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江断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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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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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火点缀,星垂月涌。

夜幕中群鸦惊去,蝉鸣倥偬,而灯火昏暗的内殿之中却是悄无声息,惟有些许微弱的烛光明灭闪熠。

武桓面带着和煦的微笑,信步走入庭院之中。

无论是身后所携的亲兵,还是此间侯立的侍女,皆早已被他尽数遣退。

这里……只有他武桓一人。

独立殿外,时而仰望着这里的幽深宫苑,玉宇琼楼,时而聆听着这里的潺潺水声,绵长蝉鸣……就这样静默了许久许久。

目光跃过自窗栏间渗下的苍凉月影,然后投向楼阁的深处。

还是如此,仍是半分未改啊。

一如父王还在时,那般雄丽惊艳。

眼目中,竟是陡现一抹感慨般的、茫然般的……怀念。

那把断龙剑斜挎在其腰间,剑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此刻的它虽已绯光尽没,不见丝毫煞气,却依旧能隐约看到,许多循着剑脊蔓爬的、亦是不断垂落的光点。

推开那厚重古朴的朱红大门,他缓缓地走在幽寂无声的长廊内,而每走一步……目中的光芒便会暗下一分。

直至停于内阁之前,已归于最幽邃的……一抹寒芒。

走过长廊,绕过影壁,躺在雕甍卧榻之上的,是一个面容与桓侯有几点神似的中年男子。

面目威肃,颔有长须,而他的左鬓,如武洵,如武桓,亦是有一缕垂发伏在额上。

本是帝王威仪的面容此时却已苍白虚弱,憔悴不堪,宽阔刚冷的眉宇间更是隐隐缠有……死气。

这里似乎再也无人问津,只有他的愈发急促的、剧烈的呼吸声。

似乎是听闻到轻微的脚步声,武王微微张开眼目,低沉地开口道:“你……来了……”

“王兄。”武桓平和而言。

他步入内室,立在榻前,身子微微前倾。

“是啊……我还是来了。武桓声音清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此乃臣弟之本分。”

眼目微闭几许,正了衣襟,他便在床榻旁徐徐落座。

武桓深深看向武王,一双眼眸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彩。

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武王笑了笑,微微沉吟:“你我兄弟……二人既是知根知底,以今日之势,又何必……于本王面前这般作态?”

气息孱弱,声音虚浮,几句平淡的话却依旧威音震魂,不失分毫王威。

“呵。”武桓淡渺冷哼,他一直面幽如潭,毫无表情,只唯独在听到“兄弟”二字时,眼神稍稍压眯了一些:“王兄,长尊幼卑,礼法宗规,又怎可轻易废弃呢……”

“王兄未免……”他俯首低颈,阴沉淡淡:“有些过于多虑了吧。”

“本王想,此言可是非你本愿。”武王王目微转,灼然胜日。

“呵。”武桓一声淡笑,目无波澜,“是否本愿暂且不知,但臣弟只知晓……人是会变的。”

武王沉默片刻,随后有着一道长长的叹息声响起,似是失望,似是疲累。

“看来……你终还是不能释怀。”

“而如今,事既如你所愿,你又有何忧?那与本王……又有何言?”武王嘴唇翕动,有些漠然地合上了眼。

武桓似是没有听闻他细若游丝的低语,只是自顾自地轻喃道:“好……很好……既然王兄提及当年,臣弟此时,反倒是想起一些事来。”

他立起身来,在大殿内缓缓踱着步。

“那一年,”他声音仍是平静,却隐隐可以听出一些无法抑下的颤抖:“父王……于此地如是亲言!此间回想,仍是清清楚楚!

“他……”武桓手掌死死收紧,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过些许青白之色:“他……曾言我天资过人,将来必成大器。”

“而我武桓,自当是……深信不疑!”?武桓大张双臂,字字铿锵,句句震魂。

“所以很早很早,我……武桓!便埋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似是受他霎时变化的情绪所染,武桓腰间的断龙剑忽然发出一声刺耳吟鸣,剑身上萦绕的绯芒于此刻霎时大亮。

刺目血芒缀于剑身,亦是缀于瞳仁中,令得殿内的所有光线无比快速的隐下。

隐隐之间,闪掠的绯芒中,似是奏鸣着万龙哀吟。

武桓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华毕现的金红剑身,目绽迷醉,还有惋惜:“先辈传下的镇国之宝,如今……竟也蒙尘这般之久。”

武王不易察觉地缓缓摇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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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虚弱的就像一缕随时可带走的清风:“天下圣器,断龙戮首,先辈将之匿于宗祠,设下祖命,唯有大难……方可取之护国。”

“但看来……这凶物……终于还是被动用了。”他不知是失望还是释然地合上了眼。?“天命……吗……”

“凶物?”武桓缓缓重复道,极为夸张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弯下了腰,无比肆意地大笑了起来,笑声极其的畅快,直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且不论此物如何,既不能为我所用,那这所谓的…圣器就不是一柄破铜烂铁?”

“至于有何损益……”他言语微顿,目绽傲然,“那也要看怎么用,谁来用了。”

他目光一斜:“王兄,你说是吗?”

“断龙,何等威凌撼世之名。”武桓轻缓而言,目光灼燃,“而如今剑芒既厉,那我大武也是时……展露锋芒!”

“……”武王不语。

武桓站起身,注视着面前仿佛陷入昏睡的男子,幽声而言:“有些话……臣弟藏了很久很久。那今日,也可正好问问王兄!”

“武……桁!”他双齿紧切,其中竟是带着怨毒般的阴煞怒意:“你究竟……何德何能!父王为何……为何……”

“……论才干,论经史……你,皆不如我!”他猛然起身,在大殿中踱步自语,“而父王……纵是向来对人不假辞色,却唯独对我武桓看重有加!”

“他对我的信任、看重、溺爱……我全都看在眼里!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王位……大业!本当是能者居之,难道说……”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的神色开始一点点归于冷漠,直至陷于刻骨入髓的冰狱深渊。“又是什么…长尊幼卑?还是说……“

“哈……哈哈……哈哈哈……”

殿内灯火摇曳,亦是回荡着武王的畅快笑声。

武桓死死盯着正在不断发笑的武王,眸光在不住地颤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

“呵呵呵。”武桁长声而笑,“事到如今,你心中应是早已知晓,又何必……问于本王。”

“莫非……你挂怀至今……”他王目垂下,声音逐渐染上了凄冷,“竟是想听本王亲口所说的……答案?”

“我……不信!”武桓暴怒甩袖,手中的断龙剑在骤然失控的情绪下被狠狠地掷开。

铿~

剑身触地,弹跳再起的嗡鸣彻入心扉、摄人心魂。

呼……呼……

武桓呼吸紊乱,瞳孔中更是飞掠着躁乱的阴煞寒光,亦在几乎无法控制的恨怒中剧烈收缩着……

每一个瞬间,都尽彰无尽骇人的阴寒暴戾。

“父王临终所嘱之时,你亦在场……”

“祖命所传,父王所愿……”武桁怒道,昏沉的目中竟是王威尽展,“我大武固然尚武,但我国男儿世皆英杰,绝非……滔乱天下之辈。”

“本王虽不比你!但以父王识人之明,又岂会不知你?”武桁长须抖动。“更何况……你这些野心,只是妄想!”

“你可知……父王的临终前的最后一道遗命……便是让本王……杀了你!”

“是吗?”武桓报以轻蔑冷笑。

他面孔徐徐临近,齿间的声音亦是变得缓慢幽寒:“那王兄……怎么没有把我赐死呢?”

武王缓缓闭目。

“心软了,是吗?”武桓闭目低语,口中淡淡低念:“呵呵……呵呵呵……可笑,真的可笑啊。”

“身为一国之君,却割舍不下这点可笑的情感……”

他手指立起,目中无有一丝波动或是怜悯,“真的不知王兄你是可笑,还是可悲啊!”

“父王的确是对的。”武桓手掌缓缓蜷起,唇间溢出阴寒刺魂的言语,“因为只要我活着,对你而言,便注定是个不安稳的因子!”

“为了这虚妄的“安平”,为了你稳定的江山,他也不得不如此。”

“而你……连这点都看不清吗?”

“你……咳咳咳……”武桁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痛苦地大口咳嗽起来。

而每一声重咳,皆会带出些许飞散的猩红血沫。

此时,武桓已是平复先前的动荡心绪,正面色漠然看着咳血的他:“也好……不管过程如何,父王怎么想也罢,但结局不会变,终究还是我胜了。”

“而是非与否……也没有意义了。”

他凑近武桁,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颊,轻声道:“在你死前,还有一事,我想应该告知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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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运……”

武桁灰暗的眼眸中忽然爆发出一缕精光,随后有着狂喜之色涌现,将面上那抹触目惊心的惨白取而代之。

但这却只是昙花一现。

“是洵儿。”他嘴唇微微颤动,随后缓缓闭了眼。

“是啊。”武桓叹道,“大武幸得龙运眷顾,降世于殿下之身,这本是件天赐的美事。”

“可是我希望。”他徐徐而言,“这份气运,能作为一道重振大武的……契机。”

瞧着武桁没有出声,武桓脸上的笑容也是渐渐凝固。可以看到武桁的双目已是紧闭,全身如沐冰狱,在无比剧烈地痉挛颤抖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很不好受吧。”武桓见之,怅然而语。

“东南有一毒,名曰萼茸,”他慢悠悠道,“王兄现在所感受到的,应该便是此毒发作时的万蛇噬心之痛。”

“此毒无色无味,若潜伏于体,平日与寻常无二……”

“但若引动!”武桓指尖间跃动着一缕暗芒,目中亦是流溢着残忍的神色。“那便是崩如山倒,纵使神仙也难搭救。”

“弄到这等奇物,可着实费了王弟我不少手脚。”

武桓轻轻叹了一声,目光回拢。

“王兄……再忍忍吧……不会有多久了。”

“定鼎天下,四海皆为王土之时,虽不知时月,但臣弟……信之天命!”

“至于殿下。”他声音忽缓,“既为武氏血脉之延,若安分守己,待那日往后,臣弟也允诺保他一生富贵。”

“而你……大可安心。”他轻柔而语。

武桁的气息开始变得细弱,他艰难地移转头颅,终于再度看到了武桓傲立的身影。

此时的他,目绽精光,似是踌躇满志。

“你口口声声……但此下所为……惹起如此动荡,更引……诸国……伺机窥视,又怎敢发誓……不出于私心?”武桁唇瓣轻动,声音已是微如棉絮。

“你的野心……永无所厌。”武桁的每一句话都开始变得异常艰难。“本王想那天下……沧海横流之日,也不会……远了。

“而你……定是祸首!”

武桓闻言丝毫不怒,反而长声而笑:“哪一世的功业,不是立于累累枯骨之上?”

“义也好,权也罢,毋论今朝,成王败寇,他日恶名,自会有人背负。”

看着气息已是微如萤火的武王,凝望着他孱弱起伏的胸脯。眼中忽闪恨光,一抹如地狱恶鬼般的狞笑自他唇角绽开。

“你言处处忍让于我,而那所谓的恩泽在我看来,也是如此可笑!”

“王兄实乃与父王一般,称得上一个迂腐伪善的懦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及此处,他竟不住地大笑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怨恨一泄而尽。

他的手指在兴奋中发抖,他的眼眉在畅爽中颤荡。

谁人可信?所谓的亲友柔情,或是祖训也罢,与他又有何干!

他们亲手编织的谎言,虽是上好的棺椁,但亦是如此的脆弱易碎。

“你!”武桁声音陡厉,须发皆颤地抬起了手。

但终于……还是无力垂下。

很快,武桓的畅笑之声渐渐停息,他低首顿足,静静欣赏着武王青黑的垂死面容。

在那具身躯中,萼茸之毒正由外及里,慢慢蚕食瓦解着所有的生机。

一点薄光中,凝望着那正涣散着光彩的灰暗眼眸。

相隔着微明的灯火,两双相似的眼眸就这样无言相视。

有些恍惚的第一个瞬间,武桓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同样目绽幽光,正在和他邪恶地对视着。

这时,他忽然看到武桁青紫的嘴唇竟是微微张开,仿佛是在说什么一般。于是他便缓缓俯身凑近,想要听清楚他的话。

但下一瞬,武桁有些狰狞的眼神却忽然变得澄澈柔和、空洞茫然了起来。

倒映穹顶的溃散眸光中,消失了些什么。

只留下一抹定格嘴角的空洞弧度。

武桓的手指仍在颤栗,但他的身体却依旧不动。

就这样木然呆望,状若失魂,盯着那具生机消散的身躯,死死地不肯把视线挪开。

许久……他徐徐探出手指,轻轻抚过那已变冷的面颊,抹去了他最后的神色。

而待他无声离去之时,榻上之人已如熟睡般安详。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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