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蕊出殡是三天后，忙里往外，澹台震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而澹台陵也没有了初见之时的意气风发，活像霜打了的茄子，被猫咬了一顿的怂狗，天天拉着一张脸，又丧又臭。

但这种情况大家也能理解，所以出席会客宴的各位人精们，只是说了一句“节哀”便再无他言，生怕不小心触了这父子俩弱小的心弦。

基于这个原则，就连代表凌云宗而过来的祁修文都难得一见的消停了不少，落座以后他一言不发，满脸的悲伤神色，看起来比谁都伤心，仿佛下一秒就能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过，悲伤过了头，就有了那么一点喧宾夺主的意味。

如果他们坐的不是主桌，如果澹台震没有和他们坐一起，那么这一切都好说，祁修文现在嚎啕大哭都没事。

但澹台震偏偏给他们凌云宗的人全都安排在了主桌，还和他们相对而坐。

其意不言而喻——澹台震有求于他们，希望他们能够帮忙把这件事查清楚，将那个杀害了华蕊的凶手找出来。

沈卿淮踢了踢祁修文的脚，小声提醒：“师兄，表情收收。”

祁修文挪了挪脚：“为什么？”

沈卿淮：“你这悲伤的程度，大家马上就要误会了。”

闻言，祁修文狠狠的瞪了沈卿淮一眼，但还是收敛了神色。

大抵是气氛太压抑了，祁修文喝了一会闷酒就有些上头了，给自己找不愉快的问：“祁钰那小王八蛋死哪去了，我这个老子来了怎么都不知道接一下呢？”

话音一落他又摇了摇头，叹道：“算了，还是别接了，看见他就脑袋疼。你告诉我那小王八蛋是死是活就行了，剩下的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吧，我管不了、也管不起。翅膀硬的都快把我这个爹给扇飞了，娘的。”

“行了，别喝了。”沈卿淮制止了祁修文准备一口闷酒的动作，将他手里的酒杯抢了下来：“祁钰没事，用不着你担心。”

祁修文大着舌头咕嚷：“那他不过来接我？我这个爹当的有这么糟糕吗？我哪点对不起他了！”

“……”

倒也不是对不起，只能说祁钰太……重视沐云溪了。

所以他对于那些明明能够出手相救、但依旧选择袖手旁观的人心怀芥蒂，若是想要解开祁钰的心结，大概需要沐云溪亲自出面调节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但沐云溪重生的事目前并不适合被人知道，一来她现在应该很难在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任何一个人，二来她身上的冤屈还没有洗去，若是重生之事不小心传了出去，大概又是一场乌烟瘴气的声讨。

其中以凌云宗山脚下的清丰县为首，里面可全都是北境三十六镇的遗民，对于沐云溪的态度大概只能用“挫骨扬灰”四个字来形容了。

总而言之，沐云溪重生的事，还是保密为好。

沈卿淮拍了拍祁修文的肩膀，用比惨的方法安慰道：“你那算什么，祁钰好歹会在宗门外面给你留几分薄面，在我这里他已经翻天了，知足吧。”

“滚！”祁修文把他的手打开：“谁要他给的面子，用不着他给。”

沈卿淮：“……”

选择好像失误了。

肉眼可见，祁修文非常不高兴：“我告诉你，等我哪天火气上来，我不狠狠打他一顿的。不行，你告诉我他在哪，我现在就要去收拾他一顿，他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啊！”

“……”

沈卿淮盯着祁修文看了一会，要是再让祁修文自由发挥下去，澹台震办的出殡宴大概就要被他给搅和了，那可就太影响凌云宗的形象了。

而且酒疯子碰见酒疯子，怕是免不了一场失去理智的恶战，反正不是气炸一个就是气跑一个，总归是安生不了的。

没错，祁钰这些天日日去酒楼醉生梦死，每次回来都喝的昏天暗地，时常连门槛子都踏不进去，就趴在地上睡着了。

所以凌云宗出代表参加出殡宴的事，这才把祁修文给请了过来，祁钰根本代表不了……而他。

沈卿淮知道自己的威望在那里，但他一点也不想干这种事。

他很清楚，修仙界推崇他的人很多，但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也不少，若是冒出几个有心之人出来编排两句的话，没准下一刻他就要篡位了，还是谨慎一点好。

所有的误会都起始于流言，他并不想伤了与祁修文之间的和气，毕竟他刚入宗门那会，祁修文作为师兄没少照顾他。

思及如此，为了凌云宗着想、为了祁修文着想。沈卿淮抬手就给祁修文下了一个昏睡咒，暗搓搓的将人朝着虞风的方向戳了一下。

人缓缓的倒了下去，砸在了虞风的肩膀上。

澹台震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祁修文突然歪倒，他立刻起身，关切的问：“祁宗主是不是不舒服，我找人给他看一下？”

“没事没事。”沈卿淮果断拒绝：“我师兄只是喝多了，扶他回去休息一下就好。”沈卿淮冲着虞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点把人弄走。

虞风会意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忙不迭的扶着人往外走。

人影消失以后，沈卿淮跟澹台震寒暄了起来。

沈卿淮向来很不喜欢寒暄，一是浪费时间，二是太过于无聊。

眼看着宴厅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澹台震竟然还要继续和他在这里虚情假意，沈卿淮当即打断：“行了澹台，有事直说，没必要跟我在这里兜圈子，那不就生分了吗。”

“那我就直说了。”澹台震的声音哑的厉害，也不知是说话说的太多了还是身体有些垮了，他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们这些除秽的都神通广大，什么事都能查清楚，但我夫人这种情况……能查吗？”

实话实说，沈卿淮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够名正言顺的留在器宗去调查无妄海的事。

他也想到了通过调查华蕊的事，让自己留下来这一方法，但主动开口的绝对不能是他，这样做的话目的性就太明显了，难免不会惊动背后之人。

再加上以他对澹台震的了解，就算他不主动提，澹台震也必然不会放过他这个现成的苦力。

而且，华蕊的死法和那些被恶鲲当成食物的人如法刨制——全都被碎了魂。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除秽师都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更何况沈卿淮这种人精中的人精呢。

不过沈卿淮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他必须要多渗一会，这样才能从澹台震手中获取到更多的许可。

器宗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诸事不便，尤其是器宗戒律堂那边……可若是得到了澹台震给的权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坐在沈卿淮旁边闷声吃饭的沐云溪用气音轻嗤了一声，以她对沈卿淮这王八蛋的了解，她敢保证这厮的肚子里现在翻涌的肯定全都是坏水，坏透了。

“青芜……”澹台震见沈卿淮迟迟不应声，心里敲锣打鼓，有些着急：“你倒是吱个声啊，要是能查就帮帮我，不能查我也不怪你，我知道这次的事不好查。”

沈卿淮偏头看了沐云溪一眼，盯上了她盘子里的一块糕点，十分自然的抢了过来，放在嘴里。

他捻了捻手指，神色略带哀伤：“澹台啊，也不是我不想帮你查，可我毕竟是个外人，你们器宗内部的戒律堂要是……”

“戒律堂那边你不必担心，”澹台震语气坚定：“戒律堂的现任堂主是华锦，我相信她是愿意配合你的，华蕊毕竟是她的亲妹妹。”

沈卿淮轻呷了一口茶：“那……”

“你放心！”澹台震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顾虑，信誓旦旦：“你就把器宗当场你的家，只要能把凶手抓出来，掘地三尺都没问题，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好！”沈卿淮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你帮我个忙，派一些器宗弟子把无妄海所有的恶鲲都抓上来，然后在器宗找个地养着。”

澹台震一懵：“这和调查华蕊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恶鲲体型庞大，性情也极为凶猛，而且恶鲲常居于深海，要想给它们炸出来只能用沈卿淮的法子，那么要派出多少弟子是一个无法估计的数字，器宗的弟子够不够还是回事呢。

“关系肯定是有的。”沈卿淮说：“但具体有什么关系目前不太方便透露，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娄巧这丫头和你们一起去的，她负责炸海器宗弟子负责抓鱼，这样会更快一些。”

沐云溪重重的戳了一下盘子，心说我就是个工具人呗。

“可是，”澹台震还是有些犹豫：“她要是不小心把无妄海所有的鱼都炸空了可怎么办啊。”

沈卿淮拍了拍澹台震的肩：“你放心，我认真盘算过，炸不空的，顶多炸没三分之一吧。”

“……”

澹台震想了想，又说：“可若是不能一次性都抓干净该怎么办，再来第二次第三次吗，那无妄海不还是会被炸空，那些靠无妄海活着的渔民可就没了生活了。”

虽然他爱财，虽然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但用这种剥夺别人生存权利的方法去换取自己的利益，澹台震还是做不到。

“我知道。”沈卿淮说：“但你可放一万个心，只抓这一次就够了，因为恶鲲群居鱼群，它们每次行动都是蜂窝而出，不会有漏网之鱼的。”

恶鲲虽然庞大，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它们的数量不会太多，一旦单只遭到围攻还是逃不了死亡的命运。

所以恶鲲选择群居、群体行动，以此来增加自己存活的可能性，而一片海域若是有两个恶鲲群，最后也会融为一个的，让活下去的可能无限增大，让它们成为真正的海中霸主。

但很不幸，无妄海里的恶鲲碰上了沈卿淮这么个不当人的玩意，要将它们都给抓了，一条不剩。

听见沈卿淮这么说澹台震也放心了，他刚准备应下了，却见沐云溪直接划破了自己的掌心，拉过一只干净的碗将血滴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