,久违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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