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枣几颗泪，不仅是为半月，也为自己。钟妈妈将他侄儿钟二介绍给蜜枣，蜜枣见了，觉得人虽看着普通，但是面相还算老实，家生子，又在厨房当差，也算不错。

钟二起初一口应了的，等半月去替她求了大少爷，大少爷准了婚事，他却反悔，过来说老夫人屋里的青鸾松了口，他要娶老夫人屋里的丫鬟。

“是我连累了你。”半月愧疚道。

“若我还在针线房，只怕他找都不找我，人往高处走，人上更有人，他既是这般嫌贫爱富的，怎么样都能找到更好的。这样的人，不嫁才好。”

虽这样说，半月看她还有些难过，安慰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定有更好的。你看你绣活做得好，就这么好的手艺，肯定有人稀罕。”

蜜枣摇头，“刺绣的手艺算得什么，在府里都有银子赚的。我不如半月你长得好看，又黑又壮的，只怕别人也瞧不上，我就在你院中安生做绣活儿，不仅给你做衣裳，以后你有孩子，我就给小主子们做。”

半月道：“不急呢，总能碰到合适的。”

府里丫鬟多，小厮少，能嫁的，大多是好主子，或者长得好，不过许多人得了年岁赎了身，外头却是汉子多，出府的都嫁了，只是有些人做过丫鬟，难免被人瞧不起，被打被骂，过得凄惨，府中到年岁被放出去或自己赎身的，都是自己一个人过，若是有侄子养老还好，若是无人养老送终，也可怜。

“就呆在府中，吃喝不愁的，你多好，在半月屋里当差，跟你亲姐妹似的，不打不骂，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季月道。她十八了，也在这一两年。

周君宴去上差，她俩无事，常凑到一起说话。季月指指屋里，“你瞧着她可眼热？上回一起去别庄，只怕少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地待你们，若是我，只怕不得劲。”

蜜枣摇头，“就是在府里，不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府里多少好一些啊，看地上的泥也不止你，还有我呢。”季月笑道。

“你看少爷一走，她跟失了魂儿似的，等以后少奶奶进门，还有她难受的地儿。我一点不眼热。男人算得什么，一个人轻松自在。”蜜枣咬了口线，狠狠道。

“你倒恨上男人了，若是旁的臭男人倒算了，少爷这般神仙人物，我却是愿搭上性命。”季月见蜜枣看她，笑道，“哈哈，怕什么，我瞧得上少爷，少爷还瞧不上我呢？少爷每日见了我，眼里冷冰冰的，我就自个儿跟茶壶被子也无甚区别，我哪敢起歹心。”

“正是正是，”蜜枣笑得泪花儿都出来了，“偏偏他看半月，眼里都流出了蜜，都是人，你说气不气人。”

“气死气死。”季月道，笑完又叹气，只怕少奶奶进门，院子里有得闹腾。

周君宴到天擦黑才回府，擦了脸，换下公服，便去老夫人那里请了安。

“今日可顺利？”老夫人问道。

“一切都顺。给我授课的老大人让我跟祖母您请安，他到自己是外曾祖父的弟子，很是想念外曾祖父的教诲。”周君宴道。

“这便好。既有这份缘分，你便用心学，别坠了你外曾祖父的名头。”老夫人并不热络。人只往高处爬，张家如今还在，也不见哪个故友去探望，有人提出师徒的名分，也不过见周君宴前途可期罢了，也不必当真。

周君宴如何不懂，只是说出来哄老夫人开心罢了。跟老夫人说得几句，他去东厢请安，大老爷拉着他细细问了同僚。

“想必孩子饿了，快摆晚膳。老爷，等用膳过后再跟君儿再说不迟。”大夫人道。

大夫人规矩严，饭桌上不得闲聊，等撤了席面，几人围着桌子，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庶常学习政务，虽六部轮转，但是人的精力有限，也不能各部都好生学，多有侧重。我一进去，办了手续，掌院便问我先选哪部。”

“你选了哪部？”大夫人连忙问道。

“初初进去，还想挑肥拣瘦不成？当然要听上司安排。”大老爷喝着茶道。

大夫人气道，“我问儿子呢，你别打岔。”

眼看父母要吵起来了，周君宴笑道，“我跟海兄打听了掌院的性子，他脾气直爽，最不喜人弯弯绕绕。”

“你那同窗给你通风报信了不少，下次来家，为父也跟他喝一杯。”大老爷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君儿，切莫也不能把他的话全当真，若不然着了道，可就吃了亏。”大夫人插嘴道。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周君宴本有许多话要说，到最后也只说了自己一句。

“少爷你到底选的哪部？”半月问道。

“你猜呢？”周君宴笑道。

“少爷最近都看的农桑耕种的树，上次爬山对农事如数家珍，奴婢猜是户部。”半月道。

她抬头眼，眯着眼，一副“快夸我”的样子，周君宴刮刮她鼻子，笑道：“怎这般聪明？”

半月还想自谦，见周君宴摇头好笑，气道，“少爷才不是真心夸我。”

“怎么不是？今日你在家中做了何事？”

“吃了喝了，奴婢闲人一个，不能去做官，又不能去当差。”半月摊摊手。

“那我派你一桩差事，你去书房，将农桑之书都搜罗出来，放在一个架上。”周君宴笑道。

春播秋种，二月回暖，开始播种，关系一年收成，各地折子甚多，都是要钱粮播种，也有人给圣上提农桑新策。奏折有一部分流到翰林院，供庶常学政，另外誊写下来，供后来人学习，另外稽查史书，自行判断新策是否可行。

户部只两名庶常，周君宴与另一名进士张进；一名掌事，掌事上午授课一个时辰，然后布下任务。因翰林院人多，只一座官邸，他几人挤在一个小屋，掌事用屏风隔断，周君宴和张进两人相对而坐。

“漂亮。”张进将周君宴誊写的文书拿起，吹了吹风，赞叹道。

“幼时我练的便是馆阁体。”周君宴道。

“我练了狂草，馆阁体近两年才捡起，写的别扭，以后奏折都交予周兄了，我来稽查史书。”张进对周君宴道。

“此番正好，周某初来，也想多知晓些户部之事。”周君宴道。

“想不到周兄世家子弟，还如此谦逊，张某佩服。”张进看了周君宴，笑道。

虽说都是庶常，也分等级，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这位张兄已是第二年，还是侍讲，刚从礼部轮转过来，想来有些糊弄时日，周君宴自不愿为他为伍。

“我就说这曲辕犁熟悉得很，原来记在《耒耜经》。”周君宴回府用过饭后，就一头扎进书房，翻到了要查找的内容，他大笑着拍桌。

半月看着书中画图，道：“竟有人在圣上的奏折中画这个？只怕皇上看了也头疼。”

“自由户部尚书分忧，这是新奏折，下发到翰林院，说明圣上并未采纳意见。”周君宴笑道，“可是曲辕犁看着便比直辕犁灵活，若是推广开来，定大有所为。”

半月扫了一眼，并不甚懂，只是周君宴喜欢，她便挑亮蜡烛，拿了个种果树的书陪着。

第二日周君宴将《耒耜经》拿给掌事，却见掌事笑道，“年年有人拿这曲辕犁来做沽名钓誉之事，你是世家子弟，不侍弄桑，想必不知这曲辕犁早在民间到处用了。想要改进农具，谈何艰难，你用心看卷，是好事，只是谨记要查看。”

周君宴闹了个大脸红，张进暗地嗤笑一声，然而掌院却将周君宴叫去，升他做了侍读，算是正式留馆。

他见周君宴满脸疑惑，笑道：“年轻人犯错，到不罕见，求学重在踏实上进。学无止境，书山无涯，还要有一颗求索之心。”

张进心中不满，“这些世家子弟，这么短时间就留馆，不知塞了多少银两，可惜我等贫寒学子，何时出头？”他不敢将此话说出口，对周君宴却没个好脸色。

周君宴见说话也不搭理，只能自己做事。张进将满桌文书塞到他桌上，周君宴苦笑一声，都整理好，一本本抄录。好在他写字快，到下衙前，都抄完了。

“少爷真厉害，不管都哪里都是好学生，先生个个夸奖，少爷最厉害。”半月忍不住不停夸周君宴。她便如慈母一般，每日送周君宴上差，就像送孩子上学，见一点点进步，夸上又夸。

周君宴摇头，“我可不敢脸大认了。院中惊才绝艳者大有人才，我算不得什么。”到这时，他才知海盛梅一年便入了大理寺，十分破格了。不过他进了大理寺，只怕六部并未全部轮转，以后前途未知。

海盛梅虽能力卓绝，他也不差，周君宴想到，又埋头看书。父亲替他搜罗了十多本农书，够看一阵。

翰林院也是一旬休一日，趁着有空，周君宴便带了半月去书肆选书。半月今日迷上了书生与狐狸精的故事，想去书肆多买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