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店小二进来送点心添茶,得空朝外看了一眼,街道上锣鼓喧天,格外热闹:“听说状元公只有十八岁,可惜本朝不兴状元尚公主,否则像戏文里唱的那样,金榜题名,招为驸马,那才叫人生赢家!”
“乱说话,状元公后日娶亲,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传说那状元夫人的美貌,比起公主也不逊色。”
“哎,美则美矣,可惜不过是那残花败柳体”店小二操着戏腔道。
“要死了!”另一人捶他一拳:“文曲星也敢排宣,不怕下地狱啊你!”
“这我哪敢乱说”
“放肆!”首先作出反应的是荣晋,骂过这一声,门外便有着便装的侍卫凶神恶煞的闯了进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殿下,别声张。”襄儿拉住他。
荣晋点点头,小声说:“给我抓起来!”
襄儿:“……”
再看秦秒心,脸色惨白的望着地面,忽然捂着嘴,从指间溢出一口血来。
“姐姐!”襄儿惊叫。
四季春关门歇业,太医来了,襄儿守着秦妙心,荣晋守着襄儿。
“殿下。”老太医从楼上下来,给荣晋行礼。
“怎么样?”襄儿心急如焚。
“是情志所伤、忧思恼怒导致脾气郁结,损伤了脾胃。”老太医一面开药方,一面嘱咐:“先止血止疼,后化瘀理气,饮食以清淡为主,生冷辛辣都不能入口。”
“太医,很严重吗?”襄儿问:“为什么会咯血?”
“也是因为胃疾。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胃病是三分治七分养,要切忌忧思动怒,更不能受累。”太医回答。
“多谢李太医。”襄儿福了一礼。
李太医连道不谢。无广告网am~w~w.
“好家伙,夫妻两个一起吐血。”荣晋带着调侃和无奈道。
襄儿没忍住,挥舞小拳头捶了他一下。
李太医忙低了头,收拾药箱告退而出,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是我拉秦姐姐出来的,这下如何跟三哥交代。”襄儿苦着脸,忽然想起一事:“两个店小二呢?”
“关在后面柴房拷问。”荣晋道:“不会伤他们性命,就是问清楚,是不是背后有人捣鬼。”
襄儿点点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午时已过去大半,荣晋劝襄儿吃点东西,襄儿哪里吃得下,为了这桩婚事,三哥使劲浑身解数,眼看就要如愿以偿,新娘却病倒了。
“林姑娘,我们小姐醒了!”
襄儿看看荣晋,一溜烟跑去楼上,身后传来荣晋焦急的嘱咐声:“你慢点,别摔了!”
秦妙心醒了,在丫鬟的服侍下安安静静的喝粥吃药,对于上午发生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姐姐,这会儿三哥该是在礼部拜谢一众阅卷大臣,他是状元不能告假。”襄儿拉着她冰凉的手,眼前的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只敢用最柔和的声音对她说话:“我已经命人候在礼部外了,到下午琼林宴之前会有两个时辰,让他回来陪你。”
这便是生在官宦之家与普通人家最大的区别,自小耳濡目染,对官场上的套路礼节了如指掌,将一切安排的细致周到,让在外为官的男人心无旁骛。
这是秦妙心难以企及的。
“将人撤回来吧。”秦妙心拉着襄儿的手:“我素有胃疾,早几年照顾家中生意太忙,饮食不周,不碍事的。”
“姐姐……”
“今天对你三哥来说太重要了,十年寒窗终于有所回报,不要因为我的事让他操心。”
襄儿心中是有愧意的,秦妙心在潭柘山遇袭,她猜也猜的到是与陆家有关,陆家是武侯,霸道惯了,得不到的东西不会善罢甘休。正如这一次,两个小二跑到厢房里当着她们说那些难听的话,而她和秦姐姐在这里看“御街夸官”只有祖母、母亲和荣晋知道,连父亲都是不知道的。
可是她不便对任何人说,陆家毕竟是父亲的母族,家丑不可外扬。
待秦妙心吃过药重新躺下,襄儿下楼时,拷问店小二的侍卫也有了答复:“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要他们散布这些谣言的。”
侍卫将两锭十两的官银搁在桌上。
银锭上没有任何标记,襄儿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多一些。
“送顺天府?”荣晋问她。
襄儿有些迟疑。
“放人吧。”荣晋看得出她的态度:“他们也是受人利用,受此惊吓,一定不敢再乱说话了。”
“嗯。”襄儿点点头,略松了口气。
新科状元的未婚妻是不白之身的谣言明天就会传遍京城,两家的婚事必定是结不成了,襄儿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太医的药里有安神的效果。襄儿做主将徐湛叫来时,秦妙心已经睡熟了,可丝毫不妨碍徐湛在大堂里暴跳如雷,来回踱步。
“你能不能歇会儿。”荣晋被他转的头都晕了。
“那两个店小二呢?”徐湛问。
“放了。”荣晋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直面他灼灼的双目。
“放了?!”
荣晋夹在他们兄妹间不好做人,好在他是一个见色忘义的人:“留着干什么,等你来生吞活剥?”
“……”徐湛无言以对。
“三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襄儿附在徐湛耳边耳语半晌。
徐湛听完,总算冷静了片刻。
“我办事,你放心!”襄儿自信的说。
“到底是谁在背后几次三番害人,你们兄妹心里有数,襄儿不想张扬,我也不便多问。”荣晋叹了口气,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新科状元炙手可热,你们咬咬牙,挺过这两三日,成婚以后就好了。”
徐湛阴沉着脸。
“走吧,不要误了礼部的宴席。”荣晋道:“一会儿,我遣人送秦姑娘回家,派几个侍卫守在秦宅外。”
徐湛点了点头,此时才发觉哪里不对,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脸色更加难看:“襄儿,跟三哥回家去。”
“秦姐姐这里要人照看。”襄儿理所当然的说。
荣晋带着自认为最诚挚的笑容:“我会送襄儿回去的,不会有任何差错,我发誓。”
徐湛一脸戒备,如果发誓有用的话,雷公电母要全年无休了。
在四季春逗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来催徐湛赶紧去赴宴。
新科状元,在礼部的筵席上不免被灌得烂醉。林知望在他的卧房里看书等他,直到一更天才被人背回来。常青和袭人赶过来伺候,皆被打发出去。
搀着烂醉如泥的儿子去了床上,为他脱去鞋袜,脱去层层外衣,像摆弄一个软手软脚的木偶。心中不免有些怅然,高处不胜寒,他是最知道众矢之的的艰难之处了。
软倒在床上的人忽然打了个挺,翻身要吐,林知望连忙将铜盆搁在地上,为他抚胸拍背。吐了这一口,人就显得没那么难受了。
此时的徐湛才有精力哼哼唧唧的向父亲告状:“礼部那些人,喝起酒来像土匪一样,实在是……有辱斯……文!”
“嗯。”林知望一边敷衍着他,一边拿出温在罐子里的醒酒汤给他灌下半碗,脸色好看了许多。
徐湛仰躺在床上,呼吸粗重,怔怔的盯着父亲看。
林知望正拿了张热手巾给他擦脸,擦着擦着,便见眼角溢出泪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擦也擦不净。
“爹。”徐湛哽咽着开口。
“嗯。”林知望轻声应着,不知他在难过什么,却也莫名的跟着有些心酸。
“您还记得我娘的样子吗?”
“记得。”林知望道。
“我多羡慕您啊。”徐湛道:“关于她的一切,她的音容笑貌,都是我凭空想像出来的。”
“若是她还在,也一定为你感到骄傲。”林知望哄慰他。
徐湛摇头,泪水湿了枕头:“如果没有我,我娘也许不会死,我不该来,是我不该来……我情愿用这条命,用现在的一切,换她回来。”
“湛儿……”林知望想劝他,话到嘴边,却见他呼吸逐渐平稳,似乎睡了过去。
“你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为什么啊?”徐湛忽然张开眼,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里充满怨愤,不复往日在他面前的温顺乖巧,那猩红的薄唇一张一合,无声又充满仇怨的比了两个字:“懦夫。”
林知望僵住了,这声质问仿佛来自漫长黑夜,来自头顶青天,十九年了,他一生以来最为愧怍的心事,终于被鲜血淋漓的撕开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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