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斐偷溜出师门的时候,在附近村落捡了个傻子。
也不知是为什么,这当时正被人欺负的傻子,偏偏爬到她眼前,拽住她的衣摆。
她本不欲理睬,可师门有训,不可见死不救。
再加上,那傻子的一双眸子,实在剔透。
是比她这些年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澄澈的一双眸子。
于是她拔出腰间三尺青锋,收拾了那些跟在傻子身后、不依不饶揍他的人。
傻子嘿嘿傻笑,脏兮兮的手,小心地在身上擦了擦,才攥住她的衣角。
如斐一袭白衣,衣摆已沾上几个漆黑指印。
即便傻子将手蹭过再拽住她衣角,但他衣服本就不干净,蹭了相当于没蹭。
两处脏污痕迹,让如斐眉心蹙得紧紧的。
紧接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尖锐头疼,使得她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傻子赶忙松开她的衣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们这般在街上,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如斐强忍好似要裂开的头疼,不顾心中隐约的不适,拽住傻子的手腕,到就近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她把傻子安顿到其中一间屋子,又吩咐小二送一桶热水进去,之后,如斐把给自己准备的一套男装放在桌上,才离开那间屋子,去了隔壁。
刚跨入门槛,她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如斐这毛病由来已久。
她怕脏,身上沾上一点脏污就会头疼欲裂,更严重甚至会呕吐。
她也不知是为什么,问师父,师父似乎也不清楚具体原因。
因为,她是在三年前的雨夜,被师父捡回门派里的。
她昏迷在门派前那棵松树下,浑身脏污,若非师父发现她,可能早就没命了。
如斐此番下山,便是为寻找失去的记忆。
许是被师父救起时,她正发着高热,那时烧得太厉害,烧退后,除了自己叫如斐,她什么都不记得。
师父说,入了她的门下,前尘往事便不要执着了。
可如斐对自己失去的记忆,总归是不甘心。
于是趁着师父闭关,溜了出来。
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如斐头疼渐渐好了些许,意识也从回忆里慢慢抽离。
她勉强爬起来,关上门,换了身干净衣服。
这才想起来,隔壁还有个傻子在。
强撑着有些浑噩的神智,她敲了敲隔壁门。
过了许久,久到如斐都要踹门进去了,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傻子只探出个头,身子完全被掩在门后。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有些乱七八糟。
脸洗干净了,倒是一副好样貌。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面藏有一丝忐忑。
如斐走进去后,想把门关上。
傻子却有些固执地把着门,唇角抿得紧紧的。
如斐无奈之下,只得稍微使了些内力,才总算把门关好。
她再把注意力放到傻子身上时,一张白净的脸,蓦地染上些许酡红。
傻子身上只穿着里衣,而里衣的绳结,被打得乱七八糟。
床上摊着她原本放桌上的外袍,上面还有少许水迹。
如斐揉揉有些发疼的额角,招呼傻子到她身边。
掩去心中的别扭,帮他穿好衣服,又细细替他梳好乱成一团的头发,并绑了发带。
都弄好之后,已过去不少时候。
穿戴好的傻子,若不细看,倒像是富贵人家走丢的小公子。
如斐擦擦脸上的薄汗,她有些惊异于自己对傻子的耐心,同时,又有些懊恼。
她很快就会离开,这么耗费时间给傻子收拾一番,等她走后,傻子仍会和从前一样,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傻子那双懵懂的眸子里,满映着如斐的影子。
她叹了口气,起身时,被傻子拽住衣角。
“不,不脏。”
傻子期期艾艾开口,似是许久不曾说话,声音有些生涩。
如斐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说,现在手不脏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撤回了自己的衣服。
在傻子委屈的神色里,说道:“我让他们弄些饭菜来。”
待吩咐过小二,很快便有色香味俱佳的饭菜端来。
如斐因着有心事,随便吃点就饱了。
剩下的,都便宜了傻子。
吃过饭后,如斐精神略好了些,就回房休息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一早。
如斐想着和傻子打个招呼就离开,却没想到,开门就见有人摔进门里。
细一看,竟是傻子。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向如斐的目光,眷恋极了。
如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没理他,下楼结了房钱就走。
她不时回头,发现傻子一直跟在后面。
如斐不得不开口:“我不会带你走的。”
傻子一言不发,仍执着地跟着。
如斐无奈,见他没别的动作,心道跟就跟了吧。
却不想,在她走到郊外林子时,竟被几个黑衣人拦住去路。
如斐虽然学了些武功,但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最后傻子奋力扑到她身上,为她挡住致命一刀,恐怕她就见了阎王。
那一刻,她心中闪过异样的感觉,拼命往他身上倒着伤药,只希望他不要死。
她和傻子都被黑衣人抓走,如斐摸着傻子有些烫的额头,难掩焦虑。
她总觉得,这些黑衣人,和她和她缺失的记忆有关。
但具体的,她想不起来,身上又脏兮兮的,如斐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次疼得尤其厉害,恍惚间,有些片段在她脑海里闪过。
好似可以燎原的大火,漫天而起。
不知是谁的靴子,踩在她的脸上。
她的手,则被反绑在身后。
泥泞之中,传来疯狂大笑。
“萧钰,你杀了我啊!”
紧接着,一柄锃亮长剑,冲她身上狠狠扎下。
狰狞火光里,照亮的那张脸,居然和傻子毫无二致!
如斐猛地睁开眼,傻子还在昏迷。
她怔怔看着傻子,他是萧钰?但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和他之间,又有什么渊源?
甚至,这些黑衣人,到底是谁?
如斐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努力忽略衣服上的脏污,试图减轻头疼的症状。
恰在此时,有人来了。
那人一袭紫袍,模样和傻子有五六分相似。
“若不是你把他收拾干净了,本王还寻不到我这失踪三年的皇兄。谁能想到,当年惊才绝艳的大皇子萧钰,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大皇子?!
好似一道惊雷,炸在如斐脑海里。
见她如此震惊,那人唇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大皇嫂,你连自己的夫婿都不记得了吗?”
又一道惊雷,炸得如斐瞪大双眸。
她努力平复一下心神,警惕道:“你是谁,切莫信口雌黄!”
那人像是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腰都弯了。
“本王是谁?本王是当今二皇子,萧无极。就连皇嫂你,都是我送到大皇兄府上的……探子。”
最后两个字,砸得如斐有些晃神。
模模糊糊间,她好像记起,自己曾在一个很大的宅院里,与谁生活在一起。
那人……似乎对她很好。
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如斐抱着头,疼得直打滚。
“皇嫂,你和皇兄都这么狼狈,我都不忍心杀你们了。”
萧无极嘴上说着可惜,眸子里却闪着幽微寒光。
“如……斐……”
昏迷的傻子,呢喃地念叨着如斐的名字。
她使劲捶着自己的头,哑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无极一拍手上折扇,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皇兄不知你的身份,不顾父皇反对娶你做正妃,岂料你根本没爱过他,从一开始,你就是我布的棋子。”
在如斐越来越红的眸子注视下,萧无极继续说着残忍的话:“你传给我的情报,害死了忠心耿耿的暗卫。他这个傻子,知道真相后去问你,居然还愿意相信你。”
“……后来呢?”
如斐头疼似乎好转了些,慢慢靠在墙上,问道。
“后来啊,你仍然没告诉他实话,不仅如此,还继续为我传递消息,又害死了他身边最好的朋友。本王以为,这次他会杀了你,没想到啊没想到,他那只是做给我看的。”
萧无极忽然走近,抬起如斐的下巴:“你居然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他却成了这般模样,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如斐脑子里绷着的弦断了。
丢失的记忆纷至沓来,让她眼前几有金星闪烁。
她从小被养在二皇子府内,是二皇子最忠实的暗卫。
后来,二皇子为了皇位,让她去接近大皇子。
又因为二皇子配合,假意让人刺杀大皇子,她配合着救人,让大皇子对她情根深种,不惜忤逆皇上,也要娶她。
再后来,大皇子暗卫因为她透露给二皇子的消息,为救他而死。
至于大皇子最好的朋友,大将军魏武,是她偷了他们之间互通的信给二皇子,让他得以安排好在战场上陷害魏武,致他于死地的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信她。
直到亲眼看到她和二皇子传递消息。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淋得她浑身冰凉。
她浑身滚在泥水里,耳边一直萦绕着他问的“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他那般模样,让她心里发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那柄剑,最后也只是割开了她手腕的正绳子。
他让她走。
萧钰之所以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她。
就算遭遇她那般背叛,他还是悄悄跟在她后面。
雨夜路滑,她不甚跌落时,被他所救。
她最后的记忆,是他带血的脸。
“二皇子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如斐抬眸,自己这见不得衣服脏污的毛病,怕也是那时落下的。
萧无极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让你做个明白鬼,算是我对你最后一点主仆情谊。”
“可否放了他?他已经傻了。”
如斐眸色温柔,对于死,并不惧怕。
萧无极想了想,摇摇头。
“斩草要除根啊。”
如斐低头,她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对不起。”她说道。
就算傻了,依然要保护她。
她不值得。
欠他的,只能下辈子还了。
阅读各种短篇小故事最新章节 请关注不格小说网(www.tuxu.org)