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骤然应手而发的能为足以震慑在场诸人，抑或是与皇帝顾秉业那非比寻常的交情更让彼等心有顾忌，顾霄清终究没有像对待常雷泽一般面对郭威襄，况此刻有当今皇帝口谕传来，即便是东宫储君，亦无胆贸然不遵。

相较之下，倒是秦王顾霄霆的反应更加令人侧目，纵然他也知道两位千牛卫将军的身份实不可同日而语，可似是因为曾亲身冲突于矢石交攻之际，往来于刀光剑影之内，决机于行阵之间，这位皇子在面对郭威襄时，始终颜色不改。

瞧见对方的目光终于向自己看来，顾霄霆方才淡淡地道:“有劳郭将军走这一遭，传来父皇的口谕，实不相瞒，在下虽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将帅，但说出话来，麾下诸位将士断无不从之理，倒是太子兄长那东宫十二卫......”

顾霄霆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在场诸人却都不难明白他语中含义，毕竟如今东宫十二卫算得上是人多势众，假使秦王府兵马只因有皇帝口谕传来，就敢于不加提防、随即收拢回撤，万一情急之下，太子等人猝然发难，那可不是耍处。

叶珏原本对和自己同随秦王而来的军中同袍极有信心，觉得纵然是当着太子所部收兵止战也没什么了不起，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秦王适才所言不无道理，就算自己能凭仗这一身修为应对或发于瞬间的变故，难保军中他人亦能如此为之。

思虑及此，顺势帮腔道:“郭伯父，秦王殿下说得确是正理，我们信得过陛下，也信得过伯父，可绝信不过这位当朝太子。

“正如常将军所说，这里是天子脚下，帝都皇城，原比不得其余各处，然而就是在这座被世人视作焱朝心脏的城池之中，在天下人都有所向往的皇城附近，在敕造秦王府这等不容随意侵犯之地，储君尚能主动率兵前来，意欲对我等不利，谁知他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小侄没读过什么书，要是说的话不好听，还望郭伯父担待一二——俗话说狗急跳墙、人急无计，保不齐便连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等事都能亲手为之......还是先请太子殿下的兵马率先退却，我等才好安下心来。”

叶珏话中说的是请郭威襄‘担待’，但在场众人将他的话听到后来，岂能不知其人针对的是太子？不待旁人出言，顾霄清愤恨再生之下，便即冲口喝道:“姓叶的，你当真是不将我瞧在眼中，更不把国法放在心上，就凭你方才这句话，孤家便能问你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顾霄清如此言语或许能吓得倒其他人，却不能让叶珏为之意夺神摇、改弦更张，听得太子呵责声响起，蓦然转头，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沉声续道:“看来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倒是果然将国法两字瞧得甚重了，但不知光天化日，意图格杀国家亲王，该当是什么样的罪过？

“我听人家戏词中有所谓‘要正人先正己，人己一样’的唱段，但不知太子殿下能否亲身为之，让我等这些做国家臣子的，也好生瞧瞧你的决心？”

两句话问出，顾霄清无言答对，只不过脸上的神情随之更为难看，想要挺身慨然许诺，说自己言出必行，一来他本无此心，二来也知道以他自己的所作所为，绝难取信于人，索性就此作罢，并不多语。

虽然太子本人难得不愿再与叶珏继续这场口舌之争，但东宫所属的众多所谓的‘谋士’却不想就此罢休，更何况随着郭威襄到来，双方将士再未相斗，倒是给他们增添了出面开口的勇气，有鉴于此，彼等便又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和早先对待李景武的态度如出一辙。

时下身属东宫为臣僚者，心智清明者少，心怀私愿者多，而心思活络，又能有勇气、有资格直面叶珏等人的，数来算去，只怕仅有李景武一个，不过他瞧着那些同僚的嘴脸，实在提不起兴致为彼等站脚助威，右手将凤鸣刀重新插在鞘中，只做充耳不闻。

相比于李景武的袖手旁观，顾霄霆所属的部众对待青麟宫诸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尤其是如王景略、越朗、林馨宁等人，深恐叶珏斗口寡不敌众，不需秦王发号施令，便已经自发地围拢上来，纷纷出言反驳讥讽，甚至有人重新将兵刃握在手中，只待重转厮杀。

眼见两位皇子的部众又有争斗之心，郭威襄心里既觉无趣，又感不满，但他不愿再多费口舌，心思到处，内息流转，周身上下浓郁的金色光焰再度显于人前，运使着得自于丁越的那柄丧门阔剑，横身拦在双方中间，凝声喝道:“你们敢是真当本将死了不成么？”

说来好笑，原本青麟宫中的那些‘谋臣’叫嚷的声音最凶，摆布出的阵势最大，可一见到那股能将他人在顷刻间化为焦炭的金色浓焰，又见郭威襄被潋滟气光笼罩，整个人凛凛直如天神，彼等便好似遇上了世间最为可怕的物事般，不迭争相后退。

情势如此，非独郭威襄一人心中觉得哭笑不得，就连已经停口不言的太子顾霄清和依然立于原地、不曾有过分毫移动的李景武都是各做如是之想。

尤其是闪目打量周遭形状的叶珏，脑中更是涌起了一个念头:天下间的人，能共富贵者多，可同患难者少，这些青麟宫中的诸人被太子供养了这么久，按理说应当感怀其事，遇上难以抵挡的对手，更该奋勇上前才是。可惜这些人都没什么胆子，只有李景武一人临变不惧。

但当他转身看向疾往自己所在处冲涌而来的一众同袍，却又想到，这天下间到底还有忠勇可交的人物，就如这些肯为我担忧、替我迎敌的诸位，面对郭伯父仍肯向前，便是明证，这倒也可佐证，当初我选择秦王，眼光实在比李景武这位仁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