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清晨的空气中穿行，坐在卡车上的人虽然享受的是冬日的阳光，又有晨风吹拂，每个人都被这寒冷的风，吹的精神抖擞。

宁建成坐在这一群男男女女中间，由于是第一天上班儿，三年以来，第一次融入一个集体，仿佛不是在寒冷的冬天，心里倒像是被春风吹过了一样，温暖的心花都已经开放了。长期在房间里，脸蛋儿还是被这冬季的风，像小刀子一样，显得火辣辣的。

脸上的感觉，已经被心中的兴奋给压制住了。坐在车上，打不住地打量着和自己一个车上的新同事们。仅挨着他坐着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姑娘。但是看上去满脸的沧桑。虽然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眼角已经显现了鱼尾纹。更让他惊喜的是，姑娘乌黑的头发里，却藏着一两根儿的白发。

姑娘的眼光，正好和宁建成的眼光碰在一起，宁建成迅速的送上了一个微笑，姑娘也温和的回了他一个微笑。

姑娘的红头巾在晨风中飞舞，脸上的微笑，也是内心发出来的灿烂。温和的对宁建成说，“你好啊，看你忙碌了一早晨了。是不是有点儿累了呢？你是不是我们这一拨人的领导啊？能不能问您怎么称呼呢？”

宁建成赶紧的摆摆手，回答说，“我可不是什么领导。和你一样，我就是一个临时工，我叫宁建成。就是因为我来早了，王师傅是咱们的领导。所以他把这些活儿都派给我了。受到了领导的指派，我才张罗的。”

红头巾的姑娘大方的说，“看你点名的时候，真像一个领导。我叫张雅楠。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工作了。咱们认识一下呗。”

宁建成伸出自己的手。张雅楠也把手从手套里抽了出来，和他轻轻地摸了一下。

宁建成说，“我今年23岁。以后就叫您张姐吧。”

张雅楠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一边笑一边说，“没想到，你的嘴还真甜。你是不是见到哪一个姑娘都这么甜呐？”

宁建成脸被烧的通红，赶紧的辩解说，“哪里呀？不瞒您说，我是一个劳改释放犯。小的时候犯了点儿事儿，被劳教了三年。从监狱里出来，也有三年了。这不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儿临时工的工作。你看对面儿坐的那个人吗？他叫吴二军。想当年，就是因为我扎了他三刀，才被判刑，劳教的。”

张雅楠惊奇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相信的说，“看你这么忠厚老实，也不像是和人打架的呀。更何况是动了刀子。早晨你们两个人配合的多默契呀，一个点名，一个发放工具。两个人的关系，就像亲兄弟一样。骗我的吧。”

宁建成坚定的说，“张姐，咱们今天都是第一天上班，以后在一起工作的时间还长着呢。我有什么必要骗您呢？”

张雅楠瞪大了眼睛，有点儿惊讶的说，“真的呀？那你们现在关系还是挺好的呀。像个男子汉，实话实说，还有胸怀。”

宁建成谦虚的说，“不敢当。以后小弟有什么地方儿做不到的，还请张姐直言不讳。我是一个实心眼儿的人。我相信人心，换人心。”

张雅楠以姐姐教育兄弟的口吻说，“兄弟，你真是太实在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实在，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老话说得好，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心一面抛。也就是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宁建成被她一连串的至理名言，给逗笑了，“张姐，一看你就特别的有学问。你说的话，我好多都没有听说过。但我知道这些都是至理名言。我这个人实在惯了，装不出来也骗不了人。看您这个样子，肯定有许多丰富的经历。您是返城知青吧？”

“可不是吗？15岁就号召，开始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去了。一颗红心扎根农村，谁也没想到还要回到这个城市。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那么单纯。和谁都说心里话。但是在知青点儿的那些日子里，人多嘴杂。由于我太实在了，经常被人家给打小报告。所以虽然劳动很积极，但是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表扬，或者什么先进。一直被人家当做垫脚石。一踩就是踩了好几年。”

“有这么坏的人吗？”

“那怎么没有呢？我们一起去的一个女同学。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她就攻于心计。我想的就比较简单。离开了父母，来到了农村，有许多的不适应。把许多抱怨的话，都和她讲了。她也经常的安慰我。我们俩就成了同吃同住的好闺蜜。但是谁知道呀？那个时候我我看上了一个男知青，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件事儿，我们俩开始产生了矛盾。这个矛盾，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开。因为那个男知青，最后和他成家了。我那个闺蜜也把我当初抱怨的话，在写大字报的时候，给我公之于众了。我就成了知青点儿里最落后的知识青年。从此，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那你真的是受了很多的苦。”

“可不是吗？人家爱上了一个人就藏在心里，就连自己最好的闺蜜都不说。然后我这个情敌，就亲自给人家送上门来了。你说人家不给我使坏，还给谁使坏呢？如果不把我变成落后知识青年，她怎么能够和那个男知青走在一起呢？许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这件事儿是她写完大字报以后，我才知道的。从此，我就再也不敢把自己心里的话，向别人说了。”

“咱们俩不可能成为这种对立的关系。”

“因为你善良。”

“因为我是一个小伙子。不会同时和你爱上同一个人。”

“你这是笑话我吗？”

“张姐，你别这么敏感。同事之间在一起，时间长了。不说，不笑，不热闹。我说的只不过是一个冷笑话。也是想调节一下你的情绪。”

“是啊，一见面儿，就跟你说这么多负面儿的东西。其实我心里也确实是不好受。这么多年一直都放不下这件事儿，可能对我的伤害太深了。”

“现在好了。你也有了人生的阅历，我们也换了新的工作环境。所有的人和事儿，都是和以前不同的。你也应该转换一下心情，用心的态度来工作。来生活。”

“你现在像一个团支部书记。没想到你这么会做人的工作。”

“我从来都没入过团。一个劳改释放犯，怎么可能加入组织呢？”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你这个人，挺会做工作的。看上去让人心里很有安全感。不但善良，而且憨厚老实。现在经过那个十年以后，像你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了。每个人都八个心眼儿。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相信。”

两个人还要再说下去，汽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王石已经下车了，向着车厢里喊了一声，“到地方啦，大家赶紧下车。把东西也卸下来。然后到我这里来集中，我给大家分配任务。”

宁建成和张亚楠一起下了车，各自带上了自己的工具，向着王石走来。

人群围着王石和大明，形成了一个半圆。

王石击了两下掌，扯着嗓子对大家说，“各位，咱们安静一下。在分配工作以前，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一位就是我们园林公司的经理杨立明，我叫做王石，和你们一样，也是临时工。现在请杨经理给我们讲话。”

寒风中，人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明提高了嗓门儿说，“同志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大家就是同事了。我知道大家心里不痛快，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够成为合同工。但是不要紧，我们招工的过程，也是逐步的。不管以前有什么问题，不符合规定。经过一段时间劳动以后，我们还会在你们当中，大部分人转成合同制。

大家现在这种状态是暂时的。具体将来能够不能够转正，要看大家的表现了。给大家介绍的人叫做王石，他因为年龄问题，也不能够成为合同工。但是它是一个林木方面的种苗专家，作为有技能的人，加入我们公司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给这个花圃建设，做第一件事儿。就是按照图纸放线。

具体的工作，一会儿由王石同志向大家分派。我要跟大家强调的是，大家不必有怨气。做临时工只是暂时的现象。大家如果好好干，我保证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转为合同工。我们这个公司的成立，就是矿务局和农场局，为了安排待业青年而联营的。所以你们大家尽可能的把自己的心放到肚子里。踏踏实实的工作。但是不是一下子就转成合同制的，要分期，分批。劳动好，遵守劳动纪律，有特长的人肯定是优先转正的。大家就尽显自己的才能吧。

我们要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放线完成了以后，就开始温室建设和花圃的建设。在这个过程中，你们30人，算做一个班，明天还会来，30人又是一个班，每个班都需要有一个班长。过一段时间，大家相互了解了。就通过选举来产生班长。现在大家还不够了解，我就指定一个班长。已先后顺序来说，宁建成是第一个来报道的。今天早晨也是他帮助你们点的名，带着你们领的工具。暂时做你们班的班长，大家有意见吗？如果没意见的话，就鼓掌通过。”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大明接着说，“最后一句话，大家在工作中一定要注意安全。”

王石详细的给大家分配了工作。

宁建成被分配到在花圃的周围，沿着界限每5m一个点，准备拉铁丝网。

王石安排完另外两个组的工作，就来到了宁建成的面前，大明也走了过来。

王石问宁建成，“会看地图吗？”

宁建成回答说，“上中学，学工的时候，看过机械制图。您说的地图什么样儿啊？打开了让我看一看，看看我能不能看懂。”

王石把地图铺在了地上。

宁建成蹲在地上，仔细了，看了一会儿地形图。

王石只招外围的界限，对他说，“你沿着这条线撒白灰就行了。然后拿一根侧绳。每5m定一个角色。应该在四五千米。估计你今天一天干不完呐。”

王石看到了地形图，在自己的眼前，已经不是图纸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地形地貌。经过王石的指点，他很快的就找到了界限。用手指沿着界限画了一个圈儿。

宁建成看着王石说，“不就是这条线吗？用得着一天吗？我们可十个人呐。咱绝子的时间可能长一点儿，撒线用不了多长时间。”

王石接着说，“你先干着看吧。用不了这么长时间，说明你会干活儿，效率高。当然是我最希望的啦。现在你已经是班长了，另外两个组你也要照看一下。你这个组也安排一个组长。省的你时时刻刻盯着了。有什么问题，也有人商量。”

宁建成看着张亚楠说，“张姐，别人我也不认识。我看这个组长，就你来当吧。”

张亚楠并没有推迟，只是说，“大家要没有意见，我就干呗。这种图纸我能够看得懂，以前在农村平整土地的时候，都是这种图纸。”

王石看了张雅楠一眼，然后说，“没想到你们这一个组，有两个会看图纸的。那两个组，一个都没有。那你们就开始干活儿吧，我要去帮助他们看图。杨经理，你也帮助另外一个组看图吧。”

大明点点头说，“你，我，建成我们三个人都可以看懂图纸，一个人跟着一个组。建成有什么事儿？你可以找我们两个人商量。另外两个组，你也要看这一点儿。”

宁建成赶紧的，答应，“行，我几个组来回跑。”

另外两个组，一个组放温室的线，另外一个组放作业道和主干渠的线。

三个组一起开始工作了。

宁建成问张亚楠，“张姐，你说咱们这个活儿怎么干呢？”

张亚男不屑一顾的说，“这个好吧。在农村，我们修路，修渠都需要撒白灰线。我们这儿是边界，撒白灰线。比我以前干的简单多了。我们十个人，分成两拨人。三个人在前面用测绳放线，三根测绳倒换着用。后面七个人，按照测绳5m的一个标志砸木撅子。这样既不会往返跑更多的路，而且还能够提高效率。”

建成主动的承担任务，“我在前边儿放线吧。”

张雅楠笑着说，“你知道诀窍吗？”

建成谦虚的请教，“您肯定知道啊。教给我呗。”

张雅楠用手里的一根小棍儿，一边儿比划着，一边儿对建成说，“测绳是每50m一根儿，你就拉着侧绳沿着边界走，每一个拐角的地方都要歇一个木撅子，把测绳放在木撅子的外侧，原点和末点之间的距离是50m，正好砸十个撅子，你只管起点和末点，再加上中间的拐角点，剩下的我们后边七个人，用白灰撒线，每5m做一个记号，你完成那以后，就去拉下一段儿测绳。我们完成了后一段儿，把测绳再给你送过去。这样倒着，谁都不走冤枉路。图纸有，你拿着，我们只是认准你的测绳就行了。”

建成从心底里佩服这个大姐，真的是很有经验说的既简单明了，又具有可操作性，在场的每个人听了都不住的点点头。

建成率先带着两个人开始干活儿了，放完了第一根测绳，接着放第二根测绳，刚刚放完第三根测绳的时候，第一根测绳，已经送到他手里了。

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同时也是接近中午了，边界线的放线和画点的工作，就在这十个人的手中，在张亚楠和建成的指挥下，完成了。

中间还有两个小插曲。

先是木撅子不够了，在发现了这个问题以后，建成就派了一个人去，专门儿用斧子做木撅子去了。因为提前有了预见，这个问题没有影响工作的进度。

然后发现白灰粉不够，带来的这几袋白灰粉，就连外围这一圈，边界线都不够。更何况另外两个组用的量也会很大。建成赶紧的，找不到了，王石提醒他。

王石让停在路边的卡车，回到公司的库房去拉白灰粉了。

一个小时，卡车往返了一个来回儿。这一次拉来了上百袋的白灰粉。建成看到车停下来了，知道自己这一组你计划已经大大的提前了，所以没有等王石安排，就带着自己这十个人。把汽车给卸了。

卸完了车，建成让自己这个组的人在边儿上歇一会儿。

建成对张雅楠说，“张姐，看起来我们一天的工作任务，再用一会儿就能够完成了。如果不是你这样高效率的指挥，一天也不见得完成。你想一想，这一圈儿的边界，粗略的算下来，也有四五千米，那就是四五公里呀。一个人走一趟，也得需要两个小时。我们十个人。用了三个小时左右，就把工作完成了。多亏了你的英明领导，让我们少走了多少冤枉路啊。”

张雅楠咯咯地笑了，对建成说，“建成，还是咱们两个人，一见面说那个话题。有钱，你知道我要买你的什么吗？”

“不知道。”

“就买你那张能言善辩的嘴。而且永远是甜甜蜜蜜的。将来你搞对象的时候，指不定把人骗小姑娘。闹得怎么样的？五迷三道呢？真是难以想象。你看看，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子，帅气的外表。再加上这张天天甜言蜜语的嘴。怎么得了啊？”

“连挖苦，带损。”

“我自己就是个大姑娘，我还不知道那些小姑娘们。想什么吗？”

“刚见面，你就把我往沟里带。”

“我是说，我的感受。不过哪一个姑娘都会是这种感受的。”

“我可没你那么乐观。人家小姑娘一听说我是劳改释放块，早就给吓跑了。哪里有公主听我的甜言蜜语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的小姑娘。可实际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心里都会有一杆秤，你是好人，坏人，他们分辨的清。劳改释放犯是你的历史。谁没有年轻的时候，谁没犯过错呀？现在的姑娘肯定不会在乎这个。他们现在在乎的就是你对他们好不好，有没有能力，能不能够养家糊口。能够不能够让他们过上舒服又舒心的日子？”

正在两个人逗贫的时候，大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大明问建成，“我看你们的工作效率很快呀。建成，你们是不是快完事儿了？”

建成回答说，“还有一小段儿，就完了。这不是在等白灰吗？现在已经到了，用不了一个小时，我们就结束了。一会儿我们还干什么呀？”

大明赞许的说，“你小子真能干。”

建成赶紧的补充说，“杨经理，可不是我的能干。而是我们这里边有一个女诸葛。他干过这个。经过他一直捣，我们提高了工作效率。少跑很多的冤枉路，所以干的这么快。你看看这就是那个女诸葛，他叫张亚楠。你要表扬的话，表扬他好了。”

大明看到了这小伙子的剔透玲珑心。工作干的这么好，不贪功。就冲这一点。就能够干大事儿。

大明点点头说，“你们对主人都很能干。张姐，这个人更能干了。也是，你慧眼识英雄。能够听得进去大家的意见。就是有再好的主意，你不采纳也等于没有啊。就应该这样团结好大家，一起完成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