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武明月正在逗弄着一只鹦鹉儿说话，教了几遍，发音还是怪里怪气。

“陛下心情很好呢……”

殿外的宫女小声议论。

陛下神情不再阴沉，恢复了明艳不可方物，犹如一株迎着朝阳绽放的绝美牡丹。

武明月迈着优雅的步伐，裙袂飘展，笑意盈盈。

她在等捷报。

一个精心策划，足以载入史册的计谋。

至于百姓生死，她毫不在乎。

就算是大周百姓，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小时候，父皇从不会栽培她一个公主，更别提名师教导，大儒授业。

她私下翻阅了历朝历代的禁书，吸取了前人失败的经验，自己揣摩出一套帝王术。

身为掌权者，对弱者是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任性的，不需要有任何怜悯之心。

恻隐之心，是帝王的大忌！

成为千古一帝的道路上，注定要有累累尸骨。

“陛下，有急报！”

宫婢趋行入殿。

“什么事？”武明月微微一笑，声音柔和地询问。

宫婢呈上一张叠好的帛书，恭敬道：

“请陛下御览。”

武明月伸出纤细手指，捏着帛书展开。

霎那。

脸上的笑容凝固住。

她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殿内左右徘徊，可拳头却紧紧攥住，白皙手背青筋隐现。

厚重的铜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烟，微风将珠帘拨弄得叮叮直响。

轰！

武明月脸庞扭曲，将铜鼎推倒，白玉地板砸出裂痕，香灰弥漫一地。

宫婢大气不敢喘。

……

皇城御道，文武百官无不头皮发麻，惊骇欲绝！

两国毗邻，消息传递的速度非常快，如飓风一般席卷神都城。

吴郡陆氏覆灭，千年门阀荡然无存！

武家郡王出现在陆家，楚国渔轮沸腾，认定陛下就是幕后主使。

毁堤淹民啊！！

这是一个皇帝能干出来的事？

就算敌国百姓，可作为一介君主，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了么？

楚国肯定没有直接证据，此事绝对不能承认。

一旦承认，不止是皇帝，整个大周都将钉在历史耻辱柱上，被九州诸国唾弃！

群臣神情复杂，有悲悯，有愤怒，亦有叹息。

前段时间，政事堂都在疑惑，陛下为何要挪用国库的存银？

一切水落石出。

运到陆家购买粮食！

而之所以派遣武家郡王，就是不敢泄露出去，唯有自家人才信得过。

随着陆家覆灭，此案肯定会不了了之，但陛下的名声……

臭了！

大周官方再怎么否认，也无法洗清嫌疑，“丧心病狂”这四个字，将被九州读书人冠在陛下头上。

“世事轮回，天理昭彰，这不过我们该得的报应啊…”

一个寒门臣子内心绝望，生出弃官归田的念头。

举国栽赃苏观，满朝昧着良心陷害一个功臣，老天是有眼的！！

报应就灵验在陛下身上，才刚登基几年，就已经变得昏庸无道，一次次让整个大周陪她受辱！

抛开歹毒的手段不谈，这个计谋高明么？

无比高明。

一旦成功了，楚国将内乱不止，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

可陛下错估了楚女帝的魄力！

她从来不敢屠杀门阀望族，便以为所有皇帝都一样，在外部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谁会去自掘坟墓，摧毁内部的大势力呢？

但楚女帝不同。

她真杀了！

就像彼时拿沧澜城换做苏观，她从来不缺豪赌的勇气。

计谋的根源就在陆家身上，当陆家覆灭，完美的计谋就成了笑话。

都是女主乾坤，差距何其之大？

御道上，文武百官如行尸走肉一般，沉默地走向金銮殿。

一失足成千古恨，栽赃苏恶獠的举动，已经让诸多官员感到无尽悔意。

但后悔于事无补，谁都参与了那场讨伐，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如今只能规劝陛下。

收手吧！

别再卖弄帝王术了，持续下去，大周社稷都要崩塌，咱们都成了亡国之臣。

忍耐是有限度的！

倘若还被仇恨蒙蔽着双眼，满朝文武不介意联合发动政变，将裕王推向皇帝宝座。

……

甘露殿内。

武明月青丝披散，失魂落魄，长长的眼睫毛竟沾上泪痕。

她哭过了。

不是后悔，而是愤怒到极致！

为什么每次都在她满怀期待的时候，给予她心脏的重重一击？

明明多么完美的计谋，为何会失效？

“武明月，你再不收敛，就在自毁社稷！”

一声凄厉的怒吼，已搬到冷宫的太后火急火燎地赶来，眉眼凌厉肃杀。

武明月失魂落魄，惨惨一笑，“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成功了，大周举兵南下，她开疆扩土，受万万子民歌颂爱戴！

谁会去细究过程？

因为陆家的无能导致功亏一篑，与她有何干系？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就这么喜欢耍阴谋？”

太后凤眉染上寒霜，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

真就一步步将自己的名声推到谷底！

“你能不能认清自己！”

“你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能。”

“你跟哀家一样，都是平庸女子，只不过你够狠，铲除你前进道路的威胁。”

太后忍不住怒叱，由于太过愤怒，发髻珠玉碰撞发出泠泠声响。

武明月眸光空洞，置若罔闻。

朕如果没有那么强，怎么能够登基称帝？怎么能够平衡内部势力？

这一切都源于朕的努力，苏恶獠能够在其中发挥作用，也是来自朕的提拔重用。

没有朕，他只是一个乞丐罢了，就算那晚没被冻死，以后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记住，怎么都不能承认。”

太后遏制住愤怒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

武明月面无表情，嘶哑着嗓音道：

“儿臣根本就没做过，一切都是楚国陷害。”

就算真有证据，她也会咬定这是栽赃，她被楚国抹黑了。

一个武家郡王证明不了什么。

太后凝视了她好一会，冷冷道：

“你挪用了国库多少银子？”

武明月沉默，心里在滴血，阴沉地回答：

“八十万两。”

太后表情骤变，脸色涨得通红。

世间还有这么愚蠢的资敌行为么？

陆家覆灭，钱粮都到楚国女帝那里去了，也就是说。

大周不仅给楚国送钱，名声还恶臭了。

“补上国库空缺。”太后深呼吸一口气，勉强能控制情绪。

“朕补钱？”武明月眯了眯凤眸，声音无比森寒：

“从未听说过，皇帝给国库补钱，朕是大周之主！”

太后冷笑一声，跟她对视：

“你若是愿意面对衮衮诸公的弹劾，尽可以放任不管。”

“现在最重要是稳定，平息一切民愤！”

顿了顿，她眸光漠然：

“哀家活着唯一的心愿，就是保住你的皇位，若哀家还有孩子在世，哀家第一个弹劾你！”

武明月袖中的拳头紧攥，指节泛白，脸上却毫无情绪波动。

“朕出售皇族的田产商铺，补上国库亏空的银子。”

太后盯了她几秒，突然喟叹道：

“稳定大于一切，你为何执拗于复仇？”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大周发展强盛了，轻易就能吞灭偏居一隅的楚国，当初割地赔款的耻辱，届时百倍奉还！”

武明月沉默无言。

道理她都懂。

可她无法忍受自己弃之如履的垃圾，如今混得风生水起，在九州声名远扬。

她无法忍受姜厌晚那个贱人的威胁挑衅，更受不了自己登基以来唯一一次丢失疆土！

仇恨积郁在心，胸膛都快要炸裂，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

“多谢母后开解。”武明月轻启朱唇，言语罕见透着诚恳。

牵扯到皇权危机，她比任何人都要上心，也更为恐慌。

暂时忘掉苏恶獠和那个贱人，一心发展国力，专注于北方混乱的战场，借机渔翁得利。

“接下来怎么做？”太后看着她。

武明月惨白无血色的脸颊恢复了红润，不紧不慢道：

“笼络门阀世家、提高官员俸禄、擢升武将官职，将亲信安排进入皇城御林军。

太后无话可说。

拉拢门阀世家，便能维持大周境内的稳定，提高俸禄和武将升官，熄灭了群臣的抵触心理。

而御林军，则是防止政变，绝对掌控者皇城。

论权谋手段，别说是她，大周前几任帝王都比不过武明月。

但除了权谋，其余方面都很平庸，更缺少宽广的胸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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