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么?”

沈卿淮的声音忽然响在了门外，将沐云溪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她胡乱抹了把脸，应了一声“醒了”便跳下床去开门。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沈卿淮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饭盒沐浴其中。

见人出来，沈卿淮将饭盒往前送了送，颔首一笑：“早餐。”

沐云溪愣了一下，还是将饭盒接了过来，垂头道：“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沈卿淮皱了皱眉，便抬手挑起了沐云溪的下巴。

只见她浓密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着泪珠，眼眶也泛着淡淡的红意，俨然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谁欺负你了？”沈卿淮抿了一下唇，手顺着她的脸颊往上滑想要去蹭她的眼角：“和我说说。”

沐云溪下意识躲开了，不去看沈卿淮那张风骚的脸，胡扯道：“你欺负我了。”

“？”

沈卿淮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行，那你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总得有个过程和证据吧。”

还要过程和证据？

沐云溪翻了个白眼，抱着饭盒碰了一下将门给关上了，隔着门质问：“你这个人为什么这么讨厌啊！”

沈卿淮见她还能这么凶，心里便知道她没事了，因为沐云溪真遇到委屈的时候，从来都是闷闷的，一言不发。

倚靠着门框靠了须臾，他“咄”的敲了一下门，逗人似的反问：“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接我送来的饭？”

“……”

沐云溪一把拉开了门，将饭盒塞回了他的怀里：“谁稀罕你的饭，还给你！”

然而就在沐云溪准备把沈卿淮这王八蛋关在门外的时候，他竟然伸脚卡住了门，整个人像虫子一样，非常丝滑的就挤了进来。

沐云溪阴沉着脸看他：“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关心自己的徒弟怎么就不要脸了？”沈卿淮无视那道要杀人的目光，将饭盒放在了桌子上，自顾自的说：“大早上给徒弟送饭的师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你应该懂得珍惜，知不知道。”

沐云溪：“······”

我想弑师了，你知不知道？

瞪着他看了一会，沐云溪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脑子被什么玩意啃了一嘴的人，并且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免得自己也动不动就要抽个疯什么的。

饭盒里的饭似乎很烫，沈卿淮取出来放在桌子以后轻轻吹了吹手指，方才对沐云溪招了一下手：“快点来吃，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远远的看去似乎是一碗云吞，颜色鲜亮，个个都皮薄馅多，嫩绿色葱花和香菜点缀于其上，竟莫名的好看。

沐云溪最喜欢吃的东西便是云吞，若非知道沈卿淮还没有识破自己，她差点以为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了。

看着云吞咽了咽口水，沐云溪决定一会再保持距离，便十分不争气的走了过去。

她撂下屁股，用小碗盛出来一个云吞，迫不及待的吃了下去。

味道很熟悉，竟然和她重生前常吃的那家云吞是同一个口味，于是她又忍不住了吃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一整碗都见了底，沐云溪餍足的揉了揉肚子，一脸幸福。

“好吃吗？”不知道什么坐下去的沈卿淮问道。

“好吃。”沐云溪脱口而出，但随即意识到这饭是谁送过来的，她立刻绷紧了脸，别扭道：“当然了，也就一般般好吃吧。”

“行，”沈卿淮将空碗收进了餐盒，“小别扭说了算，那就一般般好吃吧。”

小别扭······又是小别扭！

沐云溪坐直了身体，严肃的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叫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我又不是没有名字！”

“哦。”沈卿淮点了点头，沐云溪本以为他答应了，但沈卿淮收拾好东西以后，淡声道：“我尽量。”

沐云溪本想看在这碗云吞的面子上，再勉强维持一下他们两人之间“和谐友善”的师徒关系。

但这三个字一出，沐云溪冷笑了一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滚。

沈卿淮偏生像瞎了，好像没看见她的手一样，屁股坐的那叫一个结实，就是不起来。

他甚至还亮了亮“问心”，挑眉问道：“是想让我帮你修指甲吗？”

修指甲？

沐云溪怀疑他可能是想帮她削个手。

“不逗你了。”见人真的要生气了，沈卿淮适可而止，直接转移了话题：“下次还想吃云吞吗？”

闻言，沐云溪死盯着饭盒看了一会，最后十分有骨气别开了眼睛，坚定道：“不想吃，吃够了。”

“行。”沈卿淮看穿了她的嘴硬：“下次想吃直接说，我给你带。”

“……”

用不着你带！

可在沈卿淮要离开了时候，沐云溪还是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向那碗云吞底下了头：“云吞你在哪里买的，下次我自己去买，不用你带。”

“你买不到。”沈卿淮笑了一下：“这家老板的脾气有点怪，只有我去才会卖。”

这家？

所以，沈卿淮的意思是，卖云吞的店只有一家。

而这家店恰巧在沣水镇，那么她上辈子请求沈卿淮给自己带云吞的时候，他都是从沣水镇买回来的生的，然后到了红蓼峰再煮的？

一想到这个过程不是一点半点的麻烦，沐云溪的热情瞬间就散了，她松开沈卿淮：“那算了，为了吃碗云吞，每次都跑沣水镇，实在太费力了，我还是不吃了，你走吧。”

沈卿淮没想到沐云溪放弃的这么快，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想吃了就和我说，反正我也总是往外跑，顺路就带了。”

沐云溪没说话，在纠结的情绪中目送着沈卿淮离开，到了门口他忽的又停了一下脚步，转头问：“今天是陈家人的头七，你去吗？”

“我……”

沐云溪的声音哽住，没想到距离那一天已经过了七日。

那天，陈思安拒绝了陈夫人的祈求以后，绕过了那泣不成声的人，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沐云溪身边。

“姐姐，”她扯了扯沐云溪的衣角，小声问：“你们可以送我离开吗？”

“……”

沐云溪蹲下去，和陈思安平视，她想要捏捏小姑娘的脸颊，但害怕她疼，只能把手收了回来。

“不想再多留一会吗？”沐云溪问。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陈思安摇了摇头，没有任何犹豫：“不想了，太疼了啊。”

“……好。”

沐云溪向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妥协了，她正想带着陈思安离开的时候，小姑娘又勾了一下她的手指。

“可以再等一下吗？”陈思安仰头望着她：“我想……再和娘亲道个别。”

沐云溪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纵使她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与爱恨情仇，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仰了一下头，冲着小姑娘笑了笑，湿哑着声音道：“去吧，我等你。”

小姑娘蹒跚着走回去，而这时，被沐云溪踹到角落里的虞风像虫子一样蠕了过来。

但沐云溪并没有注意到这条大虫子，相反，沈卿淮很仁慈的帮助虞风解开了他身上的灵丝。

身体自由了以后，虞风拍了拍沐云溪的肩。

“做什么？”沐云溪转头看向了这碍事的玩意儿。

虞风说不出话，只能指着自己的嘴呜来呜去，示意她把缝灵术解开。

一番疯狂的示意，虞风的脸都憋红了她才意识到这碍事的想要做什么。

沐云溪挥手撤了他嘴上的缝灵术。

恢复自由的一瞬间，他立刻震惊的强调：“你千万别告诉我，陈思安是因为陈员外和陈思昭死的！”

沐云溪不太想说话，沈卿淮揪了一下虞风因为蠕动而凌乱的衣襟，又拍了拍他的胸口：“这就受不了了吗？”

“不是，我……”虞风看着沈卿淮说不出话，他的神情太严肃了，似乎再多辩解一句，就无法继续在他名下求学了。

“虞风，”沈卿淮凝视着他：“修我们这一道就是这样，你会遇见很多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事，但你只能去接受，不然……”他顿了一下：“就放弃吧。”

“师尊！”虞风一点也不想放弃，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进入红蓼峰，他拱手行礼，承诺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难过……对，只是有点难过而已，我能接受的。”

沈卿淮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在多说些什么，默默的将那具傀儡的尸体处理了，将其化为一捧骨灰藏进了瓦罐里。

沐云溪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小声问：“装他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卿淮随意应了一句，然后将瓦罐装进了乾坤袋里。

“不说就不说。”沐云溪小声咕嚷了一句，“谁愿意知道似的。”

沈卿淮笑了笑依旧没说话，只是将乾坤袋别在了腰间，去看陈家母女俩。

“娘亲。”陈思安伸出手去摸了摸陈夫人的脸：“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陈夫人哭着说，她以为自己可以的，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或许……她应该听劝的，在陈思安出生的那一刻就把人送走的。

但是她没有。

陈夫人瘫坐在地上恸哭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而陈思安就那样等着她的情绪平复下来，虽然没有办法拥抱，但陈思安却抵上陈夫人的额头。

死过一回，陈思安觉得自己懂了很多，但也有很多事情依旧不懂。

不过，有一点她非常明确——她再也不想滞留于这里了。

若非骨钉和法印的限制，她或许早就和娘亲悄悄的道别，然后离开了。

但她走不了，魂魄被封在身体里，知道外面发生的每一件事。而她也记得死之前的每一件事，特别是那个化身为婢女的人，见她没死，每天都会在药里加入尸粉，直到她阖目以后才停止这一切。

陈思安承认她恨透了那个人，可知道对方是傀儡的一瞬间，又不知道谁更可怜一些。

至少她有名有氏，生有来处，死有归处，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所以，陈思安很庆幸，娘亲没有把她送走，让她知道自己是谁。

但是……

“娘亲，谢谢你。”陈思安蹭了蹭陈夫人额头，还是残忍的开了口：“但是对不起，我想走了……可以吗？”

陈夫人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在一瞬间就陷入了崩溃，但她并没有像沐云溪想象的那样拼命挽留。

而是拼命忍住泪水，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对着陈思安伸出了手：“走吧，娘亲送你最后一程。”

伸出去的一瞬间，陈夫人恍然想起，陈思安会疼，可就在她要将手收回去的时候，陈思安将手放了上去。

其实陈思安有点想哭，但遗憾的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所以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陈思安都记得。

将手放在了那熟悉手掌之上，陈思安眼前划过无数的场景，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她闭眼那天女人俯床大哭的一幕······最后是真正的离别。

陈思安忍着手腕上骨钉带来的疼通，不由得握紧了陈夫人的手，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她身后。

陈夫人也把步子放的很慢，怕她走的太累，也想让这条路变的长一点。

她们长的很像，哪怕陈思安是一身男孩子的服饰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温婉，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两人最终停在了沐云溪的面前。

“姑娘，”陈夫人问：“除秽真的是诛杀它们吗？兰姐和我说你们并不会这样做，是真的吗？”

何兰盂当初劝她去相信凌云宗的人，她总是不放心，可看着陈思安的现状，她有一点动摇了。

因为规矩，所以沐云溪不能直言。

她只是劝慰道：“若是有缘，你们可以来世再见。”

陈夫人瞬间了然，她放心的将陈思安交给了沐云溪，又对着沈卿淮欠身行了一礼：“多谢仙师恩助。”

“夫人言重了。”沈卿淮扶起她，回了一礼：“分内之事罢了。”

言罢，他也不打算多留：“近日多有叨扰，告辞了。”

话音一落，沈卿淮便带着沐云溪、虞风以及陈思安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