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一啸的心狂跳不止。
他好容易从宋府离开,问小二买了瓶酒,便径自在街角的屋脊之上对月自酌。
“刀一啸,你愿意听我说一些话么?”
初见时自己对于宋纤纤毫无印象,那时满心满眼只有古灵精怪的锦儿,就算后来得知,那次受伤是宋纤纤相救,他的整个身心仍然放在锦儿一人身上。
再没有别的心思关注旁的,坠入爱河时,双双痴缠梦,一个人的心只能容纳唯一的爱人。
后来再见应该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
大抵都是为着锦儿的事情而有了交集,在自己的眼中,纤纤是世家大小姐,高高在上,骄矜高贵,又是那么超凡脱俗,不知谁才能配得上她。
可在这么高贵的神女面前,他亦无半点心动。
从不会自轻自贱,亦不在乎甚么身份地位,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世间万般美好女子,也只有一个锦儿。
只不过这一段前尘往事,忽近忽远,每每一个人独处时,便想起那些日子,树下相伴的落英缤纷。
那些个明媚的欢笑,都是真心真意的,但现在的诀别,也是真心真意的,因而自己的心也就冷了死了。
所以当宋纤纤,当巨贾之女宋纤纤,当看似和自己似乎是颇为疏离的宋纤纤,当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宋纤纤,说着“我喜欢你,刀一啸”时。
自己这个若怀谷的剑客,见惯风月,不为世情所累的刀一啸,冷心冷情的刀一啸,竟被弄得手足无措,只能落荒而逃。
“我先走了,纤纤小姐,如你有危难再找我。”
只此一句,面颊滚烫的刀一啸便别了宋纤纤的身影。
有些嘲弄地笑笑,刀一啸倒不会对影自照,自恋到以为自己是潘安再世。
可是宋纤纤小姐是当真的么?
她是为了戏耍自己?绝无可能,因着这些日子的淡淡相处,他对纤纤小姐颇为敬重。世家女子的矜持与豁达,对人的古道热肠,皆是源于纯善的心地与良好的教养。
是为了锦儿试探自己?想要看看自己是否能接受一段新的情缘?
那约摸是有些可能。不管有没有可能,刀一啸不愿多想,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深究,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敢多深入去想。
纤纤小姐这样的好女子,应当是由一个身家清白,且文质彬彬的世家好儿郎才堪堪相配。
自己前面的二十年都是为了义父和复仇而蹉跎。
现在捡回来的一条命,只为了守护锦儿和纤纤小姐。
若是两人有难,自己绝不会袖手旁观,哪怕是豁出性命,也值得。
在屋顶上借酒浇愁的刀一啸,诸多思绪被月儿照得无所遁形。
然而倏然间目瞪口呆的宋纤纤并不知道,原来冷面的刀一啸想得这么复杂。
她,一个大小姐,放下骄矜,做了一个最疯狂的决定。
竟然……
饶是她这样一举一动都不可失了端方的小姐,都哑然失笑,甚至是捂住肚子蹲在地上笑着。
只因为刀一啸落荒而逃的模样太滑稽可爱了。
他眼神闪躲,脸红得比外朝富商送来的红玛瑙还要甚于几分。
更不用说他不如往常灵活矫健的身姿,慌慌张张逃出宋府。
平常的练家子,那一刻,倒像个被撞破的毛头小子。
明明自己才是个主动剖白心迹的女子啊!
也罢,就让这段故事随风而去,既然自己勇于迈出了这一步,无论结果如何,便是最好的决定。
因为,从这一刻,宋纤纤自己感到了无限的轻松。
小时候,爹娘总说女子要千依百顺,款步轻移,不可为人耻笑。
可是她见了锦儿,成为挚友,却让她发觉,原来女子亦可以活出不一样的潇洒恣意。
可是她见了一啸,动了芳心,才让她饱尝,人世间情之一字,竟然有如此动人的美。
不破不立,今夜的宋纤纤,只是一个向心上人道尽情思的女子。
明日还是宋纤纤,是更加果决,更有主见的宋纤纤。
只希望未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能听听自己的心意。
复又充满勇气地望向夜空皓月。
佩儿见自家小姐先是长吁短叹,又看见她抱着肚子狂笑不止,最后又直着身子。
及至张望四处,寻不到刀一啸身影。
才知痴男怨女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怨女与痴男并不是心意相通的。
“唉,什么情爱,把我们家小姐都弄得痴痴傻傻,看来还是不好的吧。”
佩儿少年老成地叹口气,老夫子般封建的模样。
翌日清早,鸿胪寺前车水马龙。
波斯国、倭国、高丽国的使者皆在鸿胪寺门前迎接锦儿,以表示他们的尊重与热情。
然而锦儿一看他们各怀鬼胎,心中了然,到时候见招拆招。
“美丽的锦儿小姐。”多部壬行了个王子见贵客的礼节,“非常荣幸见到你,期待你能施展高超的技艺,让我们好好见识见识。”
还算是一般的客气,锦儿便好声好气地回着:“谢谢您的谬赞,我会全力以赴的,更期待波斯国精妙的技艺能令大家大开眼界。”
“呵,不就和你们国家里的几个绣娘比了一下,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家?”
高丽国使者向来是以鼻孔看人。
本是欲要直言讽刺的。
但宋如章伯父叮嘱过,宫里的大监也提醒过,来自各国的使者,皆是其国家的大家和重要人物,说话要注意分寸礼节。
忍住迸发的火星子,锦儿便双眸含笑,嘴角带上一分漫不经心的讥讽,只不过稍纵即逝:“尊敬的高丽国使者,我很认同您所说的,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却能幸运地与我们国家几个刺绣业佼佼者角逐。听闻古时高丽曾是我们中原王朝的诸侯国,不知以古中国为发源地的高丽刺绣,现下发展得怎样,我真是很期待,希望贵国的绣娘比赛时能破旧立新,让我汗颜一下。”
这一番话大家都后知后觉,不知道锦儿什么用意,只有多部壬思维敏捷,一下子明白了一箭双雕的用意。
既回敬了高丽国傲慢的态度,又提醒高丽国,他们曾是古中国的附属地,更不消说高丽国的刺绣,皆是源于旭朝前面的历代中原王朝。
慢慢回味过来,高丽国使者气得面皮子都能滴下血来,握紧拳头又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发作。
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然,旭朝恐怕会引发旭朝君王的猜测——高丽是否有不敬之意。暂且把高丽国人民一直以来对旭朝的敌意掩埋起来,使者耸耸双肩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于是,锦儿的嘴皮子终于可以消停会了。
倭国使者向来是目中无人,但锦儿的话字字句句带着刀锋,一时间密不透风,找不到什么话头发难。君主说过,以和为贵,但也要显耀自己国家的威风。且等好时机出尽风头,不能让旭朝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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