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统山河

玉统山河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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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空中,一轮寒月孤独地悬挂于天际,身边无星陪伴,只能扯过一片薄薄的云衣遮挡住半张忧郁的面孔,似乎不想看到身下正发生的惨剧。

昔日繁华的建康城,如今已然变成了一座活脱脱的人间地狱。街市两旁,到处树着被血染成褐色的长杆,上面挑着一颗颗或披头散发、或面目狰狞的头颅;而就在城中央的菜市口,这样的头颅正在被一颗接着一颗地砍落在地。

“噼啪”作响的火把正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在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中,一名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的中年男子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红衣大汉拉扯着架到行刑台上。

这中年男子浑身颤抖着,趁着红衣大汉退下、刀斧手正将一碗冷水洒在寒光四射的大刀上之时,拨开肮脏的乱发,露出一张瘆人的、满是伤痕的面庞,用那截已经被打断、露出白森森的关节骨头的手指指着北面皇宫的方向大喊道:“逆贼!你弑父篡位,妄图杀尽忠良以堵塞天下悠悠之口,我看你是痴心妄想!你虽可杀我陈漾之满门,但你休想就此坐稳江山……”

“啪!”地一声,已经提着大刀走过来的刀斧手只一脚,就将正奋力叫骂着的死囚踹倒在满是血污的行刑台上,然后抬起大脚踩在这个曾经被天下人赞为“吴中俊杰”的人的血肉模糊的后背上。

“慢!”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已经目露凶光、胡须倒竖的刀斧手一愣,转身一看,只见一位身穿紫色官服、腰间的玉带上挂着一颗由紫色绶带缠着的金印、头上戴着一顶由六根金梁柱撑起的朝冠的官员正缓步登上行刑台,便赶紧像只恭顺的绵羊一般乖乖地将脚从死囚背上挪开,满脸堆笑着迎上前去,“大人……”

这个脸颊细长、身形瘦削的官员并不搭理眼前这个“杀人工具”,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闪到一边,便径直来到伏在台上的陈漾之身边。

他先仔细欣赏了下因挨了一番重击而抽搐着的死刑犯,故意摇了摇头,叹息道:“哎呀,尚书令大人,何故落得如此下场啊。”

陈漾之闻言一惊,慢慢地翻过身来,瞪大眼睛瞅着来人,良久,才颤巍巍地说道:“是你……”

“哈哈,没错,正是在下!”官员背起双手,挺直了胸膛,脸上露出得意和愤恨交织而成的复杂表情,“记得尚书令大人曾说过在下才疏学浅、不堪大用,只配做个小小的员外郎,是吧?”

他瞥了一眼蠕动嘴唇想说话的陈漾之那张已经难以辨认的脸上,又将目光移到自己腰间佩戴的紫绶金印上,然后又投回到将死之人的脸上,得意洋洋地说道:“可惜尚书令大人失算了啊!今天在下已经贵为中书令,执掌机要;而大人您却身犯谋逆大罪,要被阖族诛灭……这岂不是讽刺吗?”

他说完,又满意地瞥了一眼行刑台下跪着的上百口被五花大绑、哭声震天的男女老幼。

“何俊?你这贼子,是你帮那逆贼行那悖逆欺天之事?你……你……”

陈漾之费力地骂着,他哆嗦着想爬起来,却被何俊一脚踢在胳膊上,重新又跌回到血污中。

“陈大人,本官劝你省点力气吧。”何俊抖了抖紫色官袍,似乎是怕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弯下腰,尽量靠近这个已经再也没有气力爬起来的死囚,低声问道:“本官问你,那玉佩到底在哪?识相点交出来,本官还可以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给你陈家留个后。不然的话……”

这时,一名军校匆匆跑上行刑台,朝何俊下跪禀报道:“启禀中书令大人,贼犯家中还有两个儿子未在此列中。”

“什么!”何俊先是一惊,转瞬间就勃然大怒,“你们怎么办差的?皇上的旨意是要将此贼‘阖族尽诛’,逃了两个孽种可怎生了得?”

军校吓得忙磕头谢罪道:“卑职无能,这二人在皇上下旨之前就在江北,卑职已差八百里急递将皇上下的诛灭逆贼全族的圣旨传到南徐州刺史府了……啊,请大人饶恕!”

“你也带兵过江去追!记住,一定要把那两个小子的头给我取回来,不然就提你的脑袋来见我!”何俊气急败坏地吼道。

“卑职遵命!”军校连滚带爬地跑下行刑台去。

“哈哈!天不灭陈氏忠良啊!”陈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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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大笑起来,“我儿,要学伍子胥替父报仇啊!”

“老狗,”何俊那瘦长的脸上终于凶光毕露,他的脚用力地踩踏着身下的陈漾之,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到底说是不说?那玉佩是不是就在那二子身上?”

陈漾之被何俊踩得已经无力大笑了,但却依旧坚贞不屈地说道:“何俊小儿,老夫劝你别枉费心机了,那玉佩已经沉入长江中了,你等逆贼休想得到!”

“胡说八道!”何俊终于失去耐心了,他气急败坏地命令侍立在台下的一名军校,“快去,给我把他的儿子都抓过来,从大到小给我挨个杀!本官倒要看看你这老狗的心有多硬!”

“遵命!”早就想给这朝中新贵效力的军校立即转身跑想那群“待宰的羔羊”。

陈漾之气愤地大骂道:“逆贼何俊!你助纣为虐,残害忠良,必不得好死!老夫深受先皇隆恩,誓死不做悖逆之事!”

说罢,他用尽全力咬断自己的舌头,顿时,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三公子、七公子,前面就是淮河了!驾!”

骑在一匹飞奔的白马上的中年男子朝怀中抱着的男孩、以及旁边飞奔的枣红马上的那个裹着一袭青色厚布袍的青年人高声叫道。

“好啊!过了淮河,那就是北朝大齐国的地界了!驾!”青年人果决地回答道,然后又奋力抽了一下胯下的枣红马。

缩在中年男子怀中的男孩怯生生地问道:“刘叔,咱们这是要回家吗?”

中年男子浑身一颤,黑色的面庞上的肌肉猛烈地抽动了两下,他并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只是低头狠狠抖了下缰绳,“驾!”

待到黎明时分,一缕微光已经在天际间若隐若现。仨人总算来到淮河岸边。

刘孝诚喝止了马匹,扭头对三公子陈桓说道:“三公子,这河水还冻着呢!咱们可以连夜趟过去!”

陈桓虽然年仅20,但却老成持重得像个40多岁的人,这大概是因为他在少年时期就经历了丧母之痛,过早的磨难使得他提前成熟。由于刻苦习武,更因为是尚书令的公子,他年纪轻轻就被委任为南徐州刺史属下的典军校尉,得以带着8岁的幼弟陈椿在石鳖城军营中驻扎。万没想到,他们竟因此而逃过一劫。当府上的老侍卫刘孝诚带着一封绝密书信来到他营中并告知府中即将临大难时,他当机立断,连夜带着刘孝诚和幼弟往北逃去。

此时,他听了刘孝诚的话,便跳下马来,冷静地站到岸边,借着越发明亮的光观察着河面那白皑皑的浮冰。

这时,刘孝诚怀中的七公子陈椿也醒了过来,一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边问道:“刘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刘孝诚苦笑着回道:“我们要去北方。”

“啊?北方?北方多冷啊!我听兵营里的军士说过,那边的人可凶啦,都是喜欢吃生肉的,还喜欢抓小孩……我们为什么不回江南去找我爹啊?”

刘孝诚正想着怎么回答,就见陈桓一脸阴沉着从河岸边走了回来。

“不行,”陈桓忿忿说道:“这里水太深,过不去的。去年此时这里还不是这样啊……”

“那水浅处在哪里?”刘孝诚急忙问道。

“在河道上游,我们赶紧溯河而上,要么找到水浅处纵马泅渡,要么找到船家,让他载我们过去。快点,如果让张晟追上来就完了。”

说罢,他立即翻身上马。

刘孝诚本来就在马上,现在只是一抖缰绳,那白马就一跃而上,和陈桓的枣红马并驾齐驱了。

趁着肩并肩的机会,他赶紧问道:“三公子,你真认为张晟大人会来追我们吗?他可是由尚书令大人保举才当上南徐州刺史的啊。”

“算了吧,”陈桓冷冷一笑,“他这人,为了荣华富贵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我爹保举他,也是被其外表所蒙蔽罢了……咱们还是赶紧过河吧!”

说着,他就两腿一夹马肚子,吆喝一声“驾!”

于是,仨人沿着淮河岸边向西奔去。

此时,正值春寒料峭之时,陈椿虽被刘孝诚紧紧裹在怀中,却仍觉得身体发冷。

“啊欠!”他猛地打了个喷嚏,倒把刘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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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吓了一跳。

“七公子,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

“没事,呜……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回江南呢。”陈椿努力将小脑袋从刘孝诚的怀里挤出来,就贴在他那密集的胡须下。

“我们……回不去了……”

“那我爹他们呢?”

“他们……”

“他们也会去北方吗?”

……

突然,刘孝诚听到前面的陈桓“啊!”地惊叫了一声,一抬眼,就看到陈桓的身子剧烈摇晃着。

“三公子!”他情知大事不好,赶紧催马上前。

这一看,可把他惊地目瞪口呆。只见一支长尾大羽箭直直地插入陈桓的左肩头,鲜血喷涌而出,将原本是青色的布袍染成了褐色。

“啊,三公子!”刘孝诚未及细想,就要跳下马去给陈桓料理伤口。

“哇,哥哥……哥哥……”他怀中的陈椿显然也看到了哥哥的惨状,又怕又急,伸出两只小手开始乱叫起来。

“别动!”陈桓一声断喝,阻止了刘孝诚刚想实施的莽撞举动,同时也把弟弟的哭闹给止住了。他忍着剧痛,伸出右手指了指前方。

如梦初醒的刘孝诚这才想起抬眼望向前方,哎呀,可不得了,只见一队杀气腾腾的骑兵正横列于前方,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硕大的“张”字。

“哈哈,贤侄为何无故离去啊,作为叔叔,我必来相送啊。”

旗下那员头戴兽首盔、身披金光甲、手执一张劲弓的战将笑着叫道。

刘孝诚认出来,此人正是南徐州刺史张晟。只见他浑身的甲胄在已经冉冉升起的旭日照射下,发出刺眼的闪光。

“张晟!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刘孝诚瞪圆双目怒骂道:“当年要不是尚书令大人抬举,你能有今天?现在居然对公子下此毒手,你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张晟受此一骂,并未气恼,反倒更加张狂起来,“原来是刘兄啊!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陈逆对我有保举之恩,那是私恩;今日他犯了谋逆大罪,新君下旨让我捉拿陈逆之子,这是公义。张某身为朝廷边镇刺史,岂能因私恩而罔顾公义乎?刘兄,汝非陈逆族人,不在诛杀之列。念在你我尚有交情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交出……”

“你休想!”刘孝诚怒喝道:“你这无耻小人,还敢提什么公义……我今天就要取你狗命!”

他激动地摘下马脖子上挂着的长槊,正要拍马上前,突然被陈桓拽住。

“刘叔,你快带七弟趟河而走,这里我来对付!”

趁着刚刚两人对阵叫骂的工夫,陈桓已经将大羽箭拔出,并撕下一截布袍包住伤口。他嘴唇哆嗦着,极力劝阻刘孝诚。

“不行,还是三公子你带着七公子快走,这里有我抵挡!”刘孝诚说着,就要解下包着陈椿的布裹带。

“刘叔,你的射术虽强过我,但是使槊可不比我,马上与众人厮杀,正是用槊之时……”

话未说完,就听刘孝诚大叫一声:“公子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又一支大羽箭飞速射来,直奔陈桓脑门而来。

“吧嗒!”一声,刘孝诚情急之下用槊柄一拨,正好将飞过来的箭拨落在地。

张晟已经急不可耐要擒杀陈桓、陈椿兄弟去邀功请赏了,他眼见第二箭被精于骑射的刘孝诚拨落,便大喝一声:“众军听令,随本将杀过去捉拿逆贼,取其首级或生擒者,俱赏帛千斤!”

“杀啊!”

众军士受此激励,各个抡起兵刃,红着眼喊叫着杀了上去,活像一群看到肥羊的狼。

眼见张晟带领大队人马掩杀过来,陈桓只朝着刘孝诚大叫一声:“快带七弟渡河!”便不再多言,一催战马,挺槊迎上前去。

刘孝诚见状,也不敢再犹豫了,立即拨转马头,朝漂浮着薄冰的淮河冲了下去。

陈椿见要和哥哥各走一边了,急地又将双手伸出来,徒劳地挥舞着,泪流满面地大叫:“哥哥,这边走,这边走!”

可是,他只看见哥哥那策马疾驰的背影,以及他手中那根长槊发出的耀眼的光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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